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大人无语,生平第一次被人气得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想翻白眼又生生忍住了。
“施主,你身上的衣裳都湿了,小僧先带你回空禅院换身干净的衣裳吧。”小和尚担忧道。
戚无良低眉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衣裳,山间清冷,凉风阵阵,她这会儿已经冻得发抖了,等温寻回来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
还不待戚无良答应,小和尚已经背对着她蹲下,“施主,小僧背你。”
戚无良看着少年不算宽厚的后背,皱眉质疑道:“你这小身板行吗?”
“施主,小僧力气很大的,”小和尚回过头来,满脸认真地说着,“师傅都说小僧力可拔山河,不信你上来试试。”
右相大人嘴角抽搐,心道:还力可拔山河呢?
末了,右相大人小心翼翼地攀上了小和尚的背,预想中的“泰山压顶”并没有发生,小苦力轻轻松松就把她背了起来,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步伐都格外平稳,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小苦力长了张嘴——
“施主,你平日里过得不好吗?”
小和尚一边健步如飞,一边颠了颠她的分量。
号称贪尽大梁半壁江山的右相大人被颠得一懵,“什么?”
小和尚童言无忌道:“施主你好轻啊,还不如我偷摸养在后山的那只小猪仔重。”
戚无良:“……”
戚无良:“不会说话就别说。”
小和尚:“施主,我会说话。”
戚无良:“闭嘴。”
这个话痨!
小和尚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好吧,施主。你要是无聊,可以和我说话,施主千万别把脑子憋坏了,会生心魔的。”
戚无良:“……”
心魔个鬼!
又不是话本里,又不是大罗神仙,哪里那么容易生得出心魔?
小和尚闭上了嘴,右相大人耳根总算清静了,她不禁叹了口气,但耳根一清静,折腾半晌的右相大人便有些神倦力乏。
小和尚任劳任怨地背着脾气不甚好的施主,走过静谧的山间林路,踏过湿润的青苔石板,路遇日光幽幽落下,空留满地斑驳树影和山风回旋往返的簌簌声……
此处佛山连岁月都不敢发声,只有阴凉的山风低语而过。
素来畏寒的白衣卿相不禁抱紧了小和尚的脖子,嘟囔了一句:“小和尚你身上真暖和。”
小和尚笑了笑,“那施主抱紧一些。”
少年的声音和这佛山悦耳的风吟一样好听。
戚无良心道:不仅眉眼像,连声音都很像。
“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法号玄。施主可以叫我阿玄。”
“阿,玄?”
“对,施主你叫什么名字?施主?施主?”
小和尚微微侧头看去,发现背上的人已经合目而眠。
没缘由的,苏恨离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回到了幼年居住的罗浮山——半山腰上,江南小院,白墙黛瓦。
院门前种着棵木兰树,即便它不开花,常年枯着,依旧会种在那儿。
推门而入,娘亲会躺在后院的摇椅晒太阳,哥哥会捧着一本医术坐在小板凳上,就坐在娘亲的摇椅边……
那时,很多人都还在。
十万苏家军还在,来山海城微服出巡的坏皇帝叔叔还在,鬼将军陆非厌还在,以及……扶苏爹爹也在,会背着她踏过漫山遍野的花海回家。
可这世上最可怕的光阴和命数将这些人一一吞没。
无数光阴最终堆积成那天,身着红衣金甲的小将军,站在虎啸崖上、断行河边,眼睁睁瞧崖下——
十万大军尸海堆积成山,骸骨之多竟硬生生截断河水,血海连天,狼烟未绝。
苏家军的战旗飘零于血海浮尸体之上,天地昏暗无光,敌军战鼓再响……
“施主醒醒……”
“施主快醒醒!莫被梦魇住,快醒醒……”
苏恨离猛地惊醒,揪住自己的衣领拼命喘息着,她瞳孔尚有些溃散无神,三魂七魄仍沉溺在噩梦中嘶吼呐喊。
“施主,你总算醒了。”小和尚坐在床榻边松了口气道。
苏恨离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狭小的床榻上,身下的床板硬得硌人,再加上汗湿的衣裳紧紧黏在身上,当真极不舒服得很。
有日光从正对着床榻的小窗户照了进来,颇为刺眼,苏恨离用胳膊挡了一下眼睛,恍惚地看向一旁的小和尚,嗓音嘶哑道:“这是哪儿?”
“小僧的禅房。”小和尚体贴地拿了块帕子给苏恨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施主做噩梦了?”
苏恨离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
“施主莫动,你有些发烧,还是好生躺着吧。”小和尚赶紧劝道。
苏恨离一愣,“发烧?”
她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心道:还真是,不就落个水吗?竟发烧了,我如今已经弱到这个份上了吗?
“施主为何苦笑?你好像很不高兴,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有不生病的?更何况,施主常年服用玉罗草这种阴损的药材,更加容易生病。”
戚无良眼中闪过杀意,“你说什么?”
“施主,以玉罗草入药虽可扭转脉象、压制武功,但玉罗草有剧毒,长期服用会使人面部溃烂、身体虚弱、四肢冰寒,稍有病痛,极不易治愈。”
小和尚一脸无知无畏,笑容灿烂地说道:“不过,好在小僧精通医术,趁施主昏迷的功夫给你熬了对症的汤药,一碗药下肚,施主的烧很快便会退了。”
戚无良慢慢摸向藏于右袖口下的暗器,冷声道:“你医术倒是好。”
小和尚傻呵呵一乐,“谢施主夸奖,师傅也常夸小僧的医术好,还说小僧的医术当世可排前三。”
说着说着,一张俊秀干净的小脸猛地出现在戚无良眼前,吓得戚无良瞳孔一缩,小脸的主人天真地笑了笑,开心又有些腼腆地道:“施主,我给你治病好不好?”
戚无良一怔,即将按下暗器的手停住了,“你为什么想给我治病?”
小和尚:“因为小僧从小便不招人待见,住在寺中十余年,施主是第一个愿意和小僧说话的人。”
戚无良:“……”
他见到这小话痨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貌似不是什么好话吧。
戚无良挑眉,似有不信,“平时没人和你说话吗?空禅院有不少秃……不少你的师兄师弟,他们不愿意和你说话吗?”
“他们平时见到小僧多会绕路躲开,根本不会和小僧说话的。除了师傅和大师兄,施主是第一个主动和小僧说话的人。”小和尚眼神失落道。
戚无良心说:这小话痨人缘这么差吗?
她又问:“你师傅是谁?”
小和尚:“我师傅法号已痴。”
戚无良:“……”
唔,空禅院方丈,大梁佛家第一人。
右相大人猛地想起什么,眼角直抽,问道:“那你大师兄是?”
小和尚:“我大师兄法号空桑。”
戚无良:“…………”
唔,大梁国师,世间秃驴第一人。
小和尚:“施主,你为何这副表情?”
右相大人用手撸了一把自己的脸,一言难尽道:“你我大约有仇。”
怪不得这小秃驴从见第一面就克她!家学渊源啊!!
小和尚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怎么会呢?我与施主应是第一次见面……哦不对……”
说着,小和尚急忙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一脸殷勤地看着她,“施主莫不是发烧烧得胡言乱语了?施主不要再耽搁了,快起喝药吧。”
戚无良低眉凝视那黑乎乎的汤药,突然想起一件事,拧眉问道:“你给我号了脉?”
小和尚乖巧点头,“是。”
戚无良:“除了之前说的那些,你还号出了什么?”
小和尚眼睛转了转,思索答道:“还号出了施主应多吃些,你气血亏损得厉害,若遇信事,恐会腹痛如绞。”
戚无良脸色一阴,果然……
“这也是你号出的?”她沉着脸问道。
给她配毒的那位当世第一神医明明说过,玉罗草可以扰乱脉象、混淆男女,便是大梁御医院院正来号脉,也绝对号不出破绽的。
小和尚老实道:“不是,我背施主时,便觉得施主胸好软。”
戚无良:“……”
啪——
幽小的禅房里响起清脆的耳光声,至此……
小和尚左右两边脸终于肿得对称了。
“滚出去!”
右相大人一声怒吼,委屈巴巴的小和尚便捂着左右脸跑到禅房外罚站了。
小和尚站在房门外,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施主,话本里明明说姑娘家落水后,男子擅自给姑娘家换衣服,姑娘家才会扇男子耳光,可是我没给你换衣服,你为什么打我……”
屋内传出暴吼声,“你还好意思说,湿漉漉地就把我塞进被窝,怪不得我会发烧。”
小和尚:“施主,这你就冤枉小僧了。你是落水后在山林里吹了凉风才会发烧的,再说了……我当时要是给你换了衣服,现在肯定不会只挨一个耳光。”
戚无良:“……”
说得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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