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安静

鼠疫因为控制得及时最终没有造成大面积的传播,也算是虚惊一场。

冀州的沟道也在修建当中,宋满跟着闻君照和厉文新去看过两次进度。

这几天冀州没有再下雨了,城内的积水也没再上涨,河工们干活都变得有劲起来。

闻君照见事情恢复到可以控制的地步,把剩下的那些琐碎的杂事都丢给了赵启正。

唯独在给沟道取名这件事上,闻君照瞧着挺上心,还询问了宋满的意见。

沟道建成的那一天,闻君照带着宋满一起到场见证了“颂满沟”的大规模排水。

排水过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众人目睹着积水逐渐从膝盖降至脚踝,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笑。

有一位河工当场落泪,高声喊道:“冀州终于迎来了晴天!”

冀州水患历时一个多月,所有惶惶的人心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地。

“颂满沟”这个名字宋满也是和民众同时间知道的,在听到闻君照宣布沟道名字的那一刻,宋满抬眼向闻君照求证。

“好听吗?”闻君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宋满想说你好像侵犯了我的姓名权。

自闻君照硬拉着自己的手涂药的那一天,哦不,自闻君照雨夜向自己说起那些明显触及他的**的事时,宋满越发觉得闻君照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很模糊不清。

大部分时候宋满觉得闻君照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可还有一小部分的时间里他又觉得闻君照似乎还对他有所保留、不肯贴近。

宋满就像是一条赶着上前咬鱼饵的鱼,然而垂钓的闻君照玩儿似的一味溜着鱼。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闻君照牵着鼻子走,宋满也是有脾气的,他决定回以一招不那么成熟的欲/擒故纵。

他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答说:“王爷觉得好就好。”

闻君照别有深意地说:“我觉得好极了。”

冀州水患基本告一段落,闻君照和赵启正联名写了一封奏折给康宣帝。

在都城为冀州之事忧心许久的康宣帝看到这个好消息后,龙颜大悦,让太子闻晔领了圣旨前往封赏有功之臣。

话说闻晔这半个多月在康宣帝那儿饱受冷落。

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私底下,康宣帝都像是有意要疏远他,以往康宣帝会将许多政事放手交给他让他积累经验,但最近闻晔手头上没有接到一点事务。

闻晔也去问了杨成蔚,杨成蔚却告诉闻晔自己近日也不受皇帝待见,许多和外朝搭上边的事情都被交给了右大监吴进。

难不成是他杀害闻宸的事败露了?闻晔回想了一下那天下午他和康宣帝之间的交谈,又确认了一遍自己在那件事中并没有留下痕迹,心里愈发感到捉摸不透。

闻晔起先有些坐不住,可他很快地调动好了状态。

只要康宣帝没有表露出废太子的意愿,那他就绝不能擅自露出马脚。

知道闻君照被派去冀州时,闻晔起初不以为意,觉得康宣帝拿这么个不学无术的人来制衡自己简直是走了步再滑稽不过的棋。

紧接着冀州传来了发生疫病的消息,闻晔暗想天助我也,倘若闻君照就此死在疫病之中,也省去了他之后收拾对方的心力。

不曾想又过了几天事情骤然变幻,闻君照上了一封冀州水患已成功得到解决的折子,赵启正甚至还在折子里再三强调闻君照的功不可没。

赵启正是何人,筠王的外祖,若不是闻君照真有几把刷子,他岂会去帮筠王的对手说好话。

到了这个时候,闻晔怎么会想不明白:一个人如何能在短时间内产生这般骇然的转变?闻君照之前根本就是在刻意守拙。

冀州水患虽然大体得到了解决,后续却还要落实一些民宅的修缮以及官府对百姓的赔偿,故而闻君照和厉文新没有立马返回都城面见康宣帝,康宣帝这才让闻晔前往先进行犒赏。

如此安排非常合闻晔的心意,既然闻君照不再打算暗藏锋芒,他也不介意和自己这位“绝非池中物”的好弟弟提前进行一次交手。

此外,闻晔并未遗漏自己安插在闻君照身边的宋满的踪迹。据惠王府负责取信的线人打听,宋满也跟着闻君照去了冀州。

为什么不事先和他报备情况就擅自失联?

为什么抵达了冀州十余天也不曾向他传信?

答案十分显而易见,宋满早就背叛了他。

看来上次给他的教训还是不够,闻晔眉间有种说不上来的阴冷。

他其实没对让宋满去惠王府行使“美人计”这招抱有太大希望,宋满本身在他眼里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可现在看来,他对宋满的评估也出现了些偏差。

闻晔带着圣旨不紧不慢地前往冀州,心里已经琢磨好了该如何对付闻君照和叛变的宋满。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冀州,赵启正及诸位官吏自然是给足了排场。

闻晔先宣读了圣旨,然后就被簇拥着进州署参加宴席。

这无趣的事儿闻君照也经历过一遍,他对闻晔说:“皇兄,臣弟昨夜没睡好,想回去小憩片刻,失陪勿怪。”

“五弟是冀州水患里不可或缺的大功臣,这场庆功宴缺了你,岂不是本宫的失责,”闻晔又看向赵启正,说,“赵大人,不如这宴席改日再办吧。”

您瞧瞧,这说话的艺术,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事情的缘由颠倒,还把闻君照塑造成一个不识大体、任性妄为的形象。

宋满是真心觉得,太子殿下就算到了现代也能凭这一张嘴混成大咖讲师,毕竟宋满现在就已经想把钱双手奉上买课了。

闻君照却不是吃素的,他直视着闻晔的眼睛,说:“臣弟那日来冀州,赵大人可没带着几十个人来迎接呢,还是皇兄受重视啊。”

宋满忍不住在心里给闻君照比了个大拇指,闻君照轻飘飘地把闻晔的下马威挡了回去,又将祸水东引到赵启正身上。

被夹在其中的赵启正最是难做人,他哪会看不出这两祖宗的暗流涌动。两人此时拿他做挡箭牌,他是一言也不敢发,生怕得罪其中一个。

“五弟说笑了,我方才只不过是提个建议,希望照顾到所有功臣。”

“赵太守今日既然已经备下了宴席,哪有临时撤掉的道理。听闻五弟这几日为水患之事鞠躬尽瘁、忙前忙后,我这个做兄长的原想在宴上敬你几杯,可你身体不适,我怎么会强求。”闻晔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将气氛拨回平常。

他把话说得面面俱到,既化解了自己的骄奢之嫌,又展露出天家兄弟的温情。

“谢皇兄体谅。”闻君照没想配合他演兄弟情深,转身离开。

“宋满,这场戏好看吗?”回去的途中闻君照偏头问道。

还在回味精彩对决的宋满感觉到后背一凉,干笑道:“什么戏啊,王爷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闻君照轻笑,没拆穿宋满的胡乱扯谎,却道:“你的太子殿下来了,他要知道是你为我想出了治水的法子。你说,他会怎么处置你?”

宋满笑不出来了,他能屈能伸地说:“属下是王爷你的人,王爷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是个不受重视的王爷,哪里能斗得过太子殿下?”闻君照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宋卿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睁着眼为妙。”

你37度的嘴巴里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宋满哪里还顾得上脑子里操练好的欲/擒故纵,当即去扯闻君照的袖子:“王爷,属下觉得你那屋的饭菜特别好吃。”

“所以呢?”闻君照明知故问。

宋满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试图用装可怜打动对方:“属下想要今晚和王爷一起吃晚饭。”

“行啊。”出乎宋满意料,闻君照答应得很爽快。

傍晚外面刮起了大风,晴了几日的冀州兀然起了暴雨。

狂风打在窗棂上发出古怪的呜咽声,有如婴孩哭泣。

再加上闻君照那番威胁的话,宋满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立难安,没能熬到饭点就去找了闻君照。

两人吃完晚饭,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作祟,宋满总感觉今晚的州署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疑神疑鬼的表情全写在脸上,闻君照很难不起逗他的心思:“晚饭也吃了,你怎么还没走?”

宋满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哭丧着脸说:“王爷,你少说两句吧。”

他是真的不想落入闻晔手中,以闻晔那针眼大小般的包容度,宋满干了这么多暗度陈仓的事,闻晔会把他整死的。

宋满想到这儿,他愈发觉得周围的环境处处都充满着不对劲。

一阵凉风透过窗缝入屋,恰好吹过宋满的脖颈,让他登时缩了缩脖子。

“你有没有觉得太安静了点——”

宋满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殿下,外面埋伏着一大批人!”

果真是坏事临门!

然而他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

密密麻麻的利箭射进房间,扎在窗棂上、桌案上、屏风上。

点着的蜡烛也被箭尽数射/灭,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难见五指的黑暗。

这一变故发生在分秒之间,闻君照一把攥住宋满的手腕,拉着他蹲下躲过一支箭。

箭头是擦着宋满的下巴过去的,宋满惊惧到发不出一点声音。

杀他不需要这么大架势吧,单论这箭,就足够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射成筛子了。宋满在紧张的空隙里想道。

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宋满像个提线木偶,完全被闻君照拉扯着躲闪。

闻君照带宋满躲到屏风后,对使剑打散箭簇的青竹喊道:“青竹,他们有多少人?”

青竹在纷乱之中听着外面那阵很轻很齐的脚步声,当机立断道:“殿下,你们快从后窗翻出去,我来殿后。”

下一刻,几十个身穿黑衣的人破窗而入,闻君照揪着宋满的后领把他推出窗外,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窗户外是一片草地,摔在上面倒也不疼。

今夜的天空中没有月亮,大雨将视野中最后那点微光也盖了去。

宋满被大雨蒙住了眼,只能感到一只冰凉但有力的手拉着他狂奔。

闻君照警惕地看了眼背后,那群人还没有追上来。

即便这样,州署也不是久留之地。

宋满如果看到闻君照现在的眼神,肯定会不寒而栗:青年像头因为嗅到血的野兽,那双平常多情的桃花眼里兴奋和阴鸷并存,非饮血不能止。

仓促奔跑间只能靠迅疾的呼吸判断彼此的状态,宋满的腿又僵又软,他有一种自己随时就要倒地不起的感觉。

“闻君照,”宋满张嘴说话时咽进去一大口咸苦的雨水,他打了个闷嗝,不知道闻君照是不是能听清,“你别管我了,拉着我你跑不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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