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余是一名加入圣地不到一年的普通弟子,此次跟着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师兄接了看守禁墟的任务。
当他被人在迷雾中叫醒时还有些茫然,两位有些面生的同门连珠炮似的询问问的他晕头转向,脖颈传来的疼痛让他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敲晕了,骂骂咧咧就要起身,紧接着就看到自己身上掉出只纸鹤。
纸鹤当即活了过来般扇动起翅膀,刘师兄的声音从纸鹤中传了出来。
“师弟,有人闯入禁墟,保不准是林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我去将他揪出来。若有人来,便说……便说我内急,片刻就回。”
罗余:“……”
同门:“……”
罗余轻咳一声,嘀咕:“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冲动。”
接住灵力耗尽往下落的纸鹤,对两人抱拳道:“两位可得替我作证,我还什么都没说。”
黄衣师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添乱,你可有看清是谁打晕的你?”
罗余挠挠头:“师兄不是说是林家小辈吗?”
“不是他,那小子昨儿就被他老子逮回去了。”另一名师兄拍了拍正吐着舌头的灵犬脑袋,“要不是天狼嗅到魔气,你还不知道要在这躺多久。”
罗余面色一僵,低头沉思,怎么会有魔气?难道是被哪个魔族混进去了?首先排除大魔头楚竞忱,如果遇到他,那么他现在应该醒不过来了。
“这……”罗余挠挠头,“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还是等刘师兄出来,我们暂且等等?”
那位师兄面色不虞,却也没说什么。黄衣师姐便道:“等等也无妨。”
结果这一等就是三天,罗余把这辈子能唠的嗑都唠完了,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拖住逐渐不耐烦的两位,口干舌燥地想着:师兄,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禁墟内不能动用灵力,万一遇到了危险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这事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禀告长老。”
罗余忙一把抓住狗绳:“别啊,刘师兄并非冲动之人,他进去必然有自保手段,如今还未出来想必是有什么发现。这位师兄你行行好,就再等片刻,片刻就好……”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平日仙风道骨的师兄从迷雾中跑了出来,他跑的有些急,气喘如牛,一见到他们也顾不得形象,弯着腰双手撑在膝上,上气不接下气:“楚……楚……”
罗余松了口气,见他口齿不清,也不知要表达什么,便照着他的口型,试着说道:“出……大事了?”
“楚……”刘珹一指迷雾,终于把气捋顺,“里面……楚竞忱!”
……
楚竞忱的不按常理行事显然把仙门的布置都打乱了,大部分人还是不信楚竞忱已经闯入了禁墟,怀疑这是魔族故布疑阵,故而加派了更多人手在禁墟之外。即便楚竞忱真的进去了,也总要出来吧,多派点人总没错。
刘珹连累罗余也被数落一顿,回去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罚,罗余捏着耳朵小声问:“刘师兄,你真看到楚魔头了?”
这个问题刘珹已经回答了无数遍,想也不想道:“真看见了,我对天发誓。”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时他正背对着我,兴许没看见吧。”刘珹说着自己都开始不自信起来。
“合着你在里面待了三天,就只看到一个背影?”
“什么三天?”刘珹一怔,“我只看了一眼就立马逃出来了,算上来回路程,顶多一炷香的时间。”
几人面面相觑:“莫非这次禁墟里的时间又变了?”
禁墟就像一片独立的小天地,自成一套天地规则,禁墟内的世界千变万化,除了时间流速变化之外,每次禁墟开启后的遭遇各有不同。有时沙尘滚滚,流沙遍地;有时四季如春,鸟语花香;有时化天地为熔炉,岩浆奔流……唯一不变的唯有两尊石像。
穿着苍蓝圣地道服的弟子也插了一嘴:“只一个背影,会不会认错了?”
刘珹更加不确信了,犹豫片刻起身就要往禁墟入口走:“要不,我再去看一次?”
“别别别!”两人忙一左一右架住他。
因为他一句话,苍蓝圣地与邻近的两个圣地都来了人,这时候说看错了,泥人都得冒出三分火气。
众人在禁墟之外严阵以待,等了大半月还不见有人出来,迷雾也没有要消散的迹象,弟子们大多都松懈了下来,几位长老倒是更为紧张,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禁墟开启到关闭的时间每次都是不同的,这次仿佛格外的长。魔族就像从世间消失了般,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楚竞忱在禁墟那还说的通些。
期间还是有人按耐不住进了禁墟,结果一个都没回来,至此仙门众人才算有所顾虑,不再冒冒失失闯入禁墟。
迷雾始终没有散去,没想到一等就过了两年。
从禁墟快开时,苍蓝圣地就派人去请沈瑾舟,可太初山一反常态的闭门谢客,到这会儿都没半点动静。
迷雾终于开始消散。
刘珹有些坐立不安,就听前头传来说话声,好像又有什么大人物来了,但距离他太远,他没能看清是谁。好在没一会儿罗余就跑了过来。
“圣主来了!”他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他,“刘师兄,这次楚魔头若不在禁墟……”
刘珹修行至今已有一百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欲哭无泪。他就不该冒失地说出见到楚竞忱的话,更不该那么笃定,好歹也该再确认一番。
“不过也未必全是坏事,魔族若能安分些,对世间而言也是好事。”罗余安慰道。
苍蓝圣主商凌在与长老们商量了阵后,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拿起法器,等着第一时间诛杀从禁墟出来的魔头。
厚重的雾气渐渐散了,忽然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就看到有人从禁墟内走了出来。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浓郁的魔气透体而出,但佝偻着身子,身型略显矮小,显然不是他们所等的楚竞忱。正准备发号施令的长老顿住了,转头看了眼苍蓝圣主,却见他目露惊疑,似是认出了从禁墟出来之人。
“怎么会是他……”商凌喃喃道。
“圣主认识?”
“传闻沉渊老祖寿元将近,在最后一年进了禁墟,却再也没有出来。”商凌目光紧紧盯着黑袍老人,“距今已过了数万载,他若还活着必然是找到了方法不被禁墟排斥,可若是……”
可若是已死之人,恐怕就是那位搞出来的。
“他是沉渊老祖?!”苍蓝另一名长老闻言也骇然失色。
“那我们……”
商凌沉吟片刻:“动手。”
圣主发了话,他们再惊骇也只能听令,一瞬间所有的法诀如潮水般轰向了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枯槁般的手朝前一指,大片的法诀转眼间瓦解,一道透明的光罩将其笼罩。黑袍老者还在朝他们走来,一步一步,步履蹒跚,迎着漫天的法诀不退一步。可仙门毕竟做足了准备,没过多久这名老者便在数万人的法诀轰炸之下连片衣角都没能留下。
众人长舒一口气,这名老者光是威压便叫他们快喘不上气,要不是他们人多势众,还有苍蓝圣主在前面顶着,说不定他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一口气还没松多久,又提了上来,因为又有一人从禁墟出来。同样的黑袍,同样的悍不畏死。
那人身型高大魁梧,诡异的佛光笼罩全身,全然没有佛修的庄重威严,反而透着股阴森之感。
人群中,罗余咽了咽口水,悄声问:“这是尸傀吧?”
刘珹听到了他的问话,两眼看着前方用同样的声回道:“果然是楚魔头的手笔,我就说我没看错。”
都说楚竞忱这人做事不计后果,不计代价,肆无忌惮,是个十足的疯子。他就算一人独闯禁墟,也能就地拉出一支千军万马的大军来。这才出来了两人便已搅乱了仙门人心,后头不知还有多少。
刘珹远远地凝视着黑袍佛修喃喃:“这下遭了。”
正如刘珹所料,沉渊老祖与诡异佛修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连不断从禁墟出来的尸傀才是最令人情绪崩溃的。
仙门已经出现伤亡,圣地将能派的人手都调派了过来。禁墟中走出的已然不再是人,巨猿,蛟龙,骨兽,乃至上古生物,有些刘珹只能凭着曾看过古籍中记载的只言片语猜出一二。在禁墟还叫失落神域时,不知多少前辈大能与妖魔葬身在此,谁也没想到,千年过去,竟以这种方式重现于世。
“再这么消耗下去我们都得死,圣主……”
天际异象连连,不用想也知道再不走,到最后会有多少人会被永远留在此地。
机会还会有的,赔上那么多条人命不值得。
商凌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此时依然很稳:“撑住,只要撑到魔头出来,你就带着所有人撤。”
“那……那圣主您呢?”
商凌负手而立,不再言语。
问话那名年轻长老似乎是从自家圣主身上看出了“舍身取义”这四个字,顿时热泪盈眶,他们的圣主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究竟一个人默默背负了多少。思及此他忙朝人群高呼“为了圣地”“诛杀魔头”等鼓舞士气的话。
眼瞧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起了口号,商凌眼皮跳了跳,忽然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低头开始掐算。
“这么热闹,都在等我?”
一道悦耳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号声齐齐一顿。
商凌险些将手指掐断,明明不该是这时候!正当他想着该怎么与这位圣地前辈们千叮万嘱不可得罪之人对话时,已经有不怕死的跳了出来。
“楚竞忱!将我们的人交出来!”人群中有弟子剑指楚竞忱,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你们的人?”楚竞忱脚步一顿,目光扫了过去,“本君好心放了你们的人一马,你们倒好,接二连三派杂鱼来,真当本君好欺负?”
“你!这禁墟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何阳!住口!”那弟子的话被商凌喝住,“所有人!撤出天南山!”
那少年弟子目露不愤,再次站出来:“我们是来诛杀魔头的,为何要撤!他只有一人,今日纵使有十条命也逃不掉!”
“是吗?”楚竞忱笑了一声,倒没什么怒气,只是看着商凌身后的虚空道,“既然如此,你们也都出来吧。”
全场寂静。
楚竞忱脸上的笑淡了下去:“藏头露尾的做什么,是见不得人……还是要本君亲自请你们?”
他说完这话,顿时整片虚空都震颤了起来。隐匿在虚空中的一名道袍老者握着拂尘的双手微微颤抖,一脸苦相地暗自咬牙:“在这位面前贫道都不敢这么嚣张!怎么还敢直呼其名!逆徒!逆徒啊!”
众人看着虚空中显露身形的老祖宗纷纷激动了起来,有了这几位在,此战他们必胜!
商凌则与这群不明白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的弟子心情截然相反,作为被推出来处理此事的他,被一群老祖瞪得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硬着头皮上前两步:“禁墟已关,不知您……您几时离开?”
正听令撤离的罗余等弟子听到这话脚下打滑,纷纷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圣主在说什么?
自楚竞忱出来后,余下的尸傀都停下的对他们的反击,安安静静站在楚竞忱身后,咋一看什么牛鬼蛇神都有,颇为壮观。楚竞忱打了个响指,所有尸傀都动了起来,一转眼跃过人群消失无踪。
这么多尸傀放出去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商凌眸色微凝,却也不敢多说,只能日后再想想办法。
“本君才从禁墟出来,圣主这就要本君离开,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楚竞忱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方才说话最大声的修士,“不是要诛杀我么,本君就在这里,还不动手吗?”
被徒弟坑了的老道神色一凛,不得不站出来:“不不不,没有的事,小孩子说话不过脑,贫道回去就教训他们。”
“这样啊。”楚竞忱表情颇为遗憾,接着用商量的语气道,“来都来了,还是试试吧。毕竟,机会只有一次,要什么都不做,怪可惜的。”
他笑得亲切又友善,却让刚从虚空下来的一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老道吓得冷汗直冒,忙站定立场:“不不不,不敢不敢。咱们圣地又不是大应州和中州那群不开眼的家伙,无论您在哪我等都以您为尊。”
“以我为尊?”楚竞忱笑的更开心了,“那正好,本君要去中州,你去多带些人来。”
老道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您有所不知,咱们的人能调派出来的都在这了,剩下的都是些不顶事的……”
见他越说哆嗦得越厉害,身旁一名穿着黑白道袍的老者不得不打断他,冲楚竞忱拱了拱手:“不知您去中州所为何事?”
楚竞忱一步步走向下山路,堵在前方的修士一步步后退。
楚竞忱跟没看到众修士眼中的警惕般,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不用你们打下中州。”
老者嘴角抽搐,又听他道,“只要你们帮我围住太初山,一只蚊子也不许放出去。”
*
太初山。
武濉从入定状态醒来,猛地喷出口血。
两名弟子纷纷上前扶住他:“掌门!”
“他要来了,去请诸位长老做好准备。”武濉闭了闭眼,目光如炬望向山门的方向。
“开山门,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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