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好歹。”
有点意思。
珠帘后,这只古魔扇子一转:“本座只是想同你交个朋友。”
当着这么多仙修在场,魔域的剑魔尊说要同自己交朋友……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在天外关注,此魔明显是被下了面子,给他下套。
沈与青一路走来,比寻常人更为不易,心智坚韧,但此刻他也觉得真的好难,换个普通魔教长老来,根本没这么多事!
心念快如闪电,沈与青果断做出权衡。
只见白衣仙修哑然失笑,落寞道:“与青三年前小庐山与尊上棋逢对手,回去反复推演残局,每每有好招,便如同回到当日,对坐在云雾间,思索尊上会回什么,在与青心中,早已同尊上神交已久,原来在魔尊心中还不是。”
然后,他顶住压力,同祁诗柔划清界限:“贵宗为我和小师兄提供住所,方便我为师兄疗伤,已是感激不尽,只是仙魔有别,先前约定贵派庇护我二人十日,时间一到,某便自行离去,不再多叨扰。”
祁诗柔的手离开古琴,第一次正眼瞧他。
青年用真诚又落寞的眼睛看着他,弧度优美的脖颈在祁诗柔眼中脆弱的可怕,他一个念头就能折断。
衣如白雪,颀长身姿亭立,沈与青此人像被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从外貌到谈吐,都恰到好处的合他心意,就像有人知道他的喜好,特意将此人养成这样子,送到他面前,处处巧合。
琴音戛然而止。
身边吃瓜的侍女被吓了一跳,迅速回神,就连激战中的红发魔修都回头看了一眼。
后面这句话,沈与青没有收敛声音,故意说给外面的追兵听。
“沈与青,你果然与魔域勾结!!十年前仙魔大战,你杀了迷音散人,还有脸投奔魔域!!”
身处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沈与青宁愿出去迎战,虽然佩剑不在身上,但他还有一些法宝符箓。
“贪生怕死之辈,为了活命,竟然不惜出卖仙门机密给万剑魔窟!换取苟且偷生的机会!!吾等仙修应以你为耻!”
外面喊杀震天,沈与青将小师兄放在安全的位置,正要出去迎战,便听见软榻上的古魔吐出四个字:“鬼话连篇。”
他声音轻的像绵绵柳絮,不知道是在骂外面还是在骂沈与青。
一道暗红光芒飞出,穿越珠帘,如利剑般直接洞穿一名修士的胸膛,伤口光滑如镜面,而后势头不减,在战场中,所过之处,腥风血雨。
一切发生的非常快。
“哪里来的魔器?”
“什么鬼东西???”
“是魔扇骨!”
“怎么会有此等诡异的暗器,上面有大乘期的味道,不对!”
厉秦嘿嘿一笑:“你们还认识这把扇子呢?!有点见识。那你们知道,你们是在谁面前放肆吗?!!”
“难道是剑魔尊!!!!!!”
这三个字一出,令人连抵抗的勇气都丧失。
很快,大乘期的威压就从那层层保护中的銮驾上弥漫而出,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遮天蔽日,太阳都悄悄躲了下去。
不出世的古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恋战已经没有意义,众仙修惊惧万分:“快退!!”
“我等无意冒犯剑魔尊大人!!!”
“千年过去,我以为仙门早已将我遗忘。”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撩开珠帘,衣着华美的魔尊现身,长袍逶地,他一步踏出,凌空抬手,九道扇骨一齐飞出,每一道都带着大乘期修士的灵罡,自上而下射杀全场修士。
“魔尊息怒,魔尊息——啊!!”
只在瞬息之间,这片区域被血腥笼罩,仙门修士肉身炸开的血雾漫天。
“纯正的仙修味道。”祁诗柔点评,神色恹恹:“还是那么难闻。”
厉秦目光崇拜:“死在剑魔尊手下,是尔等之幸。”
“先前来迟,为我的朋友,补上一场血雨美景,为时不晚。”
沈与青:“……”
他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这位剑魔尊什么身份??他出手只会令自己来避难这件事情变得更复杂!
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皓月宗修士已经被这妖魔的雷霆手段吓傻了,只听见耳边传来祁诗柔阴寒的声音:“告诉路凌,他的亲子在我这里,想要赎人,叫他拿桂宫剑来换。”
那人被他吓得屁滚尿流,早已经放弃逃跑了,听到此话直接脚底抹油。
沈与青看准时机,往腰间一抹……半道被人截住手,莹白的手扣住他的手腕,祁诗柔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轻风细雨的道:“本座听说君子有好生之德。”
见那人逃的没影,灭口已经来不及,沈与青嘴角下撇,语气已然十分冷:“在下并非君子。”
“接下来一阵日子,你可清净了,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呢?”祁诗柔将长长的黑发拢到一侧,姿态懒散,回过头瞧那白衣青年。
祁诗柔或许开玩笑时很有亲和力,但这位剑魔尊看人时的轻蔑与审视根本不藏。
四目相接。
白衣青年一怔。
据说,魔域的剑魔尊是通天司不敢录在风花雪月榜上的魔界第一美男…………极少有仙修目睹过他的真容,不如说……见过的都死了……
满天血花飞散间,那地狱里开出的恶之花回眸,熟悉的面容撞进沈与青眼里……
他差一点对着这魔头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对我的面容好奇吗?”祁诗柔仍在调侃,语气里的笑意不减,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真正笑过。
他确实长得的确无可挑剔,肌肤血一样白,瘦窄的脸上,颌鼻锋锐,鸦羽般的睫毛下,一双妖魅的血色眸子常年冷若寒冰。
“!!”
被那双罪恶滔天的眼睛注视着,沈与青刷的垂眸,指尖微微颤抖。
此魔是太惊艳,太妖孽……
但是……像……太像了……
祁诗柔,和他的阿闲,长相至少九分相似!
想起小庐山上还跟此魔下过棋!他寻了十年的那张脸那时就离他那么近……沈与青心湖无法平静
祁诗柔…到底是谁?!!!
他和阿闲是什么关系?
还是说,他们就是同一人??!!
阿闲消失的十年里,他曾将祁诗柔视作嫌疑最大的仇人,伺机接近,现在想来,荒谬,太荒谬了!!!
“我可是为你违背了仙魔停战的协议,为你出手,让小小魔教得罪了仙门第一大宗……”
祁诗柔拉起青年垂在身侧的手,那微微颤抖的指间暴露在他眼前,他略感意外,眸中除了轻蔑,兴致更浓:“哪怕如此,盛情相邀……”
“你还要拒绝本座吗?”
睹物思人,突如其来的思念如泉水般涌上心间,全然不顾身后事乱成一锅粥,沈与青改变主意:“岂能让尊上独饮美酒。”
………
万剑魔窟乃魔域三大教派之一,等级制度森严,心魔宫是剑魔尊的行宫,仙修不得靠近,但沈与青那人皇皇储的名头在这种时候还算派的上用场,又被地位超然的剑魔尊视为贵客,不用吩咐,教内自然有人为他带路。
“霁月公子,这边来。”一位女魔道。
“有劳了。”
沈与青换了一身衣服,随女魔前往魔宴。
刚才魔教外一番惊心动魄,他得找个机会联络一下自己的人。
沈与青先前想截下那唯一一个逃脱之人,不是冷血,只是想避免更多不必牺牲。
很明显祁诗柔不嫌事大,若是那人回去报信,禀明大乘期的剑魔尊当面出手,引发两宗争斗,最无辜的是那些被牵涉进来的普通修士。
他只是想让小师兄活命而已,不想制造争斗,让无辜人丧命。
那魔头自然是不在乎,他看普通修士,如同凡人看蝼蚁。
不,他岂止是不在乎,他就是故意扩大事态,玩弄生灵,来满足自己的兴致,或许看到他人痛苦,能令他开心。
这样的人,不可能是他的阿闲。
宴会的地方在一片冰湖之上,四周一些冰冻的建筑,依稀有仙家园林的影子。
“很久以前,此湖原本是一座仙家洞府,乃是我教远古时代的战利品之一。仙宗战败后,洞府被连根拔起,十几只魔巨猿直接抬回了魔界。”
因为落在冷寒之处,仙家园林冰冻,碧湖化为银镜。
女魔为他讲述,说完,又反应过来这魔教的功绩亦是一桩仙门丑闻,顿时有点尴尬。
岂料白衣仙修观周围的壮阔寒景,反而真心称赞:“这湖面怕有万顷广,不知道是哪位先人,有如此豪迈气概,如此威能,不论仙魔,修行者皆心向往之。”
见他不拘泥仙魔之别,女魔对他更高看几分:“不是先人,剑魔尊还好好的呢。”
沈与青:“……”
早知道不夸了。
女魔:“我们都很尊敬剑魔尊,他很受年轻魔修欢迎,他喜欢风雅养眼之物,常年收一些年轻魔修随侍在身边,个个貌美,虽然是做侍从,但是跟着大乘期魔修,也算一步登天了。”
沈与青:“谢谢你告诉我。”虽然我不想听。
早在阿闲消失那一年,他就把祁诗柔调查的一清二楚,小庐山的棋局,他也准备了很久,为的就是有一个接近他,问出阿闲下落的机会。
结果棋下到一半,就被冲突打断,而当初放出的箭,在今天回头射中了自己。
祁诗柔,真是害人不浅。
沈与青眸色微冷,现在看来,阿闲跟祁诗柔一定有什么联系……他一定要查清楚。
冰湖之上非常冷。
女魔戴着面纱,一双灵动的眼睛仔细观察他,随即拿出早早备好的披风:“要么说还是女子细心呢,霁月公子有所不知,这里的冷啊,修为高是没有用的,这件披风披上,暂时用以防寒。”
这里确实冷,沈与青没有推辞。
他微微欠身,女魔为他披上,隔绝了外界的风,果然好受许多。
“在下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
“你们仙修都如此讲礼的嘛。”
“你们魔修都如此人美心善吗?”
“哈哈。”女魔噗嗤一笑。
魔域内不便动用仙术,加上沈与青确实不想去赴宴,所以便磨洋工步行前去,一路上整理思绪,身后女魔没有催促,而是继续为他讲着魔域趣闻。
她从没见过仙修,因此很喜欢跟他说话。
突然,沈与青停下脚步。
顺着青年的视线,女魔瞧见了不远处湖面上被冻住的莲花,惊叹:“这里居然能有花开着。”
“这座湖已经被冻住千年了。”
“此花被冻住时,应当只是花骨朵,顽强的生命力内蕴其中,令它多年后在冰面盛开,自然的力量令人敬畏。”沈与青道。
冰里的莲花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已被冻住千年,花瓣在冰面寒风中摇摇欲坠,根茎却不偏不倚,倔强的支撑着,生命和求生意志还顽强的没有消败。
沈与青小时候,没遇到阿闲之前,过得很不好,也差点被冻死。
当年那一次,如果不是阿闲救他,又带他走上修炼之路,修真界不会有霁月这号人。
阿闲对他来说,是爱人,是恩人,亦是提携自己的老师。
看到这冰天雪地里的弱小生命,有种同命相连之感,沈与青送出一些灵气,想要搭救一把,奈何这里的寒冰不能靠外力化冻。
沈与青遥望心魔宫,那边还有许多人等着他,不可耽误,于是指了指披风,对女魔道:“可否借花献佛?”
女魔本就是对他有好感才来带路,见那白衣公子剔透的一双眼眸看着自己,湖水一样柔和的眼神与教里那些粗鄙魔修截然不同,呆了呆,道:“公子的善举,自然可以。”
沈与青将披风留给莲花,刻着魔纹的披风为它的根茎保暖,重新踏上赴宴之路。
冰湖上寒风凛冽,远处恢弘的宫殿宛若海市蜃楼,没有披风保暖,冰寒果然刺骨,从脚底凉到心尖。
不知道是不是祁诗柔那张与阿闲一模一样的脸带来的震撼还未消失,沈与青不住的回忆过去。
阿闲的身体也很冷。
沈与青曾被亲兄弟投尸枯井,他很清晰的记得,几十年前快死掉的他在寒冷的井水中牵住阿闲的手时,还是被冰的吓了一跳。
不过那时是凡人,自从踏上修炼之路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觉得过冷了。
剥去修为与灵气的层层保护,感受到真实的,来自于天地间的寒冷。
既为修士,感受天地,如何能缺了四时?
他突然感悟,女魔满眼羡慕,道:“恭喜。”
魔教内,心魔宫外,关注沈与青的数道目光齐齐打消了对他修为的质疑:此子竟然能随时随地悟道。
仙门有人买凶,让魔修出手击杀此子,说他天生灵根残缺,修为是假,能登上通天司序列第一,不过是人皇扔出来的靶子。一旦离开仙朝,在魔域没有依仗,除掉很简单。
有魔询问:“他从入道到元婴才多少年?”
“一甲子不到。”
快得离谱。
“而且,我看不到他的婴灵,此子或许已在元婴巅峰,要踏入化神期了。”
“决不能任他成长,壮大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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