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大人见空桑国师吃瘪,难得欢喜道:“狗蛋推轮椅,咱去见见方丈。”
温寻惊讶道:“公子,你说真的?”
戚无良翻了白眼,衣袖掩面偷偷道:“当然是假……快快快,赶紧走!不然一会儿……”
“不必一会儿,老衲已来见施主。”
话音落,一名身披破烂袈裟的耄耋老翁已经慢悠悠地跨进院里,正堵住了戚无良的去路。
说来也怪,那枯瘦的老僧明明走得极慢,佝偻着腰背,好似走一步就会坐化而去般行将就木,却眨眼已走至眼前,惊得温寻不禁揉了揉眼睛。
轮椅上的右相大人看着堵在面前的人,尴尬一笑,“方丈怎么亲自来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老僧苍老之声犹如古寺晨钟般回荡在耳畔,只是张嘴的乱有些落俗,念了声佛号,诚恳道:“怕施主跑了。”
戚无良:“……”
已痴方丈朝一脸“待我劈死这混账”的大弟子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空桑国师凉凉剜了戚无良一样,迫于师命,一作揖,摔袖离去。
已痴方丈见大弟子这副模样,不禁摇头,对戚无良作揖道:“小徒无礼,望施主见谅。”
右相大人转动轮椅,躲开方丈的鞠躬作揖,急急道:“方丈不必如此,国师也不是第一天无礼了。”
已痴方丈缓缓起身,一双古井般深邃平和的眼睛看向戚无良,慈祥笑道:“右相大人见过十二殿下了?”
戚无良:“方丈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事估计空禅院都传遍了吧,你手底下的僧人照样八卦得很。”
是人就逃不开七情六欲,整个空禅院能称得上一声活佛的怕是只有已痴方丈一人。
已痴方丈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物,道:“老衲有一件东西想送给施主。”
戚无良一见方丈掏出的东西,不禁嘴角一抽,“方丈莫不是在讽刺我?就本相这番尊容,莫说是夜里了,白日照镜子都会自己吓自己一跳。”
已痴方丈手中拿的正是一面小铜镜,只听方丈缓缓道:“右相大人请看,这台明镜可算无染无尘?”
戚无良:“干净得很。”
方丈一笑,枯槁的手一翻,“那请右相大人再看看背面。”
右相大人一阵无语,“所以方丈是想告诉我,您这明镜在火炕里烧过?”
方丈欣然点头,“是啊,烧过,千锤百炼才换明镜纯净无瑕,也留下了这黑漆漆的背面。”
戚无良:“……”
所以说她不待见和尚,不能说人话吗?
右相大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方丈,我是个俗人,咱能不打禅机了吗?”
已痴方丈端详着手中铜镜,高深莫测地叹了口气道:“老衲第一次遇见十二殿下时,就曾因他的名字愣过神。这个名字太干净了,所以老衲为他起了一个法号——空玄。”
纯与玄,一白一黑,本就是两种极端。
戚无良挑眉,“他不是法号一个玄字吗?”
已痴方丈的老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凡人才有的窘迫,尴尬地咳了咳,“那个……法号是空玄,只是他师兄不喜,又是个爱吃醋的性子,不愿老衲收小徒弟,更不愿意这空禅院中有人和他排‘空’字一辈,所以往日里老衲和僧人们都称呼十二殿下为阿玄。”
戚无良:“……”
堂堂国师竟是个这般小气幼稚的人!
“哎哎哎,施主,你可莫要宣扬出去啊!”已痴方丈褪去活佛面孔,一副抓耳挠腮的急迫样,两条白眉都纠了起来,连忙道:“空桑那孩子极好面子,若是被人知道,老衲把此等隐秘告知你,怕要闹脾气……哎哟,你是不知道那孩子,一生气就到处练功,内力四荡,拆过寺中不少房子……”
这话连温寻都听不过去了。
一代高僧,赫赫真佛,居然惧徒!
戚无良:“您就这么纵着那混账?”
方丈老脸一红,颇像山中猴屁股,无措地搓了搓手。
右相一时觉得辣眼睛,不解问道:“方丈,我想您也知道宋独活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如此,您为何要收他入佛门?”
方丈佛袖一挥,重重叹了口气,又恢复了那副苍老佛陀悲天世人的高深姿态,幽幽道:“他有心魔。”
“那你又为何要收十二殿下为徒?”戚无良又问。
方丈:“他亦有心魔。”
戚无良:“……”
是不是出家人看谁都有心魔?
已痴方丈深深看了戚无良一眼,“右相大人亦有心魔。”
戚无良:“……”
好极!
右相大人就没这么无语过,糟心道:“莫不是方丈也想纳我入佛门?”
已痴方丈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缓慢摇头,“非也,右相聪慧通透,纵有一时困顿,亦能自破迷障。而老衲的两个弟子不及右相,他们自救无法,若无人施以援手,便会癫狂而死。”
戚无良:“……”
戚无良:“方丈,这是人世,又不是仙界,人如何生得出心魔?又如何会癫狂而死?”
已痴方丈慈悲一笑,作揖念道:“世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人活一世,入浮生一梦,本就是来历劫的。释迦摩尼于《妙法莲华经》中有言,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这便是佛家的三界火宅喻。佛陀将人世比喻成火宅,人于火宅之中跳跃纵舞,犯贪嗔痴,浸恨爱恶,烈火烧身而不知痛,诸苦伐心而不明悟,致体无完肤、心神俱损,在大笑、大哭、大喜、大悲中蹉跎死去……这即是心魔缠身的下场。”
说到此处,已痴方丈一顿,抬起一双混沌迷蒙的枯目,望了戚无良一眼,仿佛一眼便看尽了血脉根骨,怅然笑道:“犹如施主,入这大梁,日夜无安,噩梦缠身,百病交集,心中执念思虑又怎么不是心魔呢?”
戚无良眸子一暗,冷冷看向方丈。
已痴方丈依旧在笑,“只是心魔有深有浅,有的尚能自控,犹如施主这般,算得上一个狠绝之人,亦犹如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子般,算得上一个疯魔。阿玄跟了施主,老衲是放心的,那孩子命中有三劫,一劫于他六岁那年已过,剩下两次生死劫,还望日后施主能施以援手,救小徒于水火之中。”
说着,老方丈对戚无良深深一鞠躬。
这一次戚无良没有躲。
老方丈见状,刚要欣慰一笑,谁知右相大人一副沉思状,蓦然抬头,满眼质疑道:“方丈你不是佛家的吗?算命这行当不是道家术士的事吗?还三劫?”
略显扯淡啊!
已痴方丈:“……”
已痴方丈老脸再度一红,“咳咳,施主莫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右相终于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拆台道:“方丈您能别脸红吗?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僧。是不是银流觞告诉您的?三劫?呵呵,这种话一听就像是出自他之口。”
“唔,老衲曾问道于流觞国师,”已痴方丈摸了摸鼻子,十足心虚样儿,“流觞国师却有真才实学,老衲甚至钦佩……不过就这点东西,我给国师端茶倒水三天,他才告诉我……老衲一把年纪,容易吗?施主,你可别说出去啊!之前空桑的事情,你愿意说出去就说出去,不就拆几间房子的事情。这事你要是一说,老衲的脸就没了!!”
戚无良捂了捂脸,长叹一声:“……方丈您还是别说话了。”
……
戚无良辞别了方丈,火急火燎地让温寻推着她离开了空禅院。
刚到佛寺门口,就见刑部尚书乔公站在门口,灰襟云袍的乔公天生一张老神仙的脸,慈眉善目的,此刻却对着戚无良一阵长叹息以掩涕兮。
戚无良:“???”
这肾虚的老头子给谁号丧呢?
只听乔公假意抹着眼泪道:“我说右相啊,你还真没事给自己揽这种麻烦事,万一那位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呢?”
右相大人一听就来气,“妖孽个屁!乔公,你没事还去多烟雨楼逛逛吧,咋没把你逛到精尽人亡呢!”
乔公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瞧瞧,小无良,你又瞎说,老夫和你解释多少遍了,老夫是去听曲喝酒的!你怎么老误会我?”
右相:“呸,上次拽着人家沈相疑姑娘袖子不撒手的是哪个老混蛋?”
乔公:“老夫那不是喝得有点多吗?还不怪你这个小混蛋,把人家花魁一舞定价那么高,你知道我为了看沈花魁一舞砸进多少银子吗?至今还欠着钱呢……”
戚无良听到这里,终于知道这位“老神仙”为啥在寺门口堵她了。
“那个……小无良啊!”
只见乔公硬撑着老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老夫欠烟雨楼的银子能不能再宽限些时日?要是你能给老夫抹去点零头,老夫更是感激不尽!”
右相大人满眼迷惑,装蒜道:“乔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欠烟雨楼银子,本相如何能做主宽限,还抹去零头,乔公莫不是想的太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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