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景流年,新雪覆梅,枝桠不堪重负低垂,轻扣窗棂。
推开窗户,呼呼北风灌进屋里,卷走一室温存。郑妤哆哆嗦嗦搓手,扒着窗台,踮起脚尖,攀折梅枝。
身后有人为她披上棉衣,唠叨提醒:“你身子不好,少吹点风。”
郑妤浅笑不听,踩上椅子,截下一段红梅,摘下开得最好那朵,簪在温昀头上。温昀浅笑抱她下来,关上窗户。
“难得你休沐,陪我一起去督工啊。”
这一年里,温昀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份转变,无端忙起来,成日早出晚归,查清不少陈年旧案和离奇悬案。而郑妤终日碌碌,想做点什么却无从下手。
直至某日出游时,意外发现一条连通丹阳和庐江两郡的废渠。水涸道阻,瞧着已废弃十年有余。思及温昀近来为沧县缺水烦忧,她心生妙计。
引庐江水汇入素溪,再经素溪连通胥河。这项工程若成,一来能解决丹阳郡北部农田缺水灌溉难题,二来缓解胥河水力不足难以运输重物问题。
其实,裨益远不止如此。宣京丹阳两地相去,水路转陆路再转水路,历经波折且耗时甚长。若能得到朝廷许可,她可以再把胥河连上汝南郡的漯河,相当于间接与洛水相连,届时宣京到丹阳,可免去水陆换乘,耗时也可从五日缩短到三日。
这仅仅是客运之益,而物运前景更加光明。丹阳一旦搭上宣京水系,商品运输成本大大降低,丹阳盛产的云锦、鲜果等物可以凭借物美价廉的优势,占据宣京市场。
丹阳商人赚得盆满钵满,相应的郡府税收也会翻上一番。郡府有钱,办事便不用像当下那样瞻前顾后。
“想什么这么入神?”温昀伸开五指在她眼前晃晃。
郑妤抬头望着屋顶答:“我在想即将到来的泼天富贵。”
可惜,她未获得破天富贵,先散尽千金。
几日后黄昏,郑妤回到家时,温昀已下衙回来,正不知为何事同温母扯皮。她听温母提到自己,便停在原地多听两句。
“娘,您不要打阿妤嫁妆的主意。”温昀声音透着无尽疲乏,“我娶她时本就没给多少聘礼,她愿意嫁过来,还忙前忙后操持家务,已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这宅子破是破了些,但我们都住十几年了,再住几年又何妨?况且阿妤都没嫌弃此地破落……”
原是温母在打她嫁妆的主意。此处破败不堪,且距离丹阳郡府路途遥远,她先前同同温昀商量过购置新宅的事,但温昀俸禄不高,又不好意思让她一个人出钱,此事便搁置下来。
“嘿——你这话说的,嫁妆随新妇到了夫家,不就是夫家的东西。”温母拼命用拐杖敲桌子腿,声嘶力竭,“我是为你们好,这宅子看着大,能住人的屋有几间?你们生了孩子往哪住?我含辛茹苦养你长大,供你读书,你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你自己好好算算,为她忤逆了我多少回?你个不孝子,我还不如死了呢哎哟喂。”
婆媳矛盾愈演愈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时常在这个家上演。郑妤推开门,招手喊温昀跟来。
两人并肩在巷子里漫步,迄天黑都无人开口。郑妤借着月光,看到前方石块凸出。她趁机看月亮,佯装不注意,一脚踩上去,脚崴了。
“这破石子路总害我崴脚。”她不满抱怨,“温寒花,我不想住在这里了。”
一点萤火落在发簪上,翡翠光泽耀眼夺目。温昀心中五味杂陈。他从不自惭形秽,可在他看见朦胧的月光落在郑妤身上那一刻,他终于深刻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即使郑妤已不是太师之女,她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也不会因她住进这个破巷子而有所改变。
即便他已是一郡太守,可他身上挥之不去的酸臭书生味,也不会因官服加身而消弭。
他曾信誓旦旦许诺,要让郑妤过上好日子,却终究还是让她受了太多委屈。
把人抱到石凳上,温昀卷起裤脚,查看伤势。他黯然垂首:“阿妤,再等几年。你不用理会我娘。”
知母莫若子。母亲对郑妤的态度,从最初赞不绝口,到后来怨怼频生,其中原因,他最清楚。
母亲撮合他们成婚,并非出于他喜欢郑妤的考虑,而是想攀上高枝。
初见之时,郑妤谈吐不凡,曹氏便想着,若让儿子娶回家来,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后来得知福烁公主关照郑妤,她更加迫不及待想让他把郑妤娶回来。
宣京大户人家多如牛毛,曹氏了解不多,但公主是皇亲国戚,她断定郑妤来头不小。
奈何郑妤迟迟不点头,曹氏唯恐送到嘴边的鸭子飞走,不惜向温昀提出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的龌龊手段。
曹氏是什么样的人,温昀心里明白。可曹氏再过分,终究是母亲,百行孝为先,他只能尽力维持双方平衡。所幸,郑妤乖顺,鲜少让他为难。
郑妤靠在他肩上劝说:“我等得起,但是婆婆等不起啊。她这岁数,一脚踏进黄土里的,急着过好日子情有可原。听我的吧,我先把钱垫出来,等过几年你攒够了,再偷偷给我。”
拗不过她坚持,温昀叹气答应,前提条件是要写借据。郑妤点一下他眉心,笑道:“当然要写,我就这点钱了。”
莺迁仁里,燕贺德邻,住进新宅后,温母总算消停不少,郑妤乐得清静。新宅位于尘思巷,巷道开阔平整,通行便捷。
最重要的是,距离郡府仅两街之隔。
曹娴扶着温母四处转悠,温昀牵起郑妤的手,感激溢于言表。
他未出声,郑妤已知晓他心意。担心他过意不去,郑妤挽起他胳膊,怪声怪气使唤:“温寒花,烹茶去。”
“好。”他忍俊不禁,牵她进屋。
住进新宅后,温昀对她殷勤只增不减,甚至抛下“孝子”包袱,一反常态,好几次违背温母意思,站在她这边。
这日黄昏,郑妤悠悠醒来,听到温昀和曹娴站在房门外交谈。
“表哥,这是姑姑让我送来的。”
“何物?”
“符水。嫂嫂体弱多病,肚子一直没动静。姑姑亲自去观音庙求来的送子符,说一定要让嫂嫂喝下。”曹娴解释。
温昀摆摆手:“鬼神都是无稽之谈。拿走吧,等会我去劝阿娘。”
郑妤披上外袍开门,正巧撞见曹娴抓着温昀的手。见她出来,曹娴尴尬一笑,讪讪放手,边撩头发边道歉:“嫂嫂莫怪,阿娴只是一时情急。姑姑态度强硬,我怕表哥跟她起冲突,所以……”
“都是家人,无妨。”郑妤并不计较,瞟向乌漆嘛黑的符水。
香灰味混杂着一股臭味,萦绕不绝。她捂住口鼻,直犯恶心。
生鸡蛋、黑芝麻、肝脏……五花八门的偏方,温母让吃的,她一直都勉强自己吃下去。
可这符水……郑妤轻声抗议,温昀揽住她哄:“不喝不喝,我去跟阿娘说。”
“表哥等等。没用的,我劝过了,姑姑不听。”曹娴拦他去路,反复劝阻。
温昀执意要去找曹氏,于是曹娴捏住鼻子,将符水一口闷掉。
郑妤惊愕耸肩:“阿娴……你……”她不知该说什么。此前,曹娴没少为他们在温母面前周旋,她不胜感激,万万没想到,曹娴能做到这份上。
符水一滴不剩,曹娴倚柱咳嗽,郑妤上前搀扶,热泪盈眶。曹娴微微一笑:“嫂嫂别哭,我是为了自己。”
“姑姑说明年一定要抱孙子,不然就要我给表哥做妾。”曹娴落泪啜泣,“表哥和嫂嫂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能破坏你们的感情。”
送走曹娴,温昀不见踪影。郑妤心事重重关上房门,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躺回床上。
一刻后,温昀推门而入。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桌上,走近床边:“给你煮了面,起来吃两口。”
“好累,没胃口,不想起来。”郑妤无精打采,哭丧着脸。
“听解霜说,你这一日都未曾进食,多少吃点,好不好?”他把面端过来,倚着床边坐在脚踏上。他卷起几根面条,递到她嘴边。
有荤有素,卖相尚可。郑妤蔫嗒嗒张嘴尝一口,味道嘛,也就一般。
温昀满眼期待问:“我……不常煮面,应该不难吃吧?”
她抿唇不答,故意卖关子,把木箸塞进他手里,让他自己试一试。温昀内心忐忑,夹起几根面细细咀嚼,笑道:“阿妤又捉弄我。”
“谁让你看着傻。”郑妤喝一口面汤,“睡前不可积食,我不吃了。”
“再吃一口,剩下的我吃。”一口又一口,一大碗面快见了底,温昀心满意足将碗筷送回厨房。
白日睡太久,深夜难入眠,郑妤翻来翻去,一会抓抓手背,一会揪揪被子。温昀环上她的腰,问:“怎么了?”
“我睡不着。”她勾起温昀衣带把玩,“不知怎地,心里不踏实。”
“你明明就躺在我身边,可我觉得自己离你很远很远。”
“我怕……我怕你也会变得和婆婆一样,对我挑三拣四。”
温昀钳住她乱动的手,贴在胸口,柔声道:“别多想了阿妤,顺其自然就好。”
凉凉的很安心,空调费都省了。( ̄o ̄) . z Z
既然你和他都可以,为什么我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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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倒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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