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源九年春。

东里玉从红玉匣子中取出一卷秘术交于春陵。

“待法阵散后，你和夏丘可以用这道法术破开高墙。到那时，你是想要和小情人双宿双飞，或是和夏丘开宗立派都可自己做主。”

春陵红着眼接过秘术，心中不舍，“尊上，非要这样做才可以吗？”

东里玉看着前方缓缓运转的蓝色法阵，轻笑了声。这边地动静惊扰了法阵中的邪魔阴灵，它们嘶吼着向东里玉冲来，却被法阵边缘的光壁挡住了去路。

春陵不甘：“可是，七曜仙山那边明明早已经承诺会帮我们破除高墙，您何必为了一个……”

“春陵！”东里玉话音陡然一厉。

春陵不敢再说下去。

东里玉转身面向三清像，话里听不出情绪：“下去吧。”

“是。”春陵捧着秘术，转身离开大殿。

大殿归于沉寂，唯有殿前的法阵发出幽微的声音。

东里玉负手而立，思绪慢慢飘远，想起了乔闻。

六年前，他心血来潮，潜入七曜仙山混了个学堂弟子当着玩，原是想给那些名门正派找不痛快，谁料被个小病秧子吸引了注意力。

七曜仙山从上到下都施行选拔制，推崇强者为尊。虽然短时间内培养出了大批强者，但在这一理念的影响下，常有弟子逞凶斗狠，学风非常不佳。

东里玉在这样的环境中如鱼得水，很快就收获一批狗腿子。

但乔闻到来后，以他为尊的小圈子竟然瓦解了。

这群学着他狗咬狗、黑吃黑的少年，竟然也学会了宽容与大度。

东里玉不明就里，直到乔闻当他面儿掏出大把灵石、灵药、灵草，一一分发给需要的同窗们。

学堂弟子争强斗狠无非是为了抢夺资源，但乔闻一来，直接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那些为了资源而争斗的弟子自然偃旗息鼓。

学堂也因为乔闻的乐善好施，迎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和谐与团结。

东里玉原本非常看不上乔闻这一套老好人行径，觉得乔闻做这些要么是拉拢人心，别有所图；要么是农夫与蛇，迟早会被反噬。

直到，他也进了乔闻的布施名单。

“东里师兄，你每次比拼都那么拼命，是想要那把一阶灵剑吗？我有哦，送给你。”

“东里师兄，昨日我随其他师兄下山，买了些糖糕，好甜，给你留了一份。”

“东里师兄，你看，我阿娘给我做的衣裳，好看吗？别羡慕，我叫阿娘也给你做了一套，你别整天穿你那黑衣服了，衣袖都磨破了。”

“东里师兄……”

“东里师兄！”

“东里师兄~”

小病秧子就这样粘了上来，东里师兄长，东里师兄短。他越是拒绝，小病秧子粘得越发紧。

一晃三年，小病秧子风雨无阻地黏他，东里玉的心思也悄然改变。

一种名为占有欲的情愫在东里玉的心头生根发芽。

他唯恐其他人与他一般龌龊，迫不及待想把小病秧子带回北地藏起来。

却怎料，小病秧子是有婚约的。

“剑尊嘛，我当然很喜欢他。试问诺大仙门，谁没听过剑尊的传说呢。白衣渡江，一剑斩邪佛，为仙门又续了这千年的传承，谁会不喜欢剑尊呢。”

“至于，你问的愿不愿意和剑尊合契……唔，当然是愿意的。”

“我本病体残躯，若与剑尊合契，便能助剑尊更上一层楼。届时，剑尊说不定还能破开横亘北地与中州的高墙，还北地百姓一个安宁。如此，我也算……功德无量啦。”

小病秧子对他那婚约对象颇为推崇，也愿意与之合契。

东里玉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默默藏起那些不该有的妄念。

确实，相较那已然问鼎仙门的存在，他能带给小病秧子的助力并不多。小病秧子若是跟了他，说不定还得遭受众叛亲离，千夫所指。

一人的妄念情丝，不应害另一人至此。

不过，他虽处处不如那仙门的魁首，却也有那仙门魁首无法企及的本事。

就好比横亘在北地与中原的高墙，他现在就能破，根本无需等剑尊在道侣的帮助下，更上一层楼。

刺骨的阴风穿过大殿，撩起一片玄黑的衣角。

“乔闻，此时此刻，你又在做什么呢？”

东里玉算着时间，缓步走向殿前的聚灵法阵，即将入阵的时候，春陵去而复返，神色慌张地禀报：“尊上！夏丘传回消息，七曜仙山出事了！”

“剑尊与乔氏子合契，昭告天下，结阵十里，却只为证……无情道。”

春陵颤抖着吐出最后三个字，东里玉听见，仿佛玉山倾颓，当即弃阵不顾，直奔七曜仙山。

七曜仙山作为仙门第一宗，自有股傲视群雄的气度，平日里的四大山门都任意敞开，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端的是自信无人敢在七曜仙山闹事。

而今日，剑尊合契大喜，正是广邀天下修士前来祝贺的时候。七曜仙山却一反常态，早早封闭了四处仙门。

东里玉赶到时，七曜仙山外已经围了不少修士，大多都在讨论剑尊杀妻证道之事。

没有任何人料到，剑尊合契是为了证无情道。一如此刻七曜仙山最高峰日月顶上传来的雷光，凶悍异常，带着无可匹敌之势，仿佛是在向世人宣告，天道也容不得这种逆天之举。

东里玉见状，深知自己来晚了，不由悲从中来，当即不顾反噬，逆转心法，化作一条腐朽的魔龙，直冲紧闭的山门。

山门的径直在上古魔龙的骨爪下仿佛一张薄纸，一扯就破。

“乌君，有人强闯山门！”

“乌君，是只大魔！”

门人未及通传，魔龙已至。霹雳雷劫之下，魔龙在乌云中腾转身躯，仿佛远古强悍之巨物再度复生。

七曜门人见之色变，纷纷祭出法器，袭向魔龙。

七曜仙山之首曜日仙尊不知这魔龙底细，唯恐伤及正在复生的停文，当即命门人停手，转为守护剑尊。

门人得了指令，迅速飞到半空结阵。

雷霆肆虐，强敌当前，七曜仙众的神经都绷紧了，生怕百年图谋功亏一篑。

然而，闯入的魔龙却略过半空渡劫的剑尊，直奔地面那个无用的躯壳，并将其卷入了怀中。

那个躯壳早已被放干鲜血，没了任何作用。魔龙却小心翼翼地怀卷着它，阵阵哀鸣，完全不顾随时可能袭向自己的仙人们。

“乌君……”

七曜仙众明显蒙了，看向执掌大局的日曜仙尊。

日耀仙尊未曾见过这样的魔龙，心中也是疑窦丛生。但剑尊复生在即，由不得任何变故。魔龙悲鸣之际，日耀仙尊祭出法器，决定先下手为强。然而，没等到出手，日耀仙尊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低头看去，却叫他一惊。

浓郁浑浊的魔气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了脚边，犹如活物般顺着他的脚踝缠绕想想，如丝线做茧般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其他仙人明显也遭遇了同样的困境。惊骇之际，魔龙发出哀嚎，随即毫无预兆地带着众人自毁了。强大的灵力迸发开来，仅在瞬息之间，便将整个日月顶夷为平地。

雷劫戛然而止，乌云散去，日光只照见了漫天的齑粉。

“东里师兄，东里师兄！”

意识消散前，东里玉从强大的魔龙残识中挣脱出来，瞧见了一缕天光。天光明亮，照出了少年的虚影。

少年缓缓走向他，满眼心疼，又不解地问：“东里师兄，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何我看不见你，也找不到七曜仙山的师长？”

“你们都去哪里了？”

东里玉挣扎着向乔闻伸出手去，不及触碰，一袭白衣的仙人提着长剑悄然向乔闻靠近。

那是……要证无情道的剑尊！

乔闻……乔闻！快跑啊！乔闻！

他要杀你，他们都想要杀了你！

东里玉想要提醒乔闻，却猛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而面前，提着长剑的剑尊距离乔闻越来越近。

他似乎都已经嗅到了，他虐杀乔闻时那浓重的血腥气。

不要！不要靠近他！

东里玉又急又恨，恨不得再死一次。

然而，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尊将利刃穿透乔闻的胸膛！

不……

“乔闻！！！”

东里玉猛地一挣，终于突破重重束缚，从床上，保持打坐的姿势，重重砸在了地面。

这一动静吓到了一旁的秋谷。他连滚带爬地靠过来，将倒栽在地的东里玉扶起来。

“主子，不至于不至于。多大点事儿啊。”秋谷显然是听见了那声歇斯底里的呼唤，以为自家主子是被乔闻收买人心以至他们计划落空的事情气伤了，于是多嘴安慰了一句：“乔闻那小病秧子一看就活不长，您何苦和他……”置气。

最后两字未能出口，秋谷就被一双铁爪般的手扼住了颈动脉。

“你说谁活不长！说谁活不长！”压抑地低吼从嗓子眼挤出，东里玉双眼赤红，神志濒临失控，周身还隐约有魔气向外溢出。

“主、主子……控、控制……这是七、七曜仙……山！”秋谷抓着东里玉的双手，呼吸早已不畅，面上赤红狰狞，情况极为危机，却仍不忘提醒东里玉。

东里玉似乎听进去了，手上慢慢松开秋谷，眼底的红芒也消退些许。

秋谷逃脱桎梏，立即坐起来，询问东里玉：“主子，你没事吧？怎会突然入魔？”

东里玉略一摇头，然后说出一堆秋谷无法理解的话，“抱歉，秋谷，多年不见，我方才没认出你。”

秋谷：“啊？”

东里玉：“这是人死后所往的地方吗？”

秋谷：“啊？什么？”

东里玉：“那乔闻是不是也在这里？”

秋谷：“啊？？不过这倒是，小病秧子就在隔壁山头。”

东里玉闻言突然变得兴奋，当即从地上爬起来，破门而去。

“啊？啊！”秋谷大惊失色，忙追出去：“主子，收收魔气！你这样去找乔闻报仇要被当魔物打啦！”

开新辣~

cp是乔闻和东里玉，都不是完美人设，望小天使们多多包涵。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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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