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师徒打(炼)架(丹)

9.

“多管闲事死的。”

青年说罢,头也不回消失,黄银则被这指桑骂槐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嘴唇翕动,无声笑了笑。

“真是……”

夜色渐深,霜风加重,吹着林中雾气,四周便更显孤寂冷寒。

片刻后,她望着断崖那厢凌厉术法气四起,滔天巨浪撞散在结界内,若不是得结界挡下蛮横纷乱的光芒,这整座山林只怕都得沦为齑粉。

纵然那人有心用剑,却像个无缘之人,丝毫驾驭不出剑法中的奥秘。

看得出,是不会使剑。

寒气愈加浓重。

黄银提灯,拎起暖炉,走过去。

*

“回去睡吧,冷吗?给你暖炉。”

清冷嗓音散在风中,陌归尘收了乱砍的剑,听得愣怔,旋即被勾起脑海沉寂多年的过往:

[回去睡,给你被子放暖炉,不冷。]

[不要,师尊就是大暖炉。]

[这会子知道喊师尊?]

小团子懒音哼唧嘟囔:“就要师尊抱。”

师父低叹:“有事师尊,无事闻笺,真是——”

小团子接话:“小白眼狼!”

师父拭擦徒弟脏兮兮的脚板:“为师可从未说过这种混账话,莫泼我脏水。”

师父摇头:“下次穿鞋来,床上全是你的脚丫子印,黢黑,布坊的绣娘都没你会绘花式。”

小团子拽着师父头发,伏到师父耳边大吼:“闻!笺!!!”

师父揉揉眉心:“年纪不大,嗓门倒不小,你师父还没老到失聪。”

……

陌归尘眸子微撑,正前方,远处的落霞峰,小筑里的那盏灯还亮着。

似觉不够。

他略僵滞回眸,盯着黄银看了许久,把人看了个透净,不是幻术,最后放出缕神识,探进黄银眉心,也没被夺舍,实打实的是本人。

并非闻笺。

陌归尘收回眼神:“又想如何?”

“取药草受伤为何不说?”

“与你无关。”

“你总单独行事,连个替你说好话的人都没,下次不妨试着带上我?”

[打架缘由为何不说?]

[说了也没人信。]

[那你下次带上为师,为师给你撑场子。]

这如出一辙的口吻,真叫人生厌。

他冷漠无情睨视黄银。

“你以为你是闻笺?”

“再多管闲事,这就是你的下场。”陌归尘挥掌,毫不留情轰碎石块,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

魔界,魔鬼城,灯火零散。

城楼顶上。

陌归尘支起一条腿,曲膝坐着,随手捡起根枝条,胡乱写画,情不自禁写下八个字

——修法为己,用法立身。

——是闻笺教他的仙门第一课。

十年未执笔写字,虽有生疏,可那字迹还真是和某人如出一辙。

怎么能不像……

如何能不像……

他的字可是师尊手把手教的。

有些东西,早已刻到骨子里,不是逃避便能割舍的。

陌归尘抬腿,烦躁擦掉字迹。

不知多久后,一只刚开灵智的小精灵飞来,爪子还抱有东西,讷讷盯着陌归尘看了半天,三界众生,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呢。

小精灵羞得身子逐渐通体变粉,许久后,方怯怯糯糯地献殷勤:“尊主姐姐,这是我祖父做的蜜饯,可甜了,他让我给您尝尝。”

陌归尘循声侧头。

姐姐……?

他蹙眉,还是顺着小精灵手指方向看去,城楼下,有位佝偻着背的老人。

老人家也仰头望去,心中无不感激。

他们是灵力低微的千年血精灵,因传言血精灵能助修士修为大涨,整个种族一夕之间遭受灭顶之灾,被正道修士扒皮抽骨入药。

为护住孙儿,老人家断了一条腿一根手臂,险些丧命黄泉之际,为路过的魔尊大人所救。

魔尊大人把无处容身的他们收留进魔界,初始,他全靠魔尊大人送来的灵草吊命。

饱经风霜的老人,仰仗魔尊大人,才有一方安稳城池落脚,这刚能落床,便马不停蹄赶来谢恩,只恨自己手脚不全不能跪拜,否则必定三跪九叩行大礼。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从一个魔修口中听到句:“修法为己,用法立身,你没必要对我感恩戴德。”

——【修法为己,用法立身。】

这话,数千年前,三界各族动乱时,他也曾从一位拨乱反正的神君口中听过。

若非正邪不两立,二人容貌又大为不同,他都要怀疑乃同一人,哪怕不是,可两人说话之时那种一脉相承的腔调与气质,总叫他觉得该是旧相识。

真是太像了。

*

爷孙二人早已离开。

陌归尘也发现点异样,城楼下,不知打哪来的白影,垂着脑袋单膝撑地,就那么待着,岿然不动。

那感觉实在熟悉。

明知不可能,还是难以遏制地走去。

他停在白影前方,此人身上流动的气息像是仙门修士,大抵是误闯罢。

便是冷声警告:“此地不宜久留。”

话毕。

白影终于松动。

抬头,露出张脸,竟真是……

闻笺?

陌归尘心生疑惑,目光锁在那人眉眼,如常的清冷中却染着丝邪气。

他当即一掌拍去:“你是谁?为何要以他人面目示人。”

掌风裹挟浑厚灵力落下,方才还气息溃散、孱弱不堪的男子,轻而易举躲开这攻击,甚至挑衅似的朝他一笑。

“吾自然是你师,魔尊殿下。”

“笑话!”

陌归尘冷嗤:“你也配?”

被怒骂,这人也不恼,反倒好整以暇走近两步,弯下腰,垂眼凝视而来。

两人近在咫尺。

闻笺微笑:“为师如何不配?殿下先前吻我的时候,可不这么不近人情。”

说着,指尖正欲摸上陌归尘的唇。

陌归尘当即聚气抬手,带着寒冽气息的掌,劈开这手,随后又轰出一掌,可怖的威压也铺天盖地劈去闻笺。

那人轻松化作团黑雾消散。

轰隆一声。

渡劫期大圆满修士的一击,直把地面砸出十几尺的深坑,饶是有结界护住,那森然的灵力光波,还是叫远处的城门都被殃及得摇摇欲坠。

不过瞬间,调侃声音又自陌归尘身后起:“还是这么大逆不道,连师父都敢打。”

“嗯,也霸道。”

“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为师的好徒弟,分明是你先夺走我初吻,怎么如今为师要碰你一下,便这样贞烈呢,是不打算对为师负责?当真是个小负心郎呐。”

陌归尘冷眼审视眼前的假闻笺。

“信口雌黄。”

“呵,还不承认。”

此人形迹可疑出现在魔界,无论其目的是什么,他都不可能由得旁人挑衅上门,任人在魔界招摇撞骗兴风作浪,尤其还顶着闻笺的脸。

当诛!

陌归尘手指轻弹,凝出道幽冷青芒。

骇人火舌直逼闻笺眉心。

闻笺双指抛出株璇玑仙草,仙草挡下攻势,也顿时在火苗中化作黏液。

他煞有其事装好草液:“火候正好。”

陌归尘:“……”

夜色幽暗,那人忽地撒出漫天落叶,又化作黑雾,视野混淆,叫人什么也瞧不清。

陌归尘绣袍一甩,脚尖踢起地上的枝条,稳稳接住,以此为法器,身形疾如闪电,人枝化作一体,浩瀚气息破空,再以锐不可当之势,横扫四面八方。

眸中寒光一闪。

他侧眼,树枝化剑直刺左前方。

滋啦——

浮生树枝条连穿两片月见草叶子,刺破颗小灵果,果子汁水刷刷流光。

枝条被闻笺双指折断。

浮生树枝、月见草叶、灵果三样东西,一起掉进个巴掌大的紫金丹炉。

闻笺单手托丹炉,倒入先前的璇玑仙草汁液,似笑非笑看着他说话,那股子散漫腔调,膈应又欠揍。

“学了为师的本领来打为师?”

“殿下就这么谢师恩的?”

陌归尘脸色阴沉,丢掉半截树枝,掌心灵力运转,手腕一翻,涌出的缕缕煞气,化作根鞭子,毫无征兆就抽了过去。

“你不是我师。”

黑鞭携着冷冽的风,生生将闻笺的颈脖抽出道血痕,他却不觉疼,反倒低头,摸上那根鞭子,绕进指间,温柔爱怜,眼底带着极度诡异的亢奋,宛若在看情人的发丝,貌似下一瞬便要舔上一舔。

真是应了句“抽他反倒是奖励他”!

疯疯癫癫的。

陌归尘晦气极了地轰散煞气。

选择近攻。

浑厚的灵力再度被凝起,银发青年身影如魅,飘逸跃起,掌风靠近,闻笺也接招,二人手臂交错,不相上下过了几招,尔后,又是几个回合,仍然难分高低。

这偌大的空地上,升天火潮、波动灵力、泄出的煞气,全都被那鼎小丹炉默默吸收。

直至月光吐出点血色来。

闻笺化作黑雾,绕到陌归尘身后,光影交错中,他左手接住陌归尘的掌,顺势捏紧手腕,往下一个翻转,右手又托着那个小丹炉。

陌归尘逼人的灵力全数打进了丹炉。

轰——

熊熊烈焰骤起骤灭。

炉中飘出丝香。

丹成了。

“啧啧啧,可怜的小家伙,一招一式都是为师教的,你拿什么和我打?”

红月之下,闻笺轻松扣住陌归尘下颌,眼眸映出嗜血红光,炽热跳动如火焰:“殿下来试试这颗,我们师徒二人共同炼出来的醉生梦死丹,以便好好报答为师。”

“你、”

闻笺陡然释放的威压,沉得骇人,陌归尘几乎是半跪着闻笺,他艰难抬掌,正欲反击,那人已倏然被阵强光击退。

似乎来自他锁骨处的吊坠。

白色强光把闻笺逼得连连倒退,捂着心口吐出大口鲜血,身上也掉落个香囊。

几乎是同一瞬间。

陌归尘挥手,聚起灵力隔空抢走香囊。

栀子花香飘来,这香囊无疑是他藏在灵藕师尊身的物件,怎么……?怎么会在此人身?他神色凝重,不假思索瞬移回魔宫竹屋。

竹帘前,陌归尘攥着帘子,骨节用力,泛出丝丝病白来。

终是猛地一甩起。

视野豁然开朗。

灵藕正安安静静坐在榻上。

传音符适时升起,飘出黄银清冷的嗓音

——“在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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