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新府暗流

凝辉园新刷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凝晖”二字是皇帝御笔亲题,鎏金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前院已大致清扫干净,褪去了往日冷宫的萧索,但墙角檐下仍可见零星未及清理的施工残迹,示意着开府的仓促。廊柱漆色犹新,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与彩绸,在秋风中轻轻摇曳,为这份新贵气象添上几分喜庆。

正厅门楣上挂着“敬天爱民”的匾额,沉甸甸地昭示着恩宠与分量。

因是不怎么得宠的皇子,典礼也尽量办的低调。厅内空间不算特别宏大,布置得也庄重肃穆。正中设香案,供奉着圣旨。厅堂两侧设席位,按身份排列。席位不多,显得有些空旷,来的人也寥寥无几。

厅角一隅,堆放着今日收到的各色贺礼。

玄钧今日一身深蓝色绣着暗纹的蟒袍,束青玉带,冠戴翼善。腰间悬着一柄佩剑,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动作间却透出些拘谨。

待最后一波众宾客散去后,玄钧拿起礼单账册与林修远一同核对着那些礼物。

“太子殿下赠‘上等云锦几匹和青玉镇纸一对’”玄钧念道,语气平淡。

林修远扯了扯嘴角:“太子倒是‘客气’。”

玄钧:“想来是自顾不暇,无心祝贺了。”

林修远失笑:“便是没那日的事情,他也不会真心贺你。”

玄钧不语,他才不在乎这位太子哥哥是否真有心祝贺,低头看了看礼单继续道:“淑妃娘娘赠‘药材补品一箱、冬日狐裘两件、紫檀木桌椅一套’,另附二哥亲绘山水画两幅,指明是赠与先生的。”

林修远意味深长的和玄钧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淑妃娘娘有心了。”

玄钧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往下念,声音却沉了下来:“三皇兄赠‘西域织金锦十匹、宋汝窑天青釉瓶一对、燕窝与山参若干’……”他顿了顿,才念出最后一项,“还有一柄……匕首。”

林修远脸色微沉,在一堆贺礼中翻找,最后寻到玄凛的赠礼。一个精致的锦盒,内里嵌着红绒布,里面端放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宝石冷光闪烁,华美异常,鞘上雕着繁复的龙纹,锋锐之气几乎破匣而出。

林修远眉头紧锁,唇角抿紧,沉默了片刻,最后只说了句:“收好。”

玄钧颔首,又道:“五皇兄赠美酒十坛,歌舞伎四人,人我已经遣回去了……”

林修远无奈摇头:“……”

二人将礼单核对完毕,周遭暂时安静下来。玄钧挥退左右,厅内只剩他与林修远二人时,玄钧突然道:“先生,我新得到的消息,听闻严崇礼在狱中,死了。”

林修远正准备合上账册,闻言也是一惊:“死了?”他觉着不安,“陛下那里可有动静?”

玄钧:“消息封锁得很紧,详情不知。父皇处,我……探听不到。”

林修远见他这样忙劝阻:“此事与殿下无关,万不可贸然去打听,再等等看。”

玄钧应下后想了想,转而说起朝会所见:“近来朝会上,太子殿下行事倒是收敛了,反倒是三哥的人,步步紧逼,抓着东宫些许错处便大做文章”

“殿下观察得愈发敏锐了。”林修远颔首:“鹬蚌相争,殿下更需谨言慎行。不过,自身的功课亦不可落下。明日武艺课,记得抓紧,莫荒废了。”

玄钧收敛心神,躬身行礼:“是,学生谨记。”

一晃时间已来到七月中旬,搬入凝辉园已过去月余,日子过的还算平静。

起先因被关在这院中,让失去了外界消息的林修远略感不适,成日里眉头紧锁,坐立难安。除了给玄钧授课外,就剩与自己对弈,他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近来他倒是想通了,干脆等着玄钧给他带消息回来。

这日暑气正热,林修远坐在水榭凉亭里避暑,手捏一柄折扇给自己扇着风,姿态闲适。

玄钧踏着日头回到府中时,额角已沁出薄汗,刚换下朝服,在偏院里没寻到林修远,找了一圈才发现人躲在水榭处。

“先生。” 他在石凳上坐下,侍女奉上冰镇酸梅汤,喝一口下去,才压下些朝堂上的燥意。

他也不等林修远回答,便开始分享今日的见闻,“江南发生暴雨,百亩良田被毁,百姓们流离失所。然三皇兄却在殿上弹劾太子詹事府的张谦,说他贪墨江南河工款二十万两,还把账册都翻出来了,一笔一笔记着‘松木换杉木’‘石料掺沙土’,连私印都对上了。”

“最主要的是,他说那些钱一部分进了东宫,买了对羊脂玉屏风;一部分送到了梁家。他明着是说贪墨,暗地里却要坐实东宫和外戚勾结。”

林修远扇风的手微顿:“太子如何应对?”

“被问得哑口无言。” 玄钧笑道,“三皇兄连送屏风的内侍都要传召对质,太子又说不清细节。最后父皇罚了他两年俸,禁足东宫三月,说是识人不明。”

“那三皇子呢?”

“也被罚了。” 玄钧想起当时的情景,语气里添了几分玩味,“父皇说他言辞过激,失了兄弟本分,罚俸一年,禁足府中一月。”

林修远觉着好笑,皇帝永远都是这套:“陛下这是各打五十大板,谁也不得罪。”

“先生是说……父皇是故意的?”

“不全是。” 林修远摇了摇头,“太子党羽贪墨是真,三皇子借题发挥也是真。陛下既需敲打太子,免得外戚势力过大;又需压着三殿下,不让他觉得扳倒太子易如反掌。这禁足,既是惩罚,也是缓冲。”

玄钧在心底记下:“我站在班列末尾,看着太子脸由红转白,看着三皇兄眼底的得意,忽然觉得…… 他们像在抢一块烫手的山芋,谁拿到手里都要被烫一下。”

林修远细想了一下那场景,低笑一声:“烫手山芋么?倒也未必吧?”

玄钧不明所以:“学生愚钝,请先生赐教。”

林修远继续摇着他那柄折扇缓缓道:“殿下忘记事情的起因了么?良田百亩淹了,百姓流离失所,这不是山芋,是机会。”

玄钧一愣:“机会?”

“正是。” 林修远抬眼,夏阳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浅灰的衣袍上,明暗交错,“殿下,展现您笨的时候到了。”

玄钧更糊涂了,眉头拧成个结:“先生是说…… 要我装糊涂?”

“糊涂与笨,是两回事。” 林修远将折扇一收指着玄钧,目光锐利。

“笨是‘眼里只看得见灾情’,是‘不懂朝堂派系’,是‘只知道百姓可怜’。您刚入朝堂,本就该笨些,笨得让陛下放心,笨得让太子与三皇子都觉得,七弟不过是个念及苍生的书呆子,成不了气候。”

他又“唰”一展折扇倚靠了回去,缓缓的摇着,望着水榭的梁顶:“您明日递个折子,就说‘江南水患,闻者痛心’,恳请父皇拨款赈灾,再提一句‘儿臣愿将开府所受贺礼,尽数捐予灾民’。”

玄钧猛地抬头,瞬间明白了什么:“您是说…… 把三皇兄送的那些宝贝?”

“除了那柄刀。” 林修远补充道,语气平淡,“其余的织金锦、汝窑瓶,本就来路扎眼,捐出去,一来能落个‘仁厚’的名声,二来……”

他挑眉看向玄钧,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三皇子用河工款做文章,您却用他送的‘厚礼’赈灾,这对比摆出来,谁更像体恤百姓,谁更像借题发挥,陛下心里自然有数。”

“更何况,您这一捐,太子那边或许还会念您‘不懂站队’,三皇子纵有不满,也挑不出错处,总不能说‘我送的礼,你不该捐给灾民’吧?”

“如此既解表了心意,又给父皇一个仁孝的好印象,还能让两边都暂时放下对您的戒心……” 玄钧喃喃接道,“这何止是一举两得。”

“是一举三得。” 林修远纠正道,眼底的笑意终于漫开,“那些都只是过场,最重要的是,要让那些被外戚与兵权压得喘不过气的寒门官员看看,这宫里,还有个肯为百姓说话的皇子。”林修远眸光深深,“而这些人,才应该是殿下您目前需要的力量。”

玄钧站起身,朝林修远深深一揖:“学生明白了。”

林修远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明日递折子,记得言辞要恳切,最好带点‘刚入朝堂,不懂规矩,只知百姓苦’的惶恐,越真,效果越好。”

翌日,皇帝捻着那份情真意切的折子看了又看,目光扫过站在人群中的玄钧。

“七皇子玄钧。”

玄钧心头一凛,连忙出列躬身:“儿臣在。”

“你这份折子,朕看了。” 皇帝扬了扬手中的奏折,“言辞恳切,心系黎民,更难得的是,愿将开府所得贺礼尽数捐出,以解江南灾民之苦。”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这份仁厚之心,体恤之意,甚好。”

玄钧心头一喜,刚准备回话,皇帝却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然则,赈灾之事,非止于捐钱捐物。款项去向,官吏作为,灾民安置,桩桩件件皆需有人亲临督办,方能落到实处,不负朝廷恩泽,不负百姓期盼。”

玄钧听闻只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刻皇帝就道:“玄钧,”他的目光如铁锁般将玄钧牢牢锁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既有此心,又初入朝堂,正需历练。朕命你为江南赈灾巡查使,代朕巡狩江南水患之地,督办赈灾事宜,监察官吏,安抚流民!”

“务必使每一分赈银,都用在刀刃上,务必让受灾百姓,感受到天家恩德!”

满殿哗然,满朝文武无不震惊,连最沉稳的老臣都忍不住侧目。让一个刚开府、毫无根基的冷宫皇子,去督办这桩牵扯太子党羽与三皇子势力的赈灾大案?这简直是将玄钧架在火上烤!

玄钧只觉耳边嗡鸣作响,昨日那句烫手山芋的比喻再次出现在脑海。

可不么,他现在就如同那个抱着烫手山芋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在胸腔里。

“儿臣……领旨!” 他的声音紧绷,“谢父皇信任!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不负江南百姓所托!”

皇帝倒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嗯,好好干,莫负朕望。”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