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日出

仿佛静止一般。

云枕僵住了,几秒钟后,他问:“你想起来了?”

君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透过窗外隐约的月光打量着云枕。

他钳住云枕的下颌,居高临下看着他,强势显露得一览无遗,声音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云枕,笑。”

云枕没有反抗没有挣扎,虽然疑惑不解,但乖乖地露出一个笑,“怎么了。”

不是这样的,云枕笑起来时,浅色的眼睛里会闪着细碎的光,应该是梦里他对沈怀阳那般的笑容。

不是这样。

君酌在想,他好像兜了一大个圈子,但因果在他来时就产生了。

“没事。”他松开云枕的下巴,忽然觉得有点累。

云枕却觉得一定有事,君酌不问他,他只好自己解释,“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之前说不了话,你一直管我叫翠翠,后来我化形了,你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怕你又要像两百年前那样强迫我,我才撒谎的。”

“对不起。”

君酌淡声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你恨我两百年前对你做的事吗?”

云枕没想过君酌会突然恢复记忆,他回忆这两百年前,他恨吗,他自爆灵丹的时候恨过。

因为魔尊曾经破坏花仙谷结界,他要吭哧吭哧地修补;魔尊曾经有病似的缠着他对他动手动脚,他打不过每次气得差点哭出来;魔尊还拿花仙谷的小花仙们威胁他,他当时讨厌死魔尊了,于是拉着魔尊同归于尽。

可是这两百年,君酌对他很好很好,他不讨厌君酌,也不恨他。

甚至他很喜欢呆在君酌身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他觉得很舒服、很开心。

云枕摇头,“不恨。”

君酌说:“云枕,你想回花仙谷吗?”

云枕愣住了,君酌连他出魔界界外都要说他好半天,现在却问他想不想回家。

他一瞬间委屈起来,“你要把我送回去,你不要我了吗?”

“你不是喜欢魔界外面吗,外面灵气充足,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要,为什么你记忆恢复了你就要把我送出去,桃花可以留在魔宫,沈怀阳也可以,我是云枕我就不能,我是翠翠还是云枕区别就那么大吗?”

云枕心里难过,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君酌只是睡了一觉,就要把他赶出魔界。

明明最初是君酌强行把他养在魔界的。

明明白天他还说,不能乱出魔界,他会担心。

“这里是魔界,不适合神居住,云枕,你是花神,我们终归不一样。”君酌觉得自己近乎是脑子麻木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他明明很想把翠翠留身边的。

可是……翠翠可以是他的,云枕不是。

他又想起梦里的场景,原书中早已写好的结局,他可以不相信他的命运,但不能随意更改别人的幸福,云枕和沈怀阳才应该在一起。

他在想,他会灰飞烟灭吗,他要死在云枕手中吗。

良久的沉默。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窗外的月光默默流淌在这一室寂静里。

最终,云枕小声出声,“你还会陪我晒日出吗。”

*

他们在天亮之前出发,去往花仙谷晒日出。

云枕曾经是很想回家的,那两百年间,很多很多时候都在想家。

后来他也幻想过向君酌坦白他是花神,君酌很喜欢花,他要带君酌来花仙谷看花,大片大片漂亮的花,漫山遍野都是花,君酌一定很开心。

可是,从来没想过,他和君酌来花仙谷只是君酌要送他回家。

君酌不要他了。

可能因为他是一颗开不了花的小草,也可能因为他是云枕,是花神。

仙魔终有别。

他们站在花仙谷的谷口,曾经云枕灵丹自爆的地方,两百年,这里的草地重新发了芽,长出遍野的绿色,还有不知名的小花开得正好。

他们相对沉默着,看着太阳渐渐从远处升起,第一缕阳光落在他身上,山风吹过,雾气在日出的光线中散去了。

清爽的林间风,充沛的灵力,遍野草木香,家的气息。

与魔界完全不一样的。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了,高悬在天上,君酌说:“我走了。”

云枕看着他,君酌眼睛漆黑如墨,形状却像花一样,很多时候,云枕觉得他看人很深情,桃花眼看谁都很深情,可现在里面毫无感情。

魔族都是冷心冷情的,君酌养过那么多的花,没有一朵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

“好。”云枕带着鼻音应他。

他知道君酌的决定不会改变,他一直这样。

云枕说:“我会好好呆在花仙谷,不会出去烦你的。”

之前有好多送出魔宫后还想缠着君酌的花,君酌都不喜欢他们,现在他也是,他有点理解他们了。

但他不想被嫌弃,不会出去烦人的。

树爷爷说得对,离开了花仙谷,要学会好多好多他不明白的东西,要学会放下不舍,还要学会难过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他再也不要离开花仙谷了。

一辈子只在谷里,喝水晒太阳,保护他的家。

在云枕看他时,君酌也在看他。

君酌问自己,翠翠对他来说算什么呢,大概是一个陪伴了很久很久的家人吧,就像养猫的人将养了很多年的宠物当做家人,就像他是真的把这棵小草当家人般照顾。

他养了翠翠两百年,不可能对他没有一点感情,当家人就好,君酌没有灭沈家,或许结局还有一线生机,看着他与沈怀阳幸福美满,就很好了。

君酌看见云枕眼里明显的难过,他情不自禁地抬了下手,想像以前一样哄他的小草。

小草很多时候都是气鼓鼓的,很少难过。

可脑子里却又闪过原书的结局,云枕与沈怀阳站在一起,他魂飞魄散。

他们不是同路人。

君酌最终放下了手,然后,他转身,准备回魔界。

“尊上!沈怀阳被魔族所伤,现在已经让神医来看诊了,您快回来看一眼。”追雨着急的传音传进君酌耳中。

君酌皱眉,被魔族所伤?还有哪个魔族不知道沈怀阳是他带回来的人,在魔宫里竟然敢明目张胆地伤人。

找死。

等会儿,刚才云枕说什么?

好好呆在花仙谷,现在主角攻受就在他身边,他把云枕送回来不就相当于主角二人以后完全没机会见面吗?

操,果然深夜不适合思考事情,脑子不清醒。

他差点把沈怀阳给忘了。

于是他转身,看见云枕站在身后看他,镇定着脸色走过去,言简意赅,“回去了。”

在云枕一脸懵懂中,他又被君酌带回了魔界。

沈怀阳的伤说不上很重,只是他毕竟是一个小孩,何况是被魔族所伤。

那魔族是犯事从大牢中逃出来,想入魔宫偷点钱财方便跑路,结果在魔宫外误打误撞碰上要去找君酌的沈怀阳,那魔族看不得人类,一见人类就直接发狂。

于是将沈怀阳打伤了,要不是听月听见动静制服得及时,沈怀阳怕是伤得更重。

君酌听完时,整一个内心复杂。

“那魔族如何了?”

追雨:“已重新关入大牢。”

君酌道:“处死。”

追雨惊讶,尊上已经很少将魔族处死了,近两百年他对犯事的魔族都很仁慈,没想到只是伤害了一个小孩,竟直接处死。

但他不会对尊上的决定产生质疑,“是。”

神医将沈怀阳伤口的魔气去除,重新敷了药,交代完病情便离开了。

云枕蹲在沈怀阳床边,趴在床头看眼前的人类,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沈怀阳白嫩的脸,一边给他输送灵力,一边轻声嘟囔,“人类小孩好脆弱啊。”

还好他生病及时,不然君酌就不会带他回来了,那就多给小孩输点灵力吧。

君酌就站在他身后看着,看着云枕和沈怀阳距离得很近。

君酌想,就这样吧,云枕想在哪就在哪,看着他谈恋爱也好,他也放心一点。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指不定要在感情上遇到多少挫折。

云枕输送完灵力,回头看君酌,“为什么那个魔族要伤害他啊?”

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威胁,明明沈怀阳也没有伤害那个魔。

君酌解释:“那个魔曾经被人类修士捉走伤害过,对人类恨之入骨,沈怀阳虽没有伤害过他,但他是一个人类这一点就会让那个魔发狂。”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个魔曾经被人类修士伤害过,魔族强大后报复了回去,伤害他的人类修士已死,但他对人类的阴影永远忘不了,于是滥杀过很多无辜人类。

魔界修改政策后,不允许滥杀无辜,他知法犯法,被打入大牢,但他不甘心,心里有恨,且没法放下。

修仙世界,君酌不想根据刑法给他判罪。

他已经活在阴影之中出不来了,不如给他一个解脱,那样活着伤害别人,也伤害他自己。

毕竟多余的恨没有意义,只会毁掉自己的生活,于是君酌说处死。

人类与魔族的纠葛太深,斗争了千百年也没有什么结果,只是一直相互伤害。

云枕懵懵懂懂,只觉得人类和魔族都好复杂。

君酌揉揉他的头,“你只是一朵小花,可以不用明白这些。”

云枕看着他摸自己的头,委屈说:“可是我想学会,如果你以后又要把我送出去,我就能自己明白为什么。”

“……”

沉默蔓延。

君酌收回手,嗓音很淡,“就当我刚才疯魔了吧。”

云枕追问:“为什么,你做噩梦了是不是,你就是从做噩梦后才不想要我的。”

“可是你梦里的我又不是真的我,不管你梦见了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云枕继续说,还带着委屈的鼻音,“为什么翠翠可以留在你身边,我不可以?”

这世上之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就像他穿进这本书里,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眼睁睁看着剧情往结局的方向走,他又怎么知道为什么。

君酌斟酌道:“你两百年前,宁死也不愿来魔界……”

他觉得云枕应该是很讨厌魔界,很讨厌魔尊的,他现在回想起云枕每次生气就偷偷跑出界外,都有一种好像自己囚禁了他的错觉。

云枕却觉得他在翻旧账,“可是你之前对我一点也不好,你打坏了花仙谷的结界,我补了好久才补好,你还动手打我。”

“所有人都知道你养好多漂亮的花花草草,对他们不好,他们都说,你看上我了要把我抓去侍寝,侍寝会很疼,还要吸收我的灵力,废掉我的修为。”

“而且他们说侍寝只能跟喜欢的人,但是你喜欢很多人,是负心汉,坏人。”

树爷爷说,如果一个人喜欢很多人,他就是风流不专一,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不会快乐的。

君酌:“……”

明明不是他干的,但每一句都骂在他身上。

君酌痛苦面具,想避开这个话题。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我知道错了。”君酌揉揉眉心,转移话题,“要喝水吗,你一早上没喝水了。”

云枕声音软糯道:“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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