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予初道:“你别这样看着我,
我也不能给你指一条明路,你人生的选择,只能靠你自己。”
吴霜眼睛中那点希望的火光又熄灭了,他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符予初却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会怎么做,你可以听一听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结局。”
“什么?”
“我就是那个没有心的大贱人,你看见我身上的衣服了吗,这是魔族的服饰,我为了能拿到天下第一和自由甚至爆裂了灵丹,遁入魔修了。”
吴霜似乎有点喝醉了,他的两颊添了些血色,这样的红色在他刚正不阿的五官上显得有些反差的呆萌。
见他没说话,符予初继续道:“成为魔修之后呢,因为我背弃宗门了,所以好多人都追在屁股后面打我,我在正道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吴霜道:“然后呢?”
“然后呀,那当然是谁来打我,我就打回去,能杀的杀能打的打。”
符予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们又打不过我,那些名门正派最喜欢讲些什么正义或者天理,但是在真碰见我的长刀的时候,却都像是丧门之犬一样滚开了。”
“当然,他们只要不过来管我,我也不至于见一个杀一个,杀人也是很累的。”符予初喜欢这家店的酒,味道不好,但是胜在够辣,喝进去从喉咙口到胃里一路都是暖的。
“天下第一,孤独吗?”吴霜问。
符予初很难感觉到孤独。他上一次感觉到一孤独,还是在吴霜的书房,翻看完那些竹简之后毫无收获的时候。
“我不觉得孤独,而且比起孤独,我感觉被规则束缚着更让我难以接受。”符予初看向有点迷糊的吴霜,“你很害怕孤独?”
吴霜沉默了一会儿,道:“师尊说孤独是一种比痛苦还要难熬的感觉,师尊都害怕,我想我也是害怕的吧。”
符予初脑海里出现那样常年大雪,寥无人烟的峰顶,雪花似乎又一次落在了自己睫毛上,随着眨动簌簌落在脸颊。
吴霜,你的选择的正道也一样孤独啊。
但是他没说,他看向吴霜道:“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吴霜这次是肉眼可见的醉了,他有点费力的点了点头,问道:“爆裂自己的灵丹,痛吗?”
符予初端着杯子的指尖一颤,他千想万想也没想过吴霜会问这个问题。
毕竟这样的问题就像是话本里面写主角掉进山崖找到万能老爷爷,众人只会关心老爷爷强不强,不会有人关系主角掉下山崖痛不痛。
“那我和你说实话啊,我还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他笑着点了点吴霜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后者虽然醉了,却还是飞快的蜷缩起手指。
“痛啊,怎么不痛,要痛死了。”符予初语气平淡道,“而且完全是命悬一线,爆裂灵丹的功法你们都不知道,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只存在成功和死亡这两种情况。”
“那你……胆子还挺大。”吴霜含糊道。
“我是个胆小鬼,但是我是个赌徒。”符予初摇了摇头,“我向来喜欢下九天十地的牌九,还要天地来坐庄。”
他这话说的狂,却见吴霜没有嘲讽也没有讥笑,而是道:“恭喜你,你赢了。”
符予初笑了,笑的肩膀颤抖,笑的小腹酸痛,笑的眼泪都出来,他才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赢了。”
“谢谢你的恭喜。”
再次睁眼,是在狭长的走廊里。
这里符予初也知道,这是前不久才和吴霜谢无岩章矩一起来的陵墓。
只不过这时候的陵墓还是干净整洁的,似乎才被开辟不久。
他轻车熟路的找到阵眼,灵力微动便出现一扇门,推开,就见一个身影正在镜子前面一动不动。
“好久不见。”吴霜从若干镜子里看见走来的符予初,熟稔的打了招呼。
“早都想问了,你留着这个镜子是干什么的,用来审视你自己的吗?”符予初抬手敲了两个人面前的最大的一面,玻璃和骨节相撞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是让我自己看清我自己的。”吴霜移开了视线,抬脚走到不远处的墙壁,那里出现一扇门。
符予初跟上,和他一起进了那密室,这里现在只有石头,并没有插在中间的天下。
“你今天是来把天下留在这里的?”他问。
吴霜没说话,沉默的走到了密室中央的石块前面,从腰间拿出天下,后者正在他掌心不断地发出嗡鸣。
这种程度的剑已经能感受到主人的强烈意愿,符予初道:“他不希望你这样。”
“我知道。”吴霜道,“但是我心念已决……我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放弃天下。”
符予初道:“你是没放弃天下,但是你现在却要放弃‘天下’。”
天下闻言,竟然随之出声附和,剑身上面莹莹白光闪个不停。
“都不要说了!”吴霜突然拔高了声音,一人一剑都十分配合的闭了嘴,他这才用重复道,“都不要说了。”
空气很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霜这才有了动作,他拔剑出鞘,用灵力裹挟着天下,抬手径直将他插入石缝中。
剑锋不甘的飘出剑气,但是吴霜冷着脸一下一下把那些剑气尽数化解。
符予初看着一人一剑这样的反复动作重复了几次,最后还是天下先放弃了,剑身上的光芒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算是剑主人亲自把这佩剑封印了,至此,这仪式便算是已成。
但是吴霜依旧是站在巨石面前一动不动。
符予初疑惑着上前两步:“我没封印过剑,这样是不是算是完成了……”
他准备了一大堆活跃气氛的话术。却在此时尽数全都咽回肚子里面。
他分明看见,吴霜在哭。
吴霜身形笔直,哭也十分有骨气。他神色如常,只是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顺着他面颊流下来了。
符予初一时间哑然,他不擅长安慰人,更不会安慰已经哭了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吴霜。
憋了半天,他才道:“……我能懂你,我的愿望也是天下第一。”
却见吴霜并没有对他这样的安慰有任何的动容,他只是沉默的向后走了两步,走到了门后,离开了这个房间。
符予初跟着他,吴霜按照他进来时候的顺序依次离开了这个陵墓,直到最后,两个人一并来到了这个被符予初曾经诟病数次的大门。
此时这个大门依旧是十分华丽,但是这点华丽在吴霜沾着眼泪,依旧倔强的面容之下却又显得不太够看。
符予初知道了,如果吴霜真的去里面抽出天下,他便本来应该和这样的大门适配。
“你说你懂我。”吴霜稍稍抬起脸看着符予初,“那好,你就按照你说的那样成为天下第一。”
符予初道:“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之前我说我背弃的宗门,正是万剑宗。”
“那有什么关系。”吴霜轻笑一声,声音混合着闷闷的鼻音,像是沾染了些露水的草叶,沉甸甸的。
“你尽管去做你的天下第一,我尽管追在后面阻止你破坏天下规则,这是咱们两个人不一样的人生课题。他们之间并不发生冲突。”
符予初道:“到时候你再把我这样的叛徒缉拿归案,这样你也是天下第一?”
吴霜摇头:“你最好强到让我一辈子都追不上,也打不死。”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你是怎么说的吗?”符予初好心提醒道,“你说才一次见到我,就要打败我。”
吴霜笑了,“我连我的本命剑都能骗,为什么不会骗你一个不认识的人。”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符予初毫不客气的打断,抬手飞快的把吴霜梳好的头发揉乱。
“即使你不这样说,我也是会那样做的,但是说实话,我还是希望你能追上来。”
面前的景色再次变换,这次符予初看见的事熟悉的竹舍床铺的四角帷幔。
醒了。
身边并没有幼年少年成年任何一个版本的吴霜,就连一点苍白色的火焰都看不见。
符予初了然,这是被本尊把这缕分神召唤回去了。
意识回笼,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竟然是刚刚被强制拽入梦中出的虚汗。
回想起刚刚看见的吴霜,经历的种种,一时间心潮起伏,总感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但是却又不能清楚的描述这种感觉。
……总之是浑身难受。
他不再懒散坐在床上,而是掐了个清洗诀从床上滚起来,拎着无独跑到茂修竹林修炼去了。
无论是吴霜的过去,是百花谷的鬼怪,还是去见裴榭,甚至是和吴霜彻底的摊牌,前提都是吴霜回来。
现在时间的主人公都不在,怎么思考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力才是硬道理,还不如趁着这种时间好好修炼下。
饥肠辘辘,但是他也懒得去找饭吃。筑基期就可以辟谷了,那还不如直接一路刷到筑基。
他这样想,居然就真的这样干。
在藏书库看了那么多的剑谱和阵法,白鹤峰又有这么多的灵气,吴霜甚至之前还借了自己大把灵力,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竟然真的和何鸣峥吐槽的一样,已经足够报送符予初进去筑基期。
茂修竹林一天响八次敲钟声,但是这点声音现在对符予初来讲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于是便封锁了自己的听觉。
时间便过得快了起来。
竹林长势很好,很多竹叶交错着挡住了大半的光阴,很多时候符予初甚至并不能感觉到时间流逝的周期,他只能看见自己体内的灵气,以及自己舞出来的剑花。
时间似乎是停滞的,直到有一天一柄长剑挡住了自己的剑花。
符予初顺着长剑一路看去,就见剑的主人是冯善那张温和的脸。
“大师兄?怎么来这边了。”符予初收了剑,略带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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