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太子,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神色,却又迅速被疲惫掩盖。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嗯,你是个好孩子。”
“坐下吧,父皇同你说会话。”内侍立马为玄钧端来锦凳,又为玄钧奉茶。
“在庄子上过的可还好?朕看你把庄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玄钧双手接过茶盏,感受着指尖微烫的触感,垂眸道:“庄子清静,儿臣每日巡查田亩、验看水利,倒也充实。只是远离京畿,心中挂念父皇,总是想为父皇分忧,然儿臣无用也只能打理打理皇庄了。”
皇帝颔首,喝了口参茶:“别学你那几个哥哥惹是生非便是对朕最好的分忧。”
两人闲话叙着家常,倒真显出几分寻常父子情分来,然而天不随人愿,二人没聊多久,温馨的场面被锦衣卫指挥使的报告给打破。
“陛下,出大事了,京中流言再起,说苏家世代忠良,通敌是假,构陷是真……街头巷尾出现了好多梁大人构陷苏式的罪证,有人专门整理抄录后在到处分发,人已经拿住,但事情已传开,百姓们都在街头议论,结合上次的流言……”他没敢在说下去。
皇帝猛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混账!”话还未说完,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起来,他听见玄钧焦急的声音飘忽的传来,随后视线完全变得黑暗,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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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寝宫外殿的鎏金铜灯燃得正旺,烛火跳动着,将整个寝殿照的昼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玄承赶到时,殿门外跪着满地的嫔妃,小声的啜泣着,淑妃那带着沉静威严的嗓音隐约从殿内传出。
太子玄承急匆匆踏入殿,他额角沁着细汗,绛色常服随风摆动,宽大的袍袖翻折着,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
“父皇!父皇!儿臣来迟了!” 他一进殿内便看见,淑妃正侧身坐在绣墩上,素色袖口轻扬,正用温热的帕子细细擦拭皇帝额角的冷汗,身后不远处站着玄钧,远处歪坐着玄烨。
淑妃闻声抬头,眼眶通红的模样衬得她本就柔和的眉眼愈发楚楚动人。她放下帕子,起身微微福礼,声音带着未散的哭腔:“殿下。” 她往旁边让了半步,露出皇帝灰败的侧脸,“殿下快来看看陛下吧……太医说……说是急怒攻心,需得静养……” 话音未落,泪珠便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玄承连忙凑到榻前,看着父皇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心头猛地一紧。无论他对这父皇有多少怨怼,此刻龙榻上这副气若游丝的模样,仍让他脊背发凉。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探探父皇的鼻息,手伸到半空又猛地顿住,竟不知该落在哪里,一时间手足无措。
淑妃看着他那副想帮忙又无从下手的笨拙样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位太子殿下养在深宫,锦衣玉食惯了,哪里懂得伺候人?真让他上手,怕是连药碗都能打翻。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反而露出温和的笑意:“殿下孝心可嘉!只是……” 她轻轻摇头,声音柔得像水,“陛下此刻最需要的是静养,不宜过多惊扰。殿下您看,药刚喂下,陛下气息也平稳了些。殿下您身份贵重,不如……就在一旁守着?让陛下知道您在这儿,也是一片孝心啊。”
玄承也惊觉有些失态了,忙站起身:“淑妃娘娘说的是,是孤心急了。”
淑妃颔首,又听见外面传来啜泣之声,她对玄承道:“殿下稍候,容臣妾先去安抚下外面。” 语毕,她抬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缓步走出寝殿。那背影端庄沉稳,竟看不出半分慌乱。
殿外廊下,跪着的妃嫔们见淑妃出来,纷纷抬头,眼中满是惶恐。淑妃站在台阶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诸位姐妹请起。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天神庇佑,此番不过是偶感不适,太医说了,静养数日便无大碍。大家的心意,陛下与本宫都知晓了。然此刻陛下最需清净,人多反而惊扰圣体。都请回宫安心歇息吧,莫要在此忧心伤神。若有消息,本宫自会派人通传。”
众妃嫔惊疑不定,却见淑妃神色镇定,不似作伪,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纷纷起身行礼告退。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轻微脚步声,内阁首辅并几位重臣得了消息,已匆匆赶至,却被侍卫拦在殿门外等候召见。玄承如同见了救星,正欲开口宣召,却见淑妃去而复返,对他轻轻摇头,声音依旧温和:“殿下,陛下未醒,此时召见大臣恐更添纷扰。不如请诸位阁老偏殿稍候,待太医有了明确说法再议不迟。”
玄承张了张嘴,看到淑妃那双看似柔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眉头微蹙,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改口说:“淑妃娘娘思虑周全。既如此,孤便去偏殿与阁老们先议一议,稳定朝局,也是为父皇分忧。此处便有劳淑妃娘娘和两位皇弟了。” 他说着,目光扫过一直沉默立在阴影处的玄钧和看似百无聊赖玩着玉佩的玄烨。
淑妃微微颔首:“殿下放心去便是。”
玄承整了整衣袍,快步走向殿外,与焦急等候的阁老们低声交谈几句,便引着他们往偏殿去,不多时,偏殿的人已散去,连太子也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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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夜色如墨。
黑压压的军队肃立于宫门广场的不远处,铁甲映着月色,泛出冷硬的寒芒。兵士们鸦雀无声,唯有夜风吹动旗帜猎猎作响。
玄承一身干练的骑射服饰,外罩一件玄色缂丝斗篷,英武逼人,而他紧攥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着,反复摩挲着缰绳,□□那匹通体雪白的御马仿佛也感觉到了主人的烦躁正摆着头出着气,玄承望向高耸的宫墙,那黑洞洞的宫门好似要将一切吞噬,他喉结紧张地滚动。忍不住侧过头看向身边人,声音略带哀求:“舅舅……”
梁冀身着银甲骑在一匹棕色骏马上,闻言转头,铠甲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目光锐利:“陛下如今情况不明,宫中由淑妃把持,她非你生母,玄瑾就算病着也是皇子。此刻已是千钧一发,殿下万不可临阵退缩。”
“若此时收手,待陛下醒来,梁家必遭灭顶之灾。箭已离弦,我们……没有退路了。”
玄承嘴唇翕动,眼底挣扎更甚:“舅舅,当年苏家的事……当真是母后所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侥幸的期盼,期盼能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仿佛这样就能为他此刻的行径找到一丝正当性。
梁冀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摇头:“那是为你好。”
玄承的脸色在黑暗中瞬间变得惨白,正欲再言,却见一名侍卫疾奔而来,甲胄铿锵作响,扑跪在地急声道:“殿下,国舅爷!派去三皇子府的人扑空了!三皇子府邸空无一人,玄凛……不知去向!”
“什么?!”玄承与梁冀同时变色,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
恰在此时,远处长街尽头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如闷雷滚过青石路面。众人骇然望去,只见一人一骑当先驰来,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兵马司军士,转眼便至近前。
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马背上的人勒紧缰绳,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翻卷,露出其下暗紫蟒袍。借着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清来人面容俊朗,只见那人唇角噙着一丝冷冷笑意,目光阴鸷,直直看着玄承。
“太子殿下好大的阵仗。”那人朗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清晰可闻,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不知深夜带兵聚于皇城门口,所为何事?”
玄承一夹马腹往前走了两步,面向来人:“三弟让孤好找,孤奉父皇之命捉你归案。”
“不知臣弟犯了何错,需要劳得太子殿下与梁大人一同出马?”玄凛挑眉,手中马鞭轻敲鞍脊,“臣弟是听闻宫中有变,特来护驾。倒是太子殿下深夜率兵围宫,甲胄在身,是欲逼宫?!”
梁冀引着马踱步到太子身侧,沉声开口:“三殿下勾结外臣、散布流言、构陷储君,更涉嫌指使刺杀七皇子,罪证确凿!臣等奉旨拿人,三殿下还是束手就擒为好,以免惊扰圣驾,罪上加罪!”
玄凛闻言仰头郎笑几声:“梁大人,事是你做的却要拿本殿顶罪?想不想知道本殿都最近都查到了些什么,梁后争宠不过便欲除苏家而后快,罗织通敌罪证,可怜那谢家世代忠勇不愿与你为伍一并除之,一场天火还不算完,还要扣上个卖国的罪名。”他口中啧啧称奇,“梁大人手段了得。”
梁冀脸色骤变,厉声喝道:“玄凛!休得胡言乱语,血口喷人!陛下尚在病中,你在此妖言惑众,其心可诛!”他握紧了腰间剑柄,眼中杀机毕露。转头看向太子,“太子殿下!”
玄凛的话还在玄承脑中盘旋,被梁冀突如其的怒吼拉回现实,他兀自镇定道:“将三皇子拿下!”
玄凛冷笑一声,对身后的士兵高喊道:“太子深夜带兵围宫意图谋反,为保圣安,捉拿太子及其党羽梁冀!”
玄凛话音未落,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马司军士已如潮水般涌上,刀剑出鞘的铿锵声瞬间撕裂夜的寂静。火把的光芒在兵刃上跳跃,映出一张张肃杀的面孔。
“保护殿下!”梁冀反应极快,拔剑怒吼,同时策马挡在略有怔忡的玄承身前。他麾下士兵闻令立刻结阵迎敌。
两股洪流轰然对撞!
金铁交鸣之声、喊杀声、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宫门前的广场瞬间化作修罗场。玄凛的人早有准备,攻势凌厉,重点向太子和梁冀所在的中军突进。
玄凛端坐在马上,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他长臂一展取过弓,亲自张弓搭箭,只听‘铮’一声响,一名试图靠近太子的东宫侍卫应声落马。他身边数名骁勇的将领也率部死死缠住太子卫队。他蹙着眉似乎对这结果不太满意,从箭筒中摸出一只箭矢,搭上第二支箭。
第二支箭带着尖啸,直取太子后心!
梁冀一直分神留意着玄凛的动向,眼见箭芒破空而来,他瞳孔骤缩,猛拽太子缰绳,同时暴喝:“殿下俯身!”
玄承被他带得一个趔趄,那支夺命箭矢擦着他的金冠飞过,“叮”的一声射中身后掌旗官的咽喉,血雾瞬间喷溅在玄承的侧脸上,温热粘腻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
“玄凛!你敢弑储君!”梁冀目眦欲裂,挥剑格开一支流矢,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你真要造反不成!!”
“清君侧,诛佞臣,本殿保的是父皇的江山!”他想了想语气更为冰冷,却带着无尽的诱惑,“太子殿下,你若此刻迷途知返,拿下身边这构陷忠良、祸乱朝纲的国贼,你我仍是兄弟!”
“休听他挑拨!保护太子!”梁冀的亲信将领怒吼,挥刀劈翻一名冲得太前的兵马司士卒,试图稳住阵脚。
梁冀奋力砍杀,试图撕开一条缺口,但玄凛的部队如同跗骨之蛆,攻势一波猛过一波。玄承见无路可走,挥剑刺穿来人,一夹马腹往玄凛方向冲去。
玄凛的冷笑凝固在嘴角,他一个后仰才险险避过太子那挟着怒火的一剑,剑锋擦着玄凛的面庞划过,削落几缕碎发。
他稳住身形,将弓收起,“皇兄剑术依旧精湛,只是孤军深入,此为下策。”他眼中厉色一闪,话毕长剑出鞘。
“废话少说!”玄承怒吼道。
玄凛的长剑如一泓秋水,精准地架住了玄承含怒劈来的剑锋,两刃相斫,爆出一簇刺目的火星!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人耳膜发麻。玄承只觉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
他急忙后撤,玄凛却如影随形,剑尖吞吐,化作数点寒星,直刺他胸腹要害。玄承左支右绌,额角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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