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对面人默然,如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问住。
短暂的沉寂里,陌归尘不动声色敛着眼睫,心底却似随着风穿过的枝叶摇晃了一下。
几乎是瞬间,他指尖掐上眉心,微不可察地吐出点气息。
莫说黄银被他弄得云里雾里,连他自己也稀里糊涂了,这算什么问题,着实是奇怪得很。
“我觉——”
“罢。”
两道话音同时响起。
陌归尘又问:“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这次,黄银的回答没被打断,她道:“性情中人。”
陌归尘冷淡凝视黄银:“所以你便理所当然认为我是那种旁人稍一示好迎合,便会急不可耐敞开心扉之人?你觉着这是坦率真诚?可我只道此乃孤独。”
“而我,并不孤独。”
“收起你的把戏,我不需要朋友,也不想与任何人交心。”
也不等人回话。
红影直接消失在夜色里。
*
出了客栈,街道行人络绎不绝,还有不少叫卖的小摊贩,喧嚣声鼎沸。
穿过几条冷冷清清的巷子。
陌归尘最终停在处荒凉的院门前,一如当年,他和闻笺被人领着进门。
“吱呀——”
残破的老木门被推开。
前方引路的男子,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只露出双黑白分明的眸,怪是神秘,回眸解释:“村子里的人都迁走了,就剩我这么一户人家。”
小徒弟天真问:“他们都走了,那您为何还留在此处?”
神秘男子淡声道:“等人。”
“你等谁?”
“不知道。”
“啊?”小徒弟歪头,百思不解瞟瞟自家师尊。
师尊笑牵小徒弟,手臂轻轻一抬,把蹦跶跳起来的徒弟提着跨过木槛:“是中阴,生魂化成执念,滞留在人间游荡,又被尘网束缚在此,其实他已死去多年。”
“那他究竟在等着谁?”
“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之人。”
院内有片荷叶池,瞧见陌生人,几只埋头啄虫的三黄鸡扑棱翅膀“咯咯咯咯”地吱哇乱跑。
神秘男子端着盘粽子糖走来,歉意一笑:“我这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还望莫介意。”
“粽子糖?”
小徒弟惊喜扑过去接糖,回来时却撅着嘴巴,狐疑扯扯师尊衣袖,小声嘀咕心中疑问:“那个人好奇怪,他的手刚刚明明还枯如老树,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光滑了些许。”
师尊拆开一颗糖:“他是个在时间长河里逆流生长之人。”
“啊?什么意思?”
师尊将拆出的糖递给小徒弟,看着徒弟乖巧凑过头衔走糖果,方不急不缓继续道:“我们的日子顺着过,今日、明日、后日,他的生活则是逆着走,后天、明天、昨天,以此类推。”
“哦,他是从未来而来的。”
小徒弟无所谓耸肩补充:“也就是说,我们的过去,是他的未来,他的过去,是我们的未来呗。”
随后,咔嚓咔嚓咀嚼脆糖,兴致阑珊没再追问什么,只满眼放光缠着自家师尊,缠着师尊一颗一颗给他喂了大半盘粽子糖。
“师尊喂我。”
“还要。”
“还要还要还要……”
小团子一头扎进自家师尊胸膛撒娇,毛茸茸的脑袋又拱又蹭,白衣仙人捏着小徒弟后颈皮,把人拎出来,低声呵斥:“谁惯的你?懒成这样子。”
小徒弟嘿嘿一笑:“闻笺惯的。”小团子小小一个,站直腰板都还没坐着的师尊高,说话时,脸颊的腮帮软乎乎的一鼓一颤,更显娇憨可人。
却煞有其事仰头,趾高气扬地说着恐吓的话,“小心我叫闻笺揍你!”
毫无威慑力,倒是萌得人心都化成滩水。
白衣仙人闷声低笑:“真是——”
小团子抢话:“反了天了!”
白衣仙人:“放肆。”
小团子继续抢话:“大逆不道!无法无天!没规没矩!目无尊卑!还有吗?”
白衣仙人:“伶牙俐齿。”
白衣仙人轻轻挥袖,本就是棋盘的石桌,顿时多出两钵棋。
招手:“过来。”
小徒弟爬上椅子,单手撑着下颌,撇嘴摆弄棋子:“怎么什么都学!你要我考状元啊!”
白衣仙人双指执白棋:“技多不压身,黑子先。”
“行叭,反正师尊总是满嘴大道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跟寺庙的和尚念经似的,嗡嗡的,吵死了!”
这一局棋,初始时,小徒弟的心思全然不在棋局,随意乱下,直至后面方忽地挺直腰身。
皱眉看着自己一步步走进死局。
小徒弟正欲耍赖,偷偷捻回几颗先前下的子:“不走这里不走这里。”
却被师尊制止:“落子无悔。”
小徒弟又露出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去扯白衣仙人袖子:“师尊。”
师尊趁机说教:“你可知你是一步错,步步错,落得个满盘皆输?故而说,凡事需得三思而后行,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哎呀!我知道啦!”
“当真?”
小徒弟点头如捣蒜:“嗯嗯。”
白衣仙人抬手,正想下子:“好,那你输了。”
“欸欸欸!”
小徒弟几乎整个身子趴上石桌去托住自家师尊的手臂,昂着脑袋瞪人:“师尊耍赖,不是说让我赢?”
白衣仙人:“你这已是死局,如何掰回?”
小徒弟撅起嘴巴,眸子灵动一转,眉眼生出丝狡黠:“谁说无可解的?有师尊在,我就永远不会输!”
“此话怎讲?”
小徒弟抢走师尊手里的白子,拍拍自己这边位置,示意道:“你坐过来。”
师尊遂意走过去落座。
小徒弟又跳下椅子跑到对面石凳。
二人顿时交换位置。
小徒弟举起本该属于自家师尊的白色棋子,落下棋子,尔后手舞足蹈:“赢啦!我赢啦!”
月色下,白衣仙人周遭都拢着层清冷华光,缱绻的风拂过,院中唯余点很淡的笑声。
“小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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