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急奏!国师急奏!!”
一名道童的高呼打断了戚无良和小太监的谈话,只见身穿灰色道袍的小童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入庭院中,直奔天子所在的禅房而去。
戚无良眸子一眯,“那是?”
小太监回道:“是流觞国师新收的小道童。”
大梁有两位国师,一道一佛,如同丞相之位一样,分列左右国师。
虽说品级一样,但自古以左为尊,左国师为道家尊者名唤银流觞,右国师为佛门圣僧法号空桑,是大梁最不能得罪的两个人。
如果左右二相代表着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那么左右国师则代表这大梁最无可匹敌的信仰——黎明众生的信仰,是帝王都要为之动容让步的存在。
禅房内,帝王与群臣皆在。
板着一张稚嫩小脸的道童恭敬地将一封信笺呈给梁惠帝,严肃道:“启禀陛下,天象有异,国师急奏。”
与此同时,小太监也推着右相大人的轮椅走进了禅房。
礼部尚书谢献泉瞪着牛眼,愤愤不平地看着戚无良,而戚无良却眼神阴晦地看着帝王手中的信笺。
梁惠帝看信笺的空档,都不忘抬头看一眼戚无良,笑道一句:“爱卿来了。”
以谢献泉为首状告右相的群臣心里咯噔一声,他们煞费苦心地说了这么久,陛下一句都没听进去吗?为何对着奸臣还是这般和颜悦色?
“陛下。”戚无良唤了一声。
梁惠帝诧异地看向打断她看信笺的戚无良,“爱卿是有事?”
戚无良虽往日里瞧着胡闹些,但做事说话十分懂得分寸,对天子该有的尊重都有,少有像如今这般不识体统地搅扰帝王处理国事。
只听大梁第一权相低声下气地说道:“陛下,臣想恳请陛下赦免十二殿下,免了他的罚跪。”
梁惠帝面无波澜,只是眸色微暗。
但!
在场的群臣面色却一个比一个精彩,何着他们在这儿告了半天御状,甚至连谢老太师的名头都搬出来了,这个佞臣匆匆赶来却是为了给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求情???
情何以堪啊!
“右相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替别人求情?”谢献泉一脸倨傲地冷讽了一句。
戚无良保持着拱手垂首向帝王求情的姿势,嘴上却不饶人,犀利道:“佛门之地哪来的野狗胆敢乱吠咬人?”
谢献泉当即怒了,“戚无良,你说谁是野狗?”
“谁吠谁就是。”右相大人淡淡道。
谢献泉:“你!!!”
梁惠帝呵止道:“好了!闹够了没有?”
原本冒头的谢献泉急急退下,缩成一个鹌鹑。
而左相孟鹤云闻言老脸一沉,他知道今日的状告怕是完了,陛下一个“闹”字出口,可见就算是搬出谢老太师的名头,也奈何不了戚无良。
帝王对这位当朝右相的恩宠之重,已经超出了孟鹤云的想象。
梁惠帝看向戚无良,“孤还是头一次见右相这般坚持,明明已经被孤驳回了两次,右相还是要替那孩子求情?”
右相大人陈情道:“陛下,臣思虑良久,实在不知十二殿下错在何处,反倒是臣对十二殿下多有不敬,若是因为臣让陛下误会了十二殿下,臣心中难安,万般错处皆在臣一人,还望陛下免了十二殿下的罚跪……石子路上长跪,膝盖恐会出血,十二殿下年纪尚小,若是落下了病根,臣万死难辞其咎!”
梁惠帝幽幽道:“原来右相是心疼那孩子久跪伤身,罢了,起来便起来吧。”
白衣卿相眼睛一亮,喜道:“谢陛下。”
“不过……”
梁惠帝接下来的话如一盆冷水泼下来,“那孩子的膝盖和腕骨怕是保住了。”
戚无良眉心一跳,“陛下这是何意?”
梁惠帝神色冰冷道:“他不能再留在盛京了,走之前废去他的双手双脚。”
戚无良直视天子,目露寒光,“这是为何?!”
梁惠帝抖了抖手中的信笺,缓缓开口:“流觞国师写下亲笔信,说是已破解出昨夜群星移位的乱象之因——朱雀之目,紫薇泣血。十二命格凶煞,来日必定祸延苍生,若常居盛京,恐乱大梁国运。”
群臣闻言皆面露惊恐,纷纷奏道。
“陛下,国师预言从未有误,事关国祚。若是如此,十二殿下恐不易再留在盛京。”
“是啊,望陛下以苍生为重,不可再将十二殿下留在盛京。”
“难怪大梁近年来各地有多天灾,十二殿下自幼便不祥,算起来好像便是从十二殿下降生之后才开始的……”
嘴碎的几名大臣还未说完,忽然话语一噎,匆匆闭嘴。
只因右相回眸看向几人。
几名大臣从未见过那般骇人的目光,便是在大梁杀神温月侯身上都未曾见过那般血海滔天的目光。
禅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戚无良这才淡淡开口:“陛下,若是如此,将十二殿下驱逐出盛京便可,何以要废去他的双手双脚?”
梁惠帝:“国师在信中有言,驱逐并不能扭转命数乾坤,其实就地斩杀是最好不过,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断其手足,流放千里,以绝后患,也算慈悲。”
戚无良忍着怒火,断其手足,流放千里,竟是慈悲?
她咬牙笑问道:“那陛下想将十二殿下流放哪儿?”
梁惠帝同样笑看着戚无良,“自然是越远越好,不如就去莽地吧。”
戚无良瞳孔一缩!
莽地!!
莽地远离中原,位于九州西南昆山之外,乃一片大荒之地,春夏不生草木,秋冬不见雨雪,只有茹毛饮血的蛮人常居于此。
梁惠帝要把自己的亲儿子废去手脚,扔去莽地!!!
“传旨,”帝王冷冷发话道,“十二皇子司徒纯生而不祥、有碍国祚,逐十二皇子司徒纯入莽地。”
“陛下!”
戚无良厉声打断,“请陛下三思,命数一说诡变难解,星图天象又何其深奥,流觞国师纵有通天之能,也难免有解错的时候!”
梁惠帝:“右相是在质疑国师?也是,右相素来不喜流觞国师。”
群臣面色怪异。
这也是他们奇怪的地方。
国师银流觞可是那位预言“戚无良入梁为相,可保大梁千秋国运”的人,国师此言一出,基本上就定了戚无良在大梁的一世鸿运,荣华富贵、飞黄腾达都是话下,可以说,任何一个人顶着这样一块天赐的“免死金牌”,只要不是弑君叛国,在大梁便可以横着走。
这是大梁第一奸相贪赃枉法、祸乱朝纲的底气,可偏偏那位给她底气的人,她却极其不喜,甚至平时只要有人和右相提起银流觞,她就会翻脸。
右相讨厌流觞国师,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那右相以为该当如何?”
梁惠帝用一种极度纵容的语气问道。
朝臣们闻言皆是心突突了一下,要完!
这语气,陛下这语气仿佛只要右相一句话,什么生而不祥、祸乱江山便可算作屁话,金口玉言的圣旨也可以作废。
“陛下,不可啊!”
“陛下,国师所言乃是为大梁江山、万民性命着想……”
群臣沸然。
戚无良打断道:“陛下,臣相信生老病死是命之自然,婚丧嫁娶是礼之自然,天地偌大,自有因果,但臣不相信有什么人是生而不祥的,有什么人是生来便要祸乱江山的!谢老太师有一言,臣还是赞成的,稚子无辜,便是流觞国师在此,臣也会斗胆问一句,十二殿下降生至今可曾做错过什么?若是没有,何以逼其断手废足、永逐蛮荒?”
梁惠帝不禁笑了笑,“爱卿哪里是在问国师?这是在问孤啊。”
戚无良:“臣不敢。陛下问臣以为该当如何,天子有命,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臣请旨!望陛下将十二殿下交给臣看管。”
“荒唐!”孟鹤云终于说话了,他儒袖一甩,便呵斥道:“怎么?国师有言,需送十二殿下出盛京才能避苍生之祸,右相却说要将十二殿下留在身边。老夫倒是不知,右相何时与十二殿下有这样好的交情,竟能为十二殿下枉顾国师之言,置大梁与万民于水火。”
“陛下尚在,国泰民安,大梁与万民何来水火?左相这是在讽刺什么?”戚无良嘲讽勾唇,当庭朗声反驳。
孟鹤云老脸一绷,威压喝道:“戚无良,你休要胡搅蛮缠、混淆黑白!”
戚无良不再理会孟鹤云,而是朝天子行礼禀道:“陛下,既然诸位大人都对国师的预言笃信不疑,那由我这个被国师预言福星降世、无往不吉的人亲自看管十二殿下,又有何不可?国师曾说,臣福泽深厚、气运惊人,可镇世间一切孤煞,平九州之地灾祸。若真像国师所言,十二殿下乃天煞孤星之命,而臣乃天乙贵人转世,一凶一吉,以臣之气运平殿下之孤煞,岂不比远逐莽荒来得管用?臣可在此起誓,若殿下真是不祥之人,臣愿以毕生气运交换,破其不祥。若殿下真是为祸之人,臣愿以性命为赌注时刻看管,让其永无为祸之机。”
话音落,禅房寂然。
群臣瞪大眼睛看着右相,纷纷心里嘀咕:右相这是……撞邪了???
唯帝王轻笑一声,“右相,你才刚认识十二,一面之缘,堵上毕生气运和一条命值得吗?”
“陛下,世间芸芸众生,白首如新者多如牛毛,倾盖如故者可堪一二?臣与十二殿下一见如故,愿意一赌。”
梁惠帝深深地看了戚无良许久,才道:“既然右相有如此决心,那孤准了。”
“陛下,不可!”
这一次满禅房的重臣各个面色肃然,齐声阻拦道。
梁惠帝语气冷了下来,“右相所说,也是国师向孤提议的第二个办法……怎么?众爱卿不信,要孤把信笺给你们一字一句读出来吗?”
众人惶恐俯首道:“臣等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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