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独

符予初被安置到万剑宗,还是他最熟悉的白鹤峰。

只是粗略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茂修竹林。

万剑宗第一任宗主好清廉,略通奇门遁甲之术,还曾入道修行。正是如此,万剑宗每日早晨和晚修都要撞钟两下。

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

这些东西对修道人作用不大,但是也作为一种传承被代代相传下来。

那钟灌满灵气,晃动的时候灵气撞动灵气,激起千层波浪。每当这时候,这片竹林也就会沙沙作响。

声音清越,像是竹叶也听出了这警疏之意,自发又敲动了一次钟声。

符予初那时候勤奋刻苦,修炼认真,常常天不亮就来这里修行,夜深了再被吴霜唤回去。

万剑峰弟子每日听四声撞钟。

他便每日听八声。

十年来日日如此,或许是这两千九百多声钟声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骼肺腑,他在成为魔尊之后也常常梦到这样的钟声。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一同梦见的,还有吴霜那近乎生硬的话术——

“符予初。”

“予初。”

“符芜。”

吴霜从来不会说“天晚了”“辛苦了”“歇歇吧”之类的客套,他只会在晚间第二声钟响后,站在竹林变沉默的喊他的名字。

而符予初也会在这时候收起长剑,跟在吴霜背后回到居所。

两个人很少说话。

吴霜对外人常常是熟络的,热情的,温和的,秉烛夜游的。

但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虽然依旧温和,却往往是寡言的。

近乎沉默的寡言。

他只会在讲述那些功法剑谱的时候会多说几句话——这几句多说的话还随着符予初悟性提高后逐渐减少。

到后来符予初很少听他说话了。

吴霜一个眼神,他就把茶杯递过去。

自己一声闷哼,吴霜就抬手在自己伤口覆盖上细密的灵力。

他当时还因为这件事儿却找了其他师门的师兄师姐,他们听闻之后只会很羡慕的拍拍他的肩膀。

再和他说:“仙尊真的很器重你。”

吴霜或许是个很别扭的人。

这是符予初后来才意识到的事情。

他可能擅长在外面虚与委蛇,擅长竖立遗世独立的姿态,但是不擅长推心置腹,不擅长表露自己的无奈。

而当时自己也是别扭的年纪,没能继续追问下去,这些好奇就变成了一生无解的命题。

符予初依旧双手抱头躺在地上的姿势,只不过这次他是在房间里。

这房间自己以前经常来睡,久而久之就被默认成是他的一个房间。但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线上,这里还只是个空旷的竹舍。

他抬头能看见门梁上随着竹林清风掀起来的风铃。

这样的风打在脸上,符予初竟然从心里生了出熟稔亲切。

心里蹦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忍不住十分自嘲的笑了。

他在自己这么长岁月时光中,搜肠刮肚出来,最珍贵,最惬意,最轻松的一段时期不是幼年在府邸备受欺辱,也不是后来成为魔尊受万魔追捧。

而居然是在万剑宗,一次次举剑大汗淋漓,再任由晚风吹去那些汗水的苦日子。

后来在大战中万剑宗作为第一战场,近乎要被灵力夷为平地。

这样好的树林,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再也没有了。

符予初想着,这次大战或许可以定在缥缈峰、南药门或者任何一个宗门,把万剑峰留下来……至少把这片竹林留下来。

风轻轻的打在脸上,伴随着竹叶摩擦的声响,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而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钟声吵醒的。

“……怎么睡着了。”他迷迷糊糊的,下意识抬手去腰间摸剑——摸了一手空。

原来自己并不是来这里练剑。

神智慢慢回归,符予初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睡的模糊了,在地上扭着滚着伸了个舒畅的懒腰——

等等。

他猛地坐起来,就发现一个白色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那双眼睛正看向自己。

“……吴霜。”

吴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整顿好了就随我去峰顶。”

“已经好了,”符予初从地上窜起来,“我们现在过去?”

吴霜没说话,只是转身朝山顶走去。

符予初自然而然跟在身后。

这个场景十分熟悉,自己每天练剑结束也是这样跟在他身后走回峰顶的。

只不过那时候两个人都一路沉默。

符予初从心底生了些逗趣之意,率先打破了沉寂:“吴霜仙尊可是看见我杀死长兄?”

“这样的行为算不上是正派作风吧,仙尊要捉拿我这样的恶人吗?还是说,打算对我进行一些感化和爱的教育?”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吴霜才回复道:“秘境之中死伤在所难念,是他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水平,只能怪他自己。”

这话……听起来和符予初认知的“正派”不太一样啊。

似乎是察觉到符予初的迟疑,吴霜好脾气的解释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些误解,人们是总道我菩萨心肠,但我不是菩萨。”

他说完,没再看符予初的眼睛,转过身去继续顺着台阶向上走。

符予初愣了下,抬脚跟了上去。

白鹤峰是万剑峰最高的一座。

有传言说是别的峰主高处不胜寒,只有吴霜禁得住这样的寒意。

有人说是吴霜喜欢着峰顶的白鹤。

更有甚至说当年打下天雷,吴霜命中注定就是要在这座最高的峰的。

但是符予初却感觉都是在公说公有理,毕竟峰顶寒冷可以住在山腰,喜欢白鹤也可以让白鹤易居,至于天雷,自己向来不信天命。

他倒是觉得吴霜或许只是喜欢这里清净。

两个人逐渐来到峰顶。吴霜十分体谅符予初的放慢了速度,在峰顶溪水旁边还贴心的让仙鹤载了符予初一程。

符予初忍不住吐槽道:“……既然仙鹤可以载人,为什么我们不直接乘仙鹤上来?”

这话他只是抱怨着说说,并没期待吴霜给出回答,毕竟吴霜是那种万事万物都不借助外力的人。

只是看这样空荡荡,毫无侍从的居所就知道。

吴霜也确实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进了房间,符予初跟在身后走进了房间。

“不能偷懒练功、生活起居没有人服侍,凡是都要亲力亲为、每天过得穷困潦倒、一年四季山顶狂风暴雪。”

吴霜从桌子下面摸出一个长条状物件,那东西上面裹着黑色的布,让人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他一字一句道:“这些都是来到白鹤峰会有的弊端,你要仔细考虑清楚。”

像是冥冥中感觉到什么一样,符予初的视线从他手里的东西上,转移吴霜的脸上。

吴霜正巧在这个时候抬眼,两个人四目相对,视线交错。

“白鹤峰峰主吴霜,诚心希望成为符予初的师尊,”他将手上的物件从黑布中取出,那是一柄通身漆黑的长剑。

符予初双眼却是落在了那柄长剑上,移不开眼睛了。

这剑名叫无独。是自己上辈子征战沙场,几十年相随的战友、兄弟、挚友、知己。

那些孤独无依的日子,众叛亲离的日子,只有怀里那把剑陪着自己,符予初连上面每一处暗纹都能清晰的描述指正出来。

他和这把剑感情之深,深到这辈子后来再也没有用过其他的剑。

想当年吴霜给这把剑刻上鹤纹的时候,也一直在赞叹此剑做工之精巧。

符予初不知道吴霜怎么能在天下那么多把好剑里面精准找到这一把,一时间心潮澎湃。

“此为信物,”吴霜定定看着符予初,“你若是也愿意,便接过。”

符予初看看他手上的无独,又看看白霜的眼睛……又看了无独。

吴霜之前并没有给过自己佩剑。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吴霜把那把剑放在桌面上:“不愿,我便会为你引荐别人。”

“南药门门主对你一直赞誉有加,丹鼎堂堂主想必也愿意收你做亲传,你若是想要留在万剑峰,谢师兄那边我也可以通报一声……”

符予初越听越想笑,吴霜倒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已经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的下家。

他道:“听起来还蛮诱人的。”

吴霜视线落在桌面上那柄长剑上,自顾自的说道:“今后这把剑会一直放在这里,无论你拜何人为师。”

符予初翻译了一下,吴霜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无论你什么时候想我当你的师尊,我都乐意至极”。

当然,肯定没有他翻译的这么热切积极。

可是这样的态度倒是十分……奇怪啊。

先不说吴霜这样的人居然说了这么多话,就光是这把十分符合他审美的佩剑就十分奇怪啊!

他忍不住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拜师典礼。是和一大群考生一起在进行的拜师礼,十分的平平无奇,十分的程序化。

难不成这次自己不按考试流程走,导致故事发生了偏移?还是因为吴霜没吃上蒸饺起的去扫荡别人家灵宝库,横夺人家宝剑?

符予初还在头脑风暴,那边吴霜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

他一言不发,出了书房。

南药门门主章矩看到这一章吴霜说的话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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