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京城烈阳高照,将地面的一切烘烤的滚烫,烤的那凝辉园门口的两只石狮子看起来都好似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眼。
玄钧刚从宫中述职归来,朝服未换,脚步匆匆的在府中寻找那青色身影,贯是陆英这种常年奔波之人在他身后愣是没追上。
“我说殿下,您急什么,这才刚回京,不知道的以为您着急见皇子妃呢……”陆英跟了他这些时日发现他脾气也不大,话渐渐多了起来,不似刚开始那么拘谨了。
玄钧并未理他,步履匆匆带起一阵热风,在穿过花园到达偏院时,终于见那个日夜盘桓心间的清俊身影,连日来的奔波疲惫仿佛都尽数散去,让他觉得,这一路快马加鞭地回京,一切都是值得的。
林修远正在房中练字,玄钧几步走进屋内,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脸上还带着朝堂上未褪尽的锐利,眼底却翻涌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林修远搁下笔,仔细端详着眼前少年。
看起来好像瘦了些,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一圈,确认没受皮外伤后才开口:
“江南的风雨,倒让殿下添了几分锐气。”
玄钧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侧脸,又觉得这动作多少有些孩子气,忙放下手。
“先生说的是。风雨……确非虚言。”
他环顾四周,见陆英还远远的站在廊下,不甚满意的一挥手,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陆英无奈耸肩,不明白这小皇子心中想些什么,分明在江南时那么沉稳,一回京城跟换了个人似的,晃晃悠悠的转起这凝辉园来,以后这便是他的新归处了。
林修远瞧了一眼窗外那陌生的青年,引着玄钧坐下,自己抽出一张空白的新纸写下:
——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
笔锋落下,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苍劲孤直。
他未抬首:“今日陛下如何说?”
玄钧却没什么喜悦之情,声音平淡:
“不过是些金银细软、口头嘉奖罢了,倒是下朝时见那些朝臣看我的目光不一样了。”
林修远浅笑:“这便是最好的。听闻你拿了苏州的知府王显,最后可查出来是谁的部下?”
玄钧摇了摇头:“最后移交刑部了,王显此人嘴硬的很,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
他忽而抬头看着林修远:“先生可知紫阳书院的陈山长?曾在王显下狱第二日便来探听消息,我派人盯了良久,只发现他有往京中传过消息,却不知背后究竟是何人。”
林修远小臂一顿,笔尖悬停在纸面上,吸了墨的狼毫将滴未滴,他偏着头细细回想:“好似有听闻他与三殿下手下的一位官员走的较近,是非曲直,就不得而知了。”
玄钧猛拍了一下桌面:“难怪了,我说今日那刘侍郎为何弹劾我僭越之罪。”
林修远蹙眉:“僭越?从何说起?那刘侍郎不也是三殿下的人么,看来这王显不肯张口也不奇怪了。”
玄钧:“便是说‘王显纵有过失,终究是四品知府,朝廷命官’,说我私自缉拿,甚至私刑逼供。”
林修远眼皮都未抬继续练着字,对这可笑的攻歼不予评价。
“先生,我看父皇并不想深究此事,难到是忌惮三哥手中的兵权?”
“陛下圣意岂是臣子能揣度的?陛下说不查,那便不查。”
玄钧点头:“先生看得透彻。父皇…比我想象的更深沉。”
他盯着林修远写的字犹豫了半晌后道:
“先生,我在苏州查王显时,无意中从一个老仓吏口中得知…他曾在承熙二十九年冬,经手过一批异常军粮转运记录,签收人…”
林修远听闻猛地抬头,他还未多想,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一伸手捂住了玄钧的嘴,甚至连笔都未来得及放下,笔杆子直接横在了玄钧口中。
玄钧与他二人皆愣在原地,他似觉不妥,收回手,笔却还被玄钧衔着,笔尖的墨滴落在他的朝服上,晕开一小团。
“…………”
林修远眼中情绪如那化不开的墨,带着深深的警告:“不要查!”
玄钧不解的取下口中那杆笔:“为什么!”
林修远无力的跌坐回椅子中,只重复道:“不要查。”
“先生!”
林修远一手扶着额头,提高了音量:“我说了不要查!”
玄钧被他这冷硬的态度一激站起身来,双手握的死紧,他实在不理解林修远到底在害怕什么,明明……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自己现在有能力调查线索了,为何不查?!
他也激动的喊道:“可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这不只是你一人的事情,我的母族,他们也在等着。”
林修远终于抬起眼看他,神色平静:“殿下忘了,臣是如何丢的官?”
玄钧张了张口,声音颤抖:“如……如何?难道不是……不是因为有人想借你之机顺手除掉我吗?”
林修远叹了口气道:“不要查,就这样。”
“殿下江南之行辛苦,想来也倦了,回去休息吧。”
玄钧走后林修远取过新的狼毫重新练字,可那字无论如何也写不舒展,他烦躁的搁下笔,静静的盯着那纸上的字。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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