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阿骄”依旧像没跑过瘾，又撒开蹄子跑了一圈。元逸沉浸在策马的畅快中，直到听见有人唤他。

“元逸弟弟，你怎么跑这么快？”

元逸勒马回头，只见宋冕骑着马从侧面赶来，脸上带着讶异之色。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速度确实太过惊人。

“一时忘形了。”元逸含糊应道，心中却是一动。他忽然想到，在父亲眼中，自己本该是个骑术尚浅的新手，方才那般纵马狂奔，不知会让爹爹多么担心。

这个念头让他顿时冷静下来，方才被激起的豪情也渐渐平息。他控着“阿骄”放缓速度，这才发觉元靖始终控马跟在侧后方，既未阻拦，也未远离，直至回到军营附近，速度彻底慢下来，父亲才驱马靠近，与儿子并肩而行。

两道马蹄声融合在了一起，父子二人就这样走着。

元靖先前看着纵马疾驰的元逸，虽说自己年少初学马时，也是上马就能跑，但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子在马背上，那份心情却全然不同，只剩下沉甸甸的担忧。

方才他不好打断儿子的激情，此刻见元逸速度慢了下来，与他并肩，元靖才温声开口：

“下一次慢点。”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责备，唯有在风息之后才悄然流露的关切。

元逸也自知他刚才确实让他爹担心了，父亲并非没有察觉他方才的忘形与冒险，只是不愿在那畅快的时刻扫他的兴。

“嗯，我知道了，爹爹。”这会应道。

元逸抬头，这才注意到两人走到了军营这边。

“去看看昭儿？”

元逸想起来上回他来见元昭时的场景，当时元昭拉着他的衣角。他点了点头，随后将马匹交给旁边守着的卫兵。

元逸跟在父亲身后走进暖阁，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奶香扑面而来。奶娘见他们进来，忙放下手中的碗勺起身行礼：“将军，公子。”

她的声音让正专心吃饭的元昭也转过头来，清澈的大眼睛先是看向元靖，随即落在元逸身上，竟咧开还没长齐牙的小嘴笑了起来，小手也跟着挥了挥。

元逸被这毫无防备的笑容弄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就想移开视线。

他踱到炭盆边，假装去看蜷在那里打盹的於菟。

“小公子今早一直望着帘子呢，”奶娘笑着对元靖说，“怕是知道你们今日会来。”

哪怕知道奶娘可能是就着好话说，元逸手指却依旧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感觉到父亲的视线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元昭“啊啊”的声音，伴随着奶娘带着笑意的轻呼：“哎呀，小公子这是要哥哥抱呢？”

元逸身体微僵，正不知该如何回应，却听见父亲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去看看猫。”

这话像是解围，又像是陈述。

元逸这才发现趴在一旁的“於菟”，心下松了口气。元逸顺势蹲下身，伸手去摸於菟的背毛。狸花猫被炭火烘得懒洋洋的，只从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尾巴尖轻轻摆了摆。

009在他脑海里小声嘀咕：“你爹可真了解你。”

元逸没理会，专注地摸着猫，直到感觉身后投下一片阴影。他回过头，见父亲不知何时抱着元昭走了过来。

元昭在父亲臂弯里兴奋地蹬着小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元逸，突然张开双臂朝他扑来。

元逸下意识地就要后退，却对上了他爹的目光。动作下意识地顿住，等反应过来，元昭已经立刻抓住他一根手指，咯咯笑了起来。

那笑容太过灿烂，元逸鬼使神差地，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戳了戳元昭软乎乎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软得不可思议，元逸一时怔住。而元昭被戳得愣了一下，小嘴瘪了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逸儿。”

父亲的声音不高，却让元逸瞬间回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被父亲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

元靖的目光在他和元昭之间扫过，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他松开手，将怀中的元昭稍稍抱远了些。

手感还怪好的……元逸讪讪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弟弟脸颊柔软的触感。

奶娘适时上前，笑着打圆场：“小公子近日力气见长，抓东西可牢了。”

她接过元昭，对元靖禀道，“将军放心，小公子胃口好得很，一顿能吃别家孩子两顿的量呢。”

*

这几日北风凛冽，天气说冷就冷，转眼竟飘起了细雪。元逸站在营帐口，望着漫天飞雪，眉间微蹙。因着天气缘故，他和宋冕两人也暂停了随萧腾和明玄的习武骑马。

元逸穿着一身长袍站在营帐门口。最后一批粮食从沈家已经运过来了，今日爹爹早起去安排事项，虽然动作放的很轻，但自己等他爹出去后也睁开了眼。

元逸望着远处操练的将士，心中盘算的却是另一重隐忧——粮草虽已充足，但好像记得哪一年寒冬过后军中突发时疫，那时候他还小，只跟在祖父身后听到他提过两嘴，眼下天气骤变，若重蹈覆辙……

想着想着，元逸叹了口气，目光却不自觉飘向了西营方向。

而这边，009见宿主叹气分外紧张，它再三确认下，宿主真的是对着元昭暖阁的方向叹的气。

009恨铁不成钢，自从宿主那天从暖阁那边回来，宿主连宋冕练武都不去看了，这两日更是频频望着西营出神。

他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回过神来，009心中一惊，西营那可不是元昭暖房的方向嘛。

想到上回宿主还主动戳了戳他的脸，难不成这些天一直在想他？

009试探问道：“宿主，‘於菟’这两天都没影，你就不担心？”

元逸收回目光，语气淡淡：“它机灵，会自己跑去暖阁，冻不着”。

009听到回答瞬间心急，他随便一问宿主就说到暖阁，这说明什么！说明宿主这些天一直都在想着那边。

009伤心地要哭出来了，他还以为自己是最懂宿主的心思的呢。009花了半秒抹干并不存在的眼泪，既然宿主想去的话，他来给宿主递台阶。

“宿主！暖阁里的炭盆要是被“於菟”打翻了怎么办呀？不然你快去看一下吧。”

见宿主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自己，009反应过来好像旁边有人看着。

元逸确实没猜到009会因为他站的地方是对着暖房的方向便多想，虽然质疑小九的智商。但它是个系统，也没有什么常识，这些元逸自己也不能对它要求。

但小九的话却让他想起了元昭。自从上回他抓着自己的衣角，元逸往外走出去。

“诶，宿主，你要干什么去？”

“去看看碳盆有没有倒”。

009：……

等到元逸走到暖阁外面，远远便瞧见一个毛茸茸的影子在帐帘边晃动，居然是“於菟”。

它跟个石狮子一般蹲在营帐门口，仿佛专程在等他似的，见他走近，只扭头“哧溜”一下钻回了帐中。

元逸心下微动，上前掀开帘子，正好看见奶娘抱着元昭在喂米汤。

“公子来得正好，”奶娘抬头笑道，“小公子今早一直望着帘子，怕是等着您呢。”

元昭顺着声音转过头来，大眼睛眨了眨，突然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鼓……鼓……”

元逸愣住了。民间常说孩子要满周岁才会说话，没想到元昭这么早就会叫人了——虽然发音成了“鼓鼓”。

奶娘惊喜道：“小公子会叫哥哥了！这两日刚学会的，一直练习呢。”

元昭见哥哥没反应，又努力地喊了一声：“鼓……鼓！”

元逸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对009感叹：“不愧是我弟弟，真聪明。”

惊喜过后，他忍不住想要纠正一下发音：“是哥哥。”他放慢语速，耐心地教着：“来，跟着我读，哥——哥——”

然而面前的小人儿还是一脸困惑地望着他。元逸见状，只得放弃：“算了，随便你喊吧。”

这话一出，元昭立刻笑了起来，清脆地连声唤道：“鼓鼓……鼓鼓！”

这边009已经开始狂笑，元逸安慰自己，“鼓鼓”就“鼓鼓”吧。毕竟这么小就会说话已经比别的孩子强很多了，自己实在不该要求太高。

再次对上元昭清澈的眼神，元逸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便转移话题道：“我来找‘於菟’。”

也不管元昭他这么小能不能听懂。

元昭眨眨眼，显然没明白哥哥在说什么。倒是奶娘笑着接话，朝炭盆边指了指：“公子问的是那只狸花猫吧？喏，它在那烤火哩。”

他走到炭盆边蹲下，於菟懒懒地乜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个位置。

就这么静静地烤着火，直到元昭吃完米汤。小家伙突然张开双臂，朝着他的方向扑腾。

元逸犹豫了一下，刚凑近些，元昭就抓住他的手指，软软地唤着：“鼓、鼓鼓……”

这次元逸没有躲开，任由弟弟攥着自己的手指。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元昭软乎乎的脸颊。

元昭被戳得愣了一下，却没有哭，反而咯咯地笑起来。

营帐外面突然雪粒下大了起来，元逸看向外面。

“这天说冷就冷了，”奶娘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光跃动间轻叹道，“若不是将军特意让人加厚了这暖阁，小公子这样的早产儿可真要受罪了。”

元逸望着窗外愈加密集的雪幕，心中那缕忧思渐渐沉了下来。要是一直下，莫说元昭这般稚嫩的婴孩，就是身强体壮的将士也难熬。若真如记忆中所闻，寒冬过后再生疫疾……

他不由轻轻收拢手指，将元昭温热的小手握在掌心。那柔软的暖意从指尖传来，仿佛藉此就能守住这一方暖阁里仅存的安宁。

天，是真的骤然冷下来了。这个冬天，怕是不好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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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