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站在魇兽身上，身旁厉风呼啸，鬼魅嘶吼着朝城内飞去，只听杂乱的声响夹杂着翅膀拍击的声音，城墙上落下无数血爪印。

泗郡城内哀声四起，原本被术法桎梏住的鬼降突然反叛，杀死自己的主人，掏出心肝，吞入腹中。九霄和其他仙门结成联盟，修士们将法器掷到空中，想借助修为抵抗在城中肆虐的厉鬼。青色和白色的术法光芒不时冲破黑暗，但瞬间又被黑暗湮没。

苏幕遮望定城西的那座宅院，对身下魇兽道：“走。”

碧莲神女避开咬向自己的厉鬼，转目环顾，祭坛旁侍立的仆从全都倒毙在地。红头鬼降站在离他较远的地方，一双红眼幽幽看着他，尖爪上往下滴着鲜血。

“忘恩负义的杂碎！”碧莲神女怒道，手中法器击向红头鬼胸膛。红头鬼跳到屋顶，吐着鲜红的舌头，蓄势待发。

当空一声妖兽低吼，碧莲神女浑身微震，抬眸看去，那头在城楼上虎视眈眈的怪物此刻正雄踞屋檐，与红头鬼降对视。鬼降显然不是它的对手，惨叫一声，混入百鬼的队伍，逃之夭夭。

“幕遮！”碧莲神女看清妖兽身上的长衣男子，惊道，“你……不是……”

“你以为天市能拦得住我？”苏幕遮薄唇微勾，黑眸从她身上转到玄铁上的蔷薇，袖中右手缓缓握紧，“碧莲我忍你一次两次，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

碧莲神女眼珠转了转，口中低低念咒。

“你该高兴，”苏幕遮乌发如墨，飘飞如鬼魅，“我让整个泗郡城给你陪葬。”

天市太高估自己了，以为凭一己之力能击败他。

苏幕遮胸口被天市从背后刺来的蛇骨刺贯穿。那骨刺卡在胸腔，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能感受到冰冷。天市没能一击毙命，反而被他一怒之下断了右臂。

苏幕遮没有杀他，担心蔷薇，召集魔族军队，立刻朝泗郡城奔来。

“呵呵，”碧莲神女笑了起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吗？我把她给你便是。”她一脚踢向地上人皮，身形同时后退。

那张薄如纸片的人皮飘飘摇摇朝苏幕遮飞去，玄铁上的蔷薇仍旧闭着眼睛，她的身体却如同被拉扯住一般，向那人皮而去。脆弱的灵体如牛皮糖般变了形，后面仍旧黏贴着玄铁，前面已经几乎贴上人皮。

“蔷薇！”苏幕遮从魇兽身上跃下，落到玄铁旁，伸手想去触摸那模糊不清的人形，手却穿透空气，触摸不到形状。

“你把她怎么了？”苏幕遮怒而转身，愤恨地望向碧莲神女。

碧莲神女手中旋转着一盏决明灯，灯火微弱，化不开周围黑暗。

“她只是灵体，待我送你一个躯壳。”她嘴边噙着阴邪的笑，右手食中两指并起，指向那张人皮，道，“起！”

玄铁上的人形终于挣脱开去，飞入人皮中。人皮仿佛霎时间充盈了血肉，臌胀起来，鼻子高挺，嘴唇红润，甚至眼神都变得灵动。

“与你的蔷薇好好亲热吧。”碧莲神女阴测测道，催动术法护体，跃上屋脊，撞开四处横行的鬼魅，快速逃离。

“苏幕遮。”刚刚鼓起的嘴唇柔声呼唤。

苏幕遮愣愣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女子见他不答，又唤了一句，走近他，柔若无骨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你好像比以前更加俊俏了。”

她目中泛起怜惜，将头缓缓靠上苏幕遮肩膀，头下一轻，惊讶抬眸，看向与她隔了几步之遥的男子。

“你不是蔷薇。”苏幕遮眸光转冷，不再看她，飞身骑上魇兽的背，道，“去追碧莲神女。”

魇兽低吼，足下发力，风驰电掣般飞离这所宅院，它凹凸不平的鼻头耸动，在妖鬼的气息中辨别碧莲神女的味道。

那不是蔷薇。

从她唤他第一声起，他就知道那不是蔷薇。蔷薇的音容相貌或许可以改变，但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所有细微的感情在眉眼间的表达，他都一清二楚。那女子不过是披着陌生人皮的陌生灵魂罢了。

他的蔷薇岂是任何人都可以假冒的！

苏幕遮皱起眉，右手愤怒地握起。

云笙望向正往这边赶来的魇兽，红唇微弯，道：“碧莲神女把师傅气得不轻啊。”

阿丽耶飘到西南方，挡住了意图逃离的碧莲神女，故作惊讶道：“见到我们还想逃命？快快把你怀里那盏灯笼交出来，我或许还能替你向师傅讨个人情，让你死得舒服些。”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凑到碧莲神女耳边，说完立刻飘开，右耳上银质的硕大耳环晃动间泛着冷光。

苏幕遮来到碧莲神女身后，冷声道：“把决明灯留下，我放你离开。”

碧莲神女眸光闪烁：“此话当真？”

“自然。”苏幕遮道。

“好。”碧莲神女道，“我信你。”她从怀中取出决明灯，那盏灯如同在河面浮动般朝苏幕遮游去，隐约可见灯中人影缭乱。

阴风拂过，有厉鬼吹气，想要吹熄那抹灯火。苏幕遮忙将决明灯护住，长袖挡住不怀好意的鬼魅。

碧莲神女突然暴起，手中法器刺向苏幕遮心窝。这个她爱了上万年的男人，无数次将她逼向绝境。这一刻，碧莲神女心中满是怨恨。

阿丽耶眸光微转，在碧莲神女的法器插入苏幕遮心脏前，红袍袖子已经贯穿了她的胸膛，汩汩血流声中，碧莲神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自寻死路。”阿丽耶道，虽然是冷酷的话语，她的语气却十分温柔，圆圆的眼睛中还带着笑意，仿佛刚刚挥袖取人性命的根本不是她。

碧莲神女喉咙微甜，却没有血吐出，身上的血液都被那诡异的红袖吸走。她望着苏幕遮，满脸凄然：“我那么爱你，你却如此对我！毁我家园，坏我金身！好，你不是喜欢蔷薇吗，那我诅咒你，诅咒你在今夜过尽的刹那，彻底将她忘却！不但如此，此后的生生世世你都别想再见到她！”

随着她话音落下，无数决明灯从泗郡城各个角落升起，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些飘摇的灯火纤弱美丽，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呵，看看吧，这一千盏决明灯中只有一盏装着蔷薇的灵魂。你猜是哪一盏？”碧莲神女大笑起来，在疯狂的笑声中渐渐咽气。

苏幕遮几乎捏碎手中灯火。阴风测测，厉鬼在瞬间的静默后被这奇异的景色刺激，兴奋地尖叫起来。它们咬碎决明灯的纸壁，将那一团团火光吞入腹中。

“停下，全都停下！”苏幕遮叫道，一只决明灯飘到这边，他伸手接住，又有一只飞了过来，他的眼神有些癫狂，“在哪里，在哪里？蔷薇，蔷薇，你在哪里……”他从一只只鬼魅嘴下救出灯笼，又眼睁睁看着无数盏灯笼被狂风摧毁，被妖物撕裂，被术士们垂死放出的光球击破。

阿丽耶看着空中不停奔跑的魇兽，心情复杂。她甩掉袖子上干瘪的人尸，忽而跺了跺脚，飞身而上。

苏幕遮手中捧了七八盏决明灯，魇兽背上还放了十几盏，他眸中只看到漫天灯火如流星坠落，仿佛是蔷薇的灵魂划过留下的痕迹。

他不再奔跑，任由那些灯盏在自己身旁破碎落下，闭上眼睛，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又一盏决明灯在耳边爆破，他缓缓睁开眼睛，瞳孔上有赤红闪过。苏幕遮仰头，一股恨意从胸腔涌出：“啊！”他痛苦呼唤，声音久久不停。

“既然无法挽回，那么……”苏幕遮从魇兽背上站起，束发的银带已经散落，三千华发在风里怒张，“全都死吧。”

他的手心腾起冰蓝色的火焰，烧上手臂，那烈火蔓延极快，火星落到鬼魅身上便如同落入油锅。泗郡城上空瞬间蔓延开一片妖红，厉鬼哀呼声直达天际。妖红如血雨落下，整个城池都被红莲怒火点燃。

阿丽耶怔住，讶然看向那烧做赤红的城池，道：“师傅这是……”

云笙叹息了一声：“有时候，成佛成魔只在一念之间。”

一红一灰两道人影站在密林里，望着那焚天烈火烧尽世间一切，妖邪和生灵全都化作灰烬，黑雾散去，光亮重现人间。

苏幕遮一路黑沉着脸，没有给阿丽耶好脸色。

阿丽耶游山玩水，极为享受这段与师傅同处的时光，闲暇时与苏幕遮说话，苏幕遮爱搭不理，被烦的厉害了，就翻起白眼。

“天色已晚，师傅我们在这镇上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吧。”

苏幕遮哼了声：“给我另外安排一间客房。”

阿丽耶笑道：“师傅如今脆弱的很，徒儿怎么敢让您一颗头独处，若是被坏人盯上了，岂不遭殃。”

“我看最坏的就是你。”

阿丽耶但笑不语，徐步进了客栈。

客栈内客人不少，乍见一位绝色女子徜徉入栈，均是眼前一亮，又见女子怀中抱着个头颅，更觉惊奇。那头颅眼珠子转动，嘴皮乱翻，忽的睁开眼来。有几个胆子小的当场惊呼出声，两股战战，踉跄着跑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