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随着少年出去而被闭合,殷离舟缓缓抬起头,望着拔步床上精致的花纹。
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房间眼熟。
这是单明修的房间,而他小时候常常睡在这里。
只不过长大后便很少再过来,所以刚醒过来时才没有反应过来。
“单明修”,殷离舟轻咬着这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中硬挤出,再经过唇齿的碾磨,变得残碎不堪,鲜血淋漓。
多荒唐!
他简直要笑出声来。
殷离舟垂眸,嘴角勾出一个毫无感情的笑,攥着锦被的手却不断收紧。
这个世界可真有意思,他竟然成了单明修的徒弟。
那个杀了他的人的徒弟。
他现在还记得剑身刺进身体时,单明修的那句,“你是魔?”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单明修也会有这样冰冷无情的声音。
手腕处的铃声叮当作响,扰得他心烦,殷离舟猛地拽住红线,很快手腕处便红了一片。
但铃铛还是扯不下来,应该是被人下了咒。
以他现在这点灵力也探查不出什么,只好暂时放弃。
手掠过脖颈,殷离舟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来到镜前,仔细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了起来。
只见一道黑色的细线深深地埋在他的肌肤里。
因为太过细小,殷离舟刚刚竟然没有发现。
这是罪枷的痕迹,上一世他戴了一辈子,按理说殷离舟已经死了,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幅身体上?
而且竟没有任何痛苦。
殷离舟抬手轻轻抚摸着颈侧,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单明修有没有发现过这道罪枷?
毕竟这是魔族特有的罪印。
如果被他发现了的话……
殷离舟想起上一世的一剑穿心。
仿佛被人用针刺了一下。
他转过头来,看着镜子中那副陌生的面孔,手指紧紧攥起。
以他现在这点破灵力,别说报仇,自保都难。
不行,他绝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他得尽快回到魔域。
打定了主意,殷离舟便重新躺到床上,一觉睡到了傍晚。起身吃完少年给他送过来的晚饭,转身又躺了下去。
直到子时刚过,整个却隐山一片安静,殷离舟才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找来一把匕首,又画了几张低等的符咒塞在身上防身。
本想再装几锭金银,结果翻遍房间,别说金银,值钱的器物都没有。
殷离舟万万没想到堂堂却隐山掌门居然活得这么潦倒。
气得他拿起桌上的毛笔在雪白的墙上留下龙飞凤舞的穷鬼两字,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虽然世间已过百年,却隐山却没什么变化,他驾轻就熟地来到后山,走了晚上无人夜巡的小路。
虽然他努力走快,但这幅身体实在差劲,一个时辰过去,还没走完一半。
白日的却隐山恢宏雄伟,但一到夜里,却是另一番模样。
尤其是后山,因为少有人来,更是一片荒凉,而他怕被发现连灯都没拿,因此这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好不容易走到了半山腰,殷离舟累得不行,无奈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休息。
谁知还没一刻钟,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
殷离舟立刻站直了身体。
虽然身体不行,但敏锐度还在。殷离舟迅速俯身捡起一根棍子,转过身来查看起来。但后面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周围愈发安静,殷离舟心中升起一丝不妙,没再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他一动,身后的声音立刻跟着响起。
殷离舟这下确定,他的身后有人,或者也可能不是人。
后山少有人来,因为什么东西都有。
有奇花异草,也有妖类灵兽。
但身为修仙之人,一般都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
因此后山从来没有人管过。
若是以前的殷离舟出现在这里,方圆百里绝对连个屁都不敢有。
但是现在就不一定了。
就凭他现在这点灵力,谁弄死谁还真是个未知数。
以他现在的灵力,也没办法探测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能强撑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大步向前走着。
一般捕猎时,谁先害怕谁先死。
那东西跟了他许久,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殷离舟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许多。
他故意放慢脚步,握紧了手中的棍子。
身后的呼吸越来越近,殷离舟猛地停下脚步,转身一棍子打了过去。
一声哀嚎响起,接着是什么急速后退的声音。
殷离舟转过身去,发现身后跟着的是一头雪狼妖。
虽然这头雪狼妖看起来品级不高,但已快化灵相,可不是他这点灵力够对付的。
那雪狼妖显然被殷离舟这猝不及防来的一下打懵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绕着他踱起步来,似乎在等待着最佳的进攻时机。
雪狼妖应该很久没有进食了,嘴巴大张着,鲜红的舌头吐在外面,大滴大滴的口水砸在地面上。
给殷离舟看得一阵恶心。
不行,他今天就是从却隐山跳下去也不能让一头狼给吃了。
不仅丢人,而且恶心。
那头雪狼妖似乎也察觉到了殷离舟刚刚不过胜在出其不意。于是舔了舔嘴唇,不断靠近。就在他们之间距离只剩下一丈不到时,猛地一跃而起,向他扑了过去。
殷离舟在他跳起的那一瞬间,突然躺下,那头狼直接从他身体上跳了过去。
打是打不过,只能智取。
殷离舟干脆眼睛一闭,装起死来。
雪狼妖被他弄得一懵,但也知道这其中可能有诈,绕着他的身体转起圈来,试图发现破绽。
但殷离舟始终一动不动,胸口连起伏都没有。
雪狼最终还是因为饥饿先败下阵来。
走到他身前,试探性地碰了碰,然后张大了嘴巴。
有口水滴在了殷离舟脸上,他硬生生忍了下去。
雪狼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张嘴向他侧颈咬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木棍突然卡进它的嘴里,接着殷离舟迅速从腰侧掏出一张定身咒贴在雪狼妖的肚皮上。
殷离舟自知这点儿灵力撑不了多久,而雪狼妖的弱点是舌头,于是强忍着恶心伸进它的嘴里,手起刀落间,一截鲜红肥大的舌头便落在了地上。
雪狼疼得眼白上翻,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连声都发不出,只能喷洒出大片的血迹。
殷离舟站起身来,嫌弃地把自己的手往衣服上使劲儿抹。
太恶心了。
三天之内他都不想再吃任何东西。
殷离舟将手中沾满血迹的匕首在雪狼妖的皮毛上蹭干净,收回腰侧准备离开时,垂在腕骨的铃铛突然发出了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响声。
殷离舟愣住。
今天一天,他还是第一次听这铃铛叫得这么响。
殷离舟抬起手腕,正准备查看,却听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还未抬头,便见一双雪缎青底的皂靴出现在视野里。
蚕丝白的衣摆随风轻轻摆动,金线绣成的仙鹤图案时隐时现,再向上是一把竹青色的剑。
殷离舟抬起头来,望向眼前的人。
依旧是熟悉的剑眉、凤目、薄唇和不近人情的冷峻。
但和百年前不同的是,他不知何时多了一头白发和看起来病恹恹的身体。
时光仿佛在此重合,殷离舟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他和上一世一样。
举起青冥剑对准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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