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家伙正与我怄气。”

5.

“真是……”

半天也等不到闻笺的后话,陌归尘皱眉,嘀咕:“真是什么?”

“无事。”

杵在旁边看戏半天的三长老忍不住噗嗤偷笑,这两个师徒相处起来有够欢喜冤家的,且小白毛那刺挠挠的性情,见缝插针地挖苦讽刺,简直比当年的小青栀有过之而无不及。

像只炸毛的小猫。

逗起来多有趣呐。

难怪闻师弟愿意收其为徒。

可惜呀,这本该是归他的小徒弟,转念想到被捷足先登,三长老又痛心疾首蹙额。

啧,惆怅,惆怅啊。

*

收徒大典结束后,有十日的休沐,供大家回去探亲访友,此后便难有机会与凡间亲人好友团聚,真正的了割尘缘,踏上修道之途。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回到落霞峰。

前方的闻笺停下,转身,走得急的陌归尘差点撞上自家师尊,他急忙刹住脚步。

“……”

但见前方仙人似笑非笑望他。

他真的很难不怀疑:这人就是记恨自己先前讽刺他年纪大的话,故意讨回来的,小时候便经常这样逗他,果然十几年过去,还是秉性难移。

“闻笺你多大?”

“记不清,上千岁了吧。”

“啊?你好老哦。”

“小鬼头,嫌弃为师?罚你晚上不许吃鸡。”

“我是小鬼头!你是小气鬼!”

“反了天了。”

……

陌归尘从儿时记忆回神,面无表情望人,腹诽着,年纪那么大,肚量才那么丁点儿,可不就是小气鬼一个!

终于。

前方白衣仙人问:“休沐十日,打算何时出发,几时回。”

陌归尘:“弟子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闻笺静默半息,目光波澜不惊,声音也是淡淡的,难辨喜怒重复:“无牵无挂。”

而后,直接凭空消失。

“?”

陌归尘无言以对,十年未见,他倒是有些许捉摸不透闻笺这人。

一言蔽之,莫名其妙。

青年停在原地郁闷半晌,也提步离开,只是刚到弟子住所,方后知后觉项间空荡荡。

他摸了摸锁骨处,空空如也。

吊坠不见了。

掉了?

如此思索间,也只好沿着原路折返,边走边寻吊坠,终于,又瞧见他那位凭空消失的师尊。

而这位师尊掌心还躺着枚东西。

吊坠式样普通,外面一抓一大把,陌归尘倒是不慌被认出,况且他也不觉得闻笺那样高高在上的大忙人、伪君子,会事无巨细地记得他们的点点滴滴。

便是淡定走过去,朝闻笺潦草敷衍地行了个礼,说:“那是弟子的物什。”

闻笺淡眼望来:“不是说无牵无挂?”

陌归尘:“……”

陌归尘:“你们当师父的管得也太多了吧?”

闻笺静默片刻。

却仍是没归还吊坠的意思。

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见状,陌归尘难得在闻笺面前耐下性子,冷不丁盯着人,指桑骂槐似的:“这吊坠,是我前任师父给的,但他早在十年前便死了,我有什么好牵挂的。”

“死了?”

“是,死了!”

闻笺哑然:“……”

闻笺:“你师父如何死的?”

陌归尘意有所指:“多管闲事死的。”

闻笺噎了声:“……”

陌归尘也不等人发话,一把将吊坠抢回,冷冷道:“弟子告退!”

望着徒弟消失在山脚处,闻笺方收回眼神,把吊坠断掉的旧红绳纳入袖口。

他笑着低斥:“小没良心。”

*

“阿嚏。”

堂堂魔尊,早已脱离凡胎肉身,竟也会染风寒似的打喷嚏,陌归尘见鬼那般踢开碍事的柳条,拂起衣摆,坐落方石块。

攥在掌心的玉,盈盈发暖。

他摊开手。

吊坠挂绳殷红夺目,竟是被换上新的绳子了?

这吊坠佩戴多年,红绳褪成粉白色,陌归尘也舍不得取下,自然也磨损得不成样子。

难怪会断掉脱落。

只是绳子断了,能换,可有些关系一旦……

陌归尘冷哼出点鼻息,暗骂自己可真是够昏头的,闻笺那样大义凛然的正道魁首,怎么可能和他一个魔道重修旧好。

简直痴人说梦话。

若被闻笺知道自己没死,还成为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罄竹难书的无极魔尊,怕是要第一个来将他斩于霜寒剑下吧。

他倚靠在树下看山下风景。

十年未回,整整十年。

可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和从前半分不差,越看越叫人感慨万千。

心尖儿悄然爬上点钝痛。

钝痛逐渐蔓延,痛,越来越痛,甚至呼吸难耐,并且越发失控。

……

月上枝头,落霞峰。

栀子灵树丛里蹿出只白色的小猫,猫儿憨态可掬,又不乏丝高冷矜贵。

他晃晃脑袋。

该死的。

明明月圆之夜尚未到,竟又维持不了人形,小白猫拱起粉色的鼻头分辨满山气息。

血。

想要血。

猫猫宝石般璀璨铮亮的眸子眨眨,陌归尘喜上眉梢,后山有几只山鸡野雀。

小猫刚跑到后山石桥,却撞见月下仙人。

陌归尘:“……”

真真应验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闻笺!

为什么又是闻笺!

小白猫轻挪脚步,欲趁人未瞧见他时逃走,蹑手蹑脚后退,才转身,还是一头撞上了某人。

闻笺单膝蹲下,单手托起摔了个四脚朝天的小猫。

“哪来的迷路小猫?”

“……”

陌归尘甩甩晕乎乎的脑袋,还没回神,就被自家师尊捏住后颈皮。

“……”

他张牙舞爪划拉爪子,完全无济于事。

最后被人带回寝殿。

如今形态的他,灵力低微,只能偷偷逃跑,便是趁人不留神间爬上楼阁。

顶梁中央的小猫情不自禁往下瞄。

他的师尊正在榻几看书,安安静静,如十年前所有的夜一样,被他痴痴端详。

区别大抵便是,当年的小徒弟可以光明正大观赏,甚至托腮调侃:“闻笺,你怎么这么好看!以后都不知道要便宜谁咯。”

那时师尊总笑着丢下书:“没规矩。”

“规矩又不能吃。”

“天天净想着吃。”

“那你前天为何要放走那蛇妖?”

“她到底没害人。”

小徒弟摊手:“就是咯。”

师尊摇头:“就属你最人小鬼大。”

小徒弟振振有词:“我不小了,再过十年我就可以娶妻生子啦!”

师尊缓声问:“看上哪家小姑娘了?”

小徒弟嘟囔:“才没有,有了道侣就不能和师尊同住,我还要看师尊呢!要看一辈子!”

……

如今,貌似只能偷偷看。

越看,耳尖越烫。

那双猫朵又慢慢失控地耷拉软下。

猫猫难以排遣地挠挠木柱。

微弱声响引得梁下人瞧来。

霎时,两厢对视。

闻笺那双眸子清冷如常,又似含着笑,烛火映衬下,柔和如水,真是含情脉脉到极致。

很有故事感,看狗都深情。

而且并非柔情似水得几近溢出眼眶的浓郁,相反,很克制,并且,越品越韵味悠长。

那该是怎样一双眼?

陌归尘只道那是双会说话的眸,若非要加以定义,在他匮乏的遣词造句里,只能从风月话本中摘出一句差强人意的描述

——他望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大抵是后知后觉这想法有多骇人听闻。

陌归尘惯性后退几步踏空,啪的一下,就那么直愣愣掉进师尊碗里,装羊奶的碗。

小猫浑身湿透,还溅了师尊一脸奶。

小猫扒着爪子,从碗里探出脑袋:“噗。”不偏不倚,又喷了师尊一脸奶。

闻笺闭目抹脸:“真是……”

随后还是低叹一声,把小猫从碗里提出,顺手捏出个清洁术。

“饿不饿?”

小猫是稀罕品种,体型比寻常猫儿要小许多,堪堪巴掌大小,再次被托在师尊掌心,师尊用手指沾了点奶喂到小猫嘴边。

陌归尘撇开头。

他都多大猫了,还喝羊乳?

但自家师尊显然不懂,又把那沾有羊乳的食指移到他跟前:”来。”

来你个大头鬼!

陌归尘心中嘀咕,又将头转到另一边。

夜,寂寥无声,终于,有人擦着手轻笑,嗓音芜杂低沉,挠得人心间发麻。

但那话却不知是数落还是打趣。

闻笺手指勾勾他下巴,说:“小傲娇。”

小猫听得不服气,张嘴咬人,趁机逃走。

白衣仙人也跟着迈腿。

一猫一人先后潜入夜色。

陌归尘一路狂奔,跑下落霞峰,恰恰遇到两边夹来的巡夜的值守弟子,便也只好藏到旁边的草丛。

闻笺来到时,守夜弟子们也提着灯走近。

众人行礼:“玄胤仙尊。”

领事长老神情凝重开口:“仙尊行色匆匆,还亲自下山,可是山中有异?是否要加强防守?”

“无甚大事。”闻笺言语间,眼神若有似无穿过一众弟子,最后注落在草丛中那道白色小身影,“是本尊丢了只小猫。”

领事长老连忙献殷勤:“仙尊的灵宠是何模样,老夫好叫上弟子们帮忙寻找寻找。”

“不必麻烦,小家伙正与我怄气。”

夜,万籁寂静,陌归尘藏在草丛里良久,乌云闭月时,他瞧到闻笺再次启唇说话。

“我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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