白陌寻在冥烛的菜地里很多天了,冥烛只是每日给他做饭切瓜,只口不提疗伤的事,他越来越担心君行,心里也越来越焦躁不安。
这天,饭桌上,他终于忍不住提醒道:“魔尊,您是不是该疗伤了。”
冥烛如同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喝了一杯。
白陌寻更着急了,他又道:“魔尊,身体要紧,这些天了,伤药已经带回来,请魔尊移步天方池,小的这就为魔尊布药。”
冥烛抬眼望他,眼神犀利,明显不悦。
白陌寻不想激怒冥烛,但是他知道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重伤的君行等不起。他心一横道:“若是魔尊不再需要布药,那小的也该回去了。”
“砰”的一声,冥烛握碎了手里的酒杯,他的眼睛中有熊熊的烈火,像要把人烧成灰。
白陌寻不敢再轻举妄动,也不知道冥烛怎么想的,但他知道如果现在激怒冥烛,自己肯定没有好下场。
激怒冥烛死在这里毫无意义,还不如趁他打坐调息的时候溜去天方池偷无独藕,虽然有一定风险,但起码还有得手的机会。
他低下头默默吃菜,冥烛渐渐的也消了火气,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换了个杯子继续吃酒。
冥烛身上的伤不轻,他每日喝完酒后都需要入定大概一个时辰调息。这日又是这样,白陌寻趁着他入定,把黄金面具摘下来轻轻放在桌子上,而后悄悄的走向茅屋外面。
他走的极其小心,一点儿声音都没出,眼看就要走过黄瓜地了,身边却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冥烛手里攥着那个面具,眼睛泛着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那目光像是要撕碎什么人。
白陌寻慌忙扯了一个借口:“我出来摘点儿菜,那面具太沉了……”不知道为何,这次见冥烛总觉得他十分好骗,希望这个拙劣的借口也能蒙混过去。
冥烛死死的盯着白陌寻,直盯得白陌寻不敢再与他对视,转身灰溜溜的向屋里走去,此时身后传来冥烛十分低沉的声音,他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东西:“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留下!”
白陌寻猛的停住:“他是认出我了吗?”白白陌寻还是不想轻易承认,他笑着回头故作轻松道:“魔尊,您醉了,人都认错了,我扶您回去休息。”
一只大手猛的捏住白陌寻的下巴,他只觉得一股霸道的力量如同洪水一样由被捏住的地方冲进他体内,转瞬之间又轰然炸开。
他的身体没受到任何伤害,千面金缕衣却被炸成了碎片,显眼红衣倾泻而出,被那力量的余威吹得猎猎作响。
白陌寻瞪着眼睛诧异不已,他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到现在才戳穿我?
冥烛死死的盯着他,那眼神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你是要命,还是要走!”
他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捏碎了,他想起冥烛以前对自己的种种,果然,这才是冥烛,他就是一个只在意自己感受恶魔,自己就是死,也不能顺了他的意。
白陌寻下巴被捏着,声音含糊但语气却十分坚定:“我要走。”
冥烛的眼睛瞬间变成了可怕的鲜红色,如同充了血一般,他一把将白陌寻推开,像一头发怒的公兽一样踉跄着朝着远处跑去。
不一会儿,在他离开的方向传来巨大的声响和冲天的火光,那威力简直能扫平方圆十里的一切障碍……
白陌寻看着那个方向迟迟不肯离去,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然迟早还会被这个恶魔玩弄在鼓掌之中。终于心一横朝着去了相反方向的天方池……
冥烛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万枯谷了,他本来身上就有重伤,再加上暴怒时受到的反噬,若不是左护法送他送的及时,恐怕会就此陨落。
冥烛看着正在给他治疗的魔医缓缓道:“是你帮他进屠灵殿的。”
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疲惫,但是依旧不怒自威。
魔医愣了一瞬,随即如常的结印施咒,他说了一声:“是。”声音不卑不亢,坦坦荡荡,和之前唯诺的样子判若两人。
冥烛有点儿意外,他支撑这坐起来,胳膊搭在蜷起来的腿上,他看着魔医,如同在看蝼蚁:“可曾想过后果?”
魔医跪拜在地上,语气还是一点儿都不害怕:“今年已经是老朽行医救人的第三千六百五个年头了,魔韵树的果实已然成熟,只要老朽一陨,下一个魔医立刻就会将世。老朽也算是尽职了,不劳魔尊动手,我这就自己走出万枯谷。”
冥烛更加不解,魔医离开万枯谷最多能活三日,三日之后无论在哪里,都会化成精气回归魔韵树。魔医们向来修为很低,也不过就活千年而已,听闻面前的老人是活的最长的一届魔医,他出了名的怕死,尤其是一见自己更是怕的要命,为什么现在突然不怕了。
冥烛懒得追问,他看着门外道:“他对你说过什么吗?”
冥烛问的是白陌寻,其实他心里也知道,白陌寻不大可能会和魔医提起他,但他就是忍不住去寻找白陌寻的一切痕迹。
果然,魔医摇了摇头,冥烛眼神充满落寞。
魔医已经打定主意走去万枯谷,此时心里极其轻快和坦荡,他看到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魔尊落寞的像个人界的少年郎,想到自己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忍不住大着胆子道:“既然舍不得,何不去追。”
冥烛瞅了魔医一眼,眼神里有审视,有打量,还有点儿威严和不屑,他从没想过魔医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魔医吓得噤了声,心道自己果然还是不该多管闲事,他正打算默默离开,此时却听身边传来一道声音:“什么方法都用尽了,留不住他。”
原来是冥烛从来没个说话的人,心里属实烦闷,又想到魔医是个将死之人,便索性和他说上两句。
魔医一听来了兴致,他最见不得有情人分离这种事情。
他道:“你都做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冥烛便将他从洛觞画中出来的事都讲给魔医听,讲他出来后一直在寻找白陌寻,为了白陌寻还原洛觞画中的场景,学会了种菜做饭,当听闻白陌寻被关在云境城时,他立刻带领众魔踏平了云境城……
当白陌寻再次回到他身边时,他别提有多欣喜了,因为害怕白陌寻暴露身份后会离开,他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帮白陌寻隐瞒身份,他活了一千多年,从来没像那几天那样小心翼翼过,但是白陌寻还是走了。
冥烛苦笑:“他宁愿死都不愿意留下。”
魔医不可置信道:“他同你有何深仇大恨?怎么会宁愿死都不肯留下。”
冥烛道:“我问他要命还是要走,他说要走。”
魔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老成道:“原来是这样,老朽明白了。”
冥烛眉头一沉,散发出一股凌厉的威压:“快说!”
魔医收敛道:“那红衣魔君我见过几面,是个有血性的人,您这样行不通的。”
冥烛盯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魔医道:“你得尊重他,不能强迫他,他不肯留下,你就追过去。”
冥烛的手攥紧了膝盖,恨道:“这世上还没人敢这样忤逆本尊。”
魔医看的出他表面凶狠,心里还是有些动摇的,于是语重心长道:“感情可不能讲尊卑,你喜欢的人,你不捧着自会有人捧着。”
冥烛猛然想到君行,手抓的越来越紧。
魔医见冥烛陷入纠结,想到自己话都说完了,便转过身静悄悄的往谷外走,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冥烛的声音。
“你为什么突然不怕死了?”
魔医道:“心愿以了。”
冥烛道:“是何心愿?”
魔医停下来回过头:“魔尊可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冥烛道:“说来听听。”
魔医又走了回来,边走边道:“有你这等人物听我的故事,也算是在这六界留了些痕迹,不枉来世间有这么一遭。”
他坐在门槛上:“你知道情魔吗,就是那种一拉你便可以和你共情的魔。”
冥烛点了点头:“听说过。”
魔医笑了笑,苍老的脸上透露出一种年轻人才有的生机:“我曾经救过一只,在我大概一千岁的时候。”
他低下头,笑的竟然有点儿羞涩:“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救人是我的天职,但她却特别感激我,她说我同别的魔不一样,和我在一起特别心安。”
他看向冥烛:“魔医千岁是个大限,你可知为什么?”
冥烛摇了摇头。
他的眼睛环视了万枯谷一遍:“方寸之地生活千年,若是不知道世界广阔也就罢了,偏偏每日还要见各色的生灵,耳睹目染的都是外面的山高海阔。”
他垂下眼苦笑:“就算笼子里养只鸟,它还有机会看见外面,还有希望趁主人不备逃出去。我这是在笼子上面又加了块黑布,只能听,看不见,也没希望踏出笼子半步。”
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顶多千年,怨念丛生,真气紊乱,或是死于反噬,或是抛开一切出去看看,而后精魄再回归魔韵树,成了下一个魔医的养料。”
冥烛道:“你活的格外长。”
魔医嗤笑一声:“一千岁时我就打定主意要出去看看的,但是那只情魔拿出一个复勘录。那是一种能记录景色的法器,她给我看她去过的地方,她收录到里面的景色都绝美,鸟语花香。开始时我看的兴致勃勃,没过几天就厌烦了,能看到不能摸到,也不能闻到的东西,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没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看向远方,完全陷入了回忆。
“她是情魔,能察觉到我的一切细微情绪,她昂求我再看一遍复勘录,我推辞不过,便又拿起来看,当我看到一处恢宏的瀑布时,突然感觉有个软软暖暖被东西牵住了我的手。一瞬间,瀑布声轰然而起,到处都是湿润润的,鼻息中有种很特别,很清新的味道,仿佛自己都要发芽了。”
他的眼神里湿润润的,仿佛有看到了那道瀑布。
“三天后,东西都看完了,她卷起复勘录道:’我要走了,去看更多的风景,你等我回来。’自此,我的生活就有了盼头,在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在嘴中泛起人界糖葫芦的酸甜时,我甚至觉得我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他似乎从遥远的记忆回到了现实,他搓搓膝盖:“如今我还是觉得我可以一直那样生活下去,如果那只艳魔不出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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