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炎午忧心之时,方才领他入内的豹妖上前几步,对狼妖拱了拱爪:
“大哥,这个无常使多半是在凡间撞见了那小魔尊,才沾染了幽兰气。我刚刚都问过了,他是追查一个游魂才到了魔界。咱们跟阴司无冤无仇的,何必难为他?放他走算了。”
炎午又惊又喜,暗道这豹妖不愧是马面君的暗桩,关键时刻果然要保自己一命。
狼妖沉思片刻,一挥毛爪:“罢了,我是看在阎君的面子上才饶你一命,下回记得绕道走,别来我们魔界撒野!”
炎午一听能全身而退,也不计较他说话难听,当下行了一礼,同那豹妖一起出了妖王宫。
到了魔界尽头,炎午想起豹妖在殿中说的话,恭敬道:“方才听说,这小魔尊眼下正在人间?”
“他们妖族入冬前都要去人间卖米卖面,听说最常去的就是京都附近,咋啦?”
炎午陪笑几声:“无事无事,随口问问罢了。”
豹妖翻个白眼:“追个游魂而已,这么尽责做什么,幸亏我大哥是个好说话的,下回别再来了,净给我找事!快走!”
炎午心知“游魂”一事定是贴心的马面君替他寻的借口,当下也不解释,出了魔界往人间去了。
豹妖甩了甩尾巴,冲炎午离开的方向嗤笑几声,转身正要回去,却见狼妖也跟了来。他登时换上一副笑脸,矮着身道:“大哥,我刚才演得还行不?”
狼妖锤他一拳,歪了歪嘴:“便是凡人的戏子也没你厉害!”
“大哥,你说那邪仙真有法子把小魔尊杀了,帮我们掌控魔界么?”
狼妖冷笑:“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
豹妖摇头叹气:“我们操练了这许久的兵,还以为大王定能掌控魔界,带我们重返人间,没想到他竟一去不回了。”
“莫急,咱们只要等着,那小魔尊整日里在天界和人间乱蹿,早晚露出马脚来。那邪仙定是捏了她的错,等事情闹大了,何愁没有我们妖族一口汤喝?”
豹妖欣喜起来:“大哥说得是,咱们只管照那邪仙说的做!”
狼妖抖了抖肩,搂着他道:“今儿高兴,大哥让孩儿们把麦子剥了壳,给你做俩窝窝头吃!”
“谢大哥赏!”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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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午腾了朵乌云,紧赶慢赶,总算在两个时辰内入了人间。
此时天色已暗,他却满心欢喜,不计较夜路漆黑。
毕竟越是漆黑一团的夜,越能清楚望见幽兰气所在的方向。
他立在云头,将袖中的幽兰气取出,捏在掌心使了个寻气诀,那轻盈的气息当即四散。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瞧见西北方向隐隐透出同样的气息。
他落下云头,直奔那处所在,见一名道姑模样的女子站在方家村外,似乎想进去,但又犹豫不决。
那丝幽兰气正从她身上冉冉而出。
炎午心中大喜。
真是得来不费功夫,今岁该他炎午挣大功!
向来听凡人说,魔族人最是阴邪可怖,这小魔尊暗中寻魂聚气,多半是因为她做了什么恶毒之事,闹得魂魄缺损,需要使那等阴招,勾来凡人的魂气补上一补。
幸亏自己带了繁空镜来,只消取出对她这么一照,定能发现端倪!
炎午暗忖一番,只觉此计颇佳,当下收了寻气诀,小心绕到她身前,避了月光,取出繁空镜对许千度遥遥照去,瞬间将她的神魂情窍的影子摄入镜中。
怕小魔尊察觉自己,炎午立即收了镜子,腾回云上。他顾不得细看,一气回到阴司,才将繁空镜取出,认真翻看许千度的魂魄。
可他将那魂魄的影子从头到脚查了六七回,却没有发现一星半点的缺损。
他眉头紧皱。
不应该啊,那小魔尊费了这般大的功夫,暗中搜集魂气,若非她自己魂魄受损,又是为了何人?
老魔尊早就离世,听说她只有个表哥,但一向安好,没有需要吸取魂气的迹象。
若说是为了旁的人,自己定是不信的,一介魔尊,哪有这般好心。
炎午苦思许久,还是一无所获,见许千度的神思和七情身也在镜中,便随手翻出来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小魔尊的七情身怎会比寻常人的小了这么多?
难道说,不是魂魄,而是七情身受损?
炎午脑中灵光大现,立刻将镜中的情身之影剥出,悬在殿中,凑到近处,一寸一寸查看许久,终于从一个细微处发现了一道裂痕。
他一个甚是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头闪过,逼得他猛然一惊。
除非……这七情身被撕开过!
他打了个冷颤。
不会吧,谁会对自己下这等毒手?
要知道七情连结神思和魂魄,每撕一下,就要比剜心刮骨痛上千百倍,有谁能受得住这般苦?
炎午越想越觉得身上汗涔涔的,抖着手将何春意的魂拘来,用繁空镜照出她的七情身,剥出镜面立在殿内。
一大一小的两幅情身相,在冥殿内盈盈透亮。
就在这时,何春意的七情身突然潮水般涌动起来。
炎午震惊地看见,她的“怒”犹如波涛,向许千度的七情身奔涌而去!
“砰——”
两副情身陡然相撞,炎午慌忙上前,想把它们分开,可何春意的“怒”却非要同许千度的七情身贴在一起,似乎想融合进去。
炎午瞬间明白了一切。
那小魔尊七情缺怒,所以她的情身相才会比旁人的小上许多!
她定是知道自己的神魂情窍中缺了些什么,但她没有繁空镜,瞧不出七情身的模样,不晓得是情身出了问题,还以为是魂魄有损,这才暗中搜寻凡人的魂气。
可是,究竟是谁剥了她的“怒”?
这份“怒”又怎会在何春意的七情身中?
炎午收起许千度的情身相,在何春意的情身相上细细一探,发现她的七份情的融合处略有裂痕,像是被某种能够聚情聚魂的法术强行捏在了一处。
他又将何春意的神思和魂魄剥出,细查一番,果然也有类似的裂痕。
他放下繁空镜,心中得出了一个让他震荡不安的结论——
何春意的神思、魂魄、七情身,都是被人用法术做出来的!
如此高深莫测的法术,又关乎神魂情,除了阎君,恐怕只有天界的仙家才能使得出。
炎午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发现了什么。
这件事若真的查个清楚明白,势必会涉及人、仙、魔三界中位高权重者,而他冥界或许也参与其中,只是他一介才刚入职的无常使,对这些秘事一无所知罢了。
他的双手颤抖不停,慌乱间差点摔碎了繁空镜。
一路跟着他的九禹心道不好,顷刻间变做马面君,从门外走了来,望见炎午呆立殿中,换上一副吃惊模样:“你不是去魔界了么,怎就回了?”
炎午浑身一抖,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似的,奔到他面前一把抓住:“马面君,我……我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九禹背了手:“何事?”
炎午却犹豫起来,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九禹知道他定是觉得此事太大,不是他一个小小无常使能担得起的,眼珠一转,和善笑道:“我猜你今日去魔界,定是查出寻找魂气一事同那小魔尊有关。”
炎午声音颤抖:“你,你怎么知道?”
“瞧你这副不争气的模样,我便猜了个七七八八。”九禹故作轻松。“魔尊又怎么了,三界如今是归天界的紫薇帝君掌管,那魔尊才三百岁,能翻起什么浪?要我说,她若真有罪,就该让天界好好罚罚她!”
炎午迟疑道:“天界……能作魔界的主?”
“如何不能?”九禹拔高音调。“魔界中人行事,也得遵循他们的规矩,不然那被紫薇帝君拘在那里的妖族,不早就破出魔界,重返人间了?”
炎午听进了这番话,缓缓点头:“也是,今日去了妖族地界,那些妖众对小魔尊气得要死,但还是拿她没办法……”
“所以啊,你若是真发现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就应该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不管是魔界还是天界,只要犯了事,便应当受正道严惩!”
九禹上前两步,郑重其事地拍着他的肩。
“若是你为了自己平安而知情不报,将来酿出大祸,危及阴司,你于心何安啊!”
这番话听在炎午耳中,犹如当头的一声棒喝。
他握紧双拳,肃然颔首:“马面君,你说得对,我虽然身份卑微,但也当从正道而行,断不可只顾自身安危!”
九禹暗暗一笑:“这便好,事情没查清楚,我也不好相问。等你知晓了来龙去脉,我定陪你上报阎君,将来便是要登天门,我与你同去!”
炎午那颗为阴司鞠躬尽瘁的心,瞬间被点燃,热泪盈眶地冲九禹猛点了几回头,道了句“定不负君今日高义”,立即收起繁空镜,拘了何春意的魂魄,转出冥殿,回自己办事的所在细查去了。
九禹没有多留,迅速出了阴司,返回归墟。
衡央正坐在那里,缓缓饮着从人间带来的君丰茶。
“如何?”
“回主上,一切顺利。小魔尊收了我们做出的魂气,那假魂也被一名唤做‘炎午’的无常使查出。如今他已然查到了小魔尊头上,不过……”
“有事就说。”
九禹把许千度七情缺一,何春意身上有她的“怒”情一事和盘托出。
衡央脸色大变。
他早就查出何春意是陵明做出的假魂,取了流云七情中的怒,这才有了她的气息,代替她继续轮回。
如今许千度的七情身和那份“怒”有融合之相,不正说明她就是许流云的转世么!
衡央呼吸一滞,许久才透出气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头狂笑,欣喜万分又苦涩难当。
寻寻觅觅三百年,没想到流云早就转世做了魔界的尊上……不,那不是流云,他的流云才不像那个蠢笨无比的小魔尊!
只有取了那魔尊的魂魄和七情身,同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比着流云的模样重塑出来的神思和仙身融合在一处,那个人,才是许流云。
“哈哈哈——陵明啊陵明,你心心念念之人,早就到了你的身边,可你却目盲心障,怎么也看不清楚!”
九禹一惊:“主上,难道魔尊就是流云姑娘?可姑娘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在魔界投胎转世?”
衡央皱眉:“这件事我也想不通,罢了,暂且按下,等将来流云回来,她自会说出经过。”
他沉思良久,又哭笑一回,眼中流了泪,神色却越发狠戾,回身对九禹道:
“你觉得,我该挑个什么时机,让这位天市仙君发现,小魔尊七情缺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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