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五个人一起往地铁口走去。
几个少男少女有说有笑上了三号线,再转一号线,到闸弄口时,其他人继续搭乘地铁,楚北翎和邢禹先下车往家走。
他们一群人在一起可以插科打诨,只有两个人时,楚北翎会更顽皮。
而现在他们没什么话说了。
闸弄口D出入口有一小块地方应该打算施工,带着橙色帽子的工人正在围安全警示栏,围了一半,剩下一半还没围。
楚北翎心不在焉,一个没注意被脚下翘起的石砖绊了一脚,踉跄着往前栽,在他以为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丢脸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他,将他拉回来。
肩背撞上邢禹结实的胸膛,楚北翎感觉冰凉的温度在他手腕上,仅仅片刻就消失不见了。
楚北翎回眸:“谢谢。”
邢禹瞥他一眼很快挪开:“您客气。”
“……”
邢禹眼睛狭长,半垂着的眼皮配上微微上挑的眼尾,淡淡扫过来时犀利又凉薄,颇有种厌世淡漠感,笔直看过来,如同一记烙印,印在身上,滚烫又深重,让人无法逃开。
楚北翎一只手不自觉抓紧校服一角,他觉得此时此刻——好像应该要说些什么。
然而脑内风暴许久,迟迟找不到说辞,邢禹先开口打破静默:“我看到试卷了。”
这一点楚北翎并没有特别意外,只是,
他眨眨眼,等邢禹的后话,可他没再说,拉了拉向下垮的书包肩带,往小区内走,楚北翎一愣跟了上去。
见他真没有要说的意思,楚北翎实在忍不住问:“就这样,没了!”
邢禹像是不经意间扫他一眼,又看向前方路况反问道:“你想有什么?”
楚北翎本想说‘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个解释。’可话到嘴边又被咽回去。
如果邢禹问,他确实没有办法解释这件事。
说自己无心,他就得承认,自己满脑子邢禹,毕竟无意识的状态最没办法骗人。
说自己有心,他还是得承认——自己满脑子邢禹,不然好端端写他名字做什么,完全没有理由。
真是糟糕。
明明,他已经尽可能想要恢复原状,对邢禹,却越没有办法控制,就好脱了轨失控的火车,以一种横冲直撞地崩塌状,向邢禹冲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五楼平台,邢禹往上走了两格台阶,像是才想起什么转过头问:“今晚要不要来陈奶奶家,上周你没来,她一直念叨你。”
楚北翎开锁动作停下,静默一会儿说:“不去了,帮我和陈奶奶问好。”
“好。”邢禹微微颔首,继续往上走。
“轰隆”一声闷响,压抑了一个下午的雨,终于兜头落下,暴雨倾盆邢禹的背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里,显出一种孤寂的破碎和脆弱。
楚北翎鼻子一酸:“邢禹。”
邢禹回过头,没有问他喊自己做什么,只静静看着他,就像无数次注视他那样。
楚北翎抿了下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还没来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喊住邢禹。
“对不起。”楚北翎垂下眸,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邢禹呼吸一滞,稳了稳情绪,他从楼梯上下来,与他相立而站:“楚北翎,别道歉。”他一字一句道:“永远别道歉,你更不需要和我道歉。”
我没关系的,邢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楚北翎抬眸,眼眶猩红一片。
他真的很难受,更难受邢禹为了减轻他的难受与痛苦,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只想着他。
有一瞬间,楚北翎想将邢禹紧紧抱在怀里,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不敢抱。
只能眼睁睁看着邢禹转身消失在楼道里。
他其实早就该意识到自己对邢禹的喜欢,无可救药的喜欢,他以为自己是单纯的接受不了,可看邢禹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又觉得一切好像无所谓。
更何况他们是美术生,疯起来没边,而艺术从来没有也不会限制任何事。
他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仅仅因为喜欢,因为在这段时间喜欢邢禹,就为了这点喜欢,冲动拖邢禹下水,走这条,不知道正不正确,却注定毫无结果的路——
楚北翎不想这么做,也舍不得这么做。
他一向自我,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他人的议论对他来说不会有什么,可他怎么忍心让邢禹受到争议。
邢禹天生就该被人仰望,被人捧在手心,那些争议的标签,难听的骂声,看异类异样的眼神,永远都不能贴在邢禹身上。
永远不能。
邢禹孤寂的背影再次冒出来,占据了他所有思维与理智,很快又被楚北翎强行压下去。
往前一步是伤害,倒退一步还是伤害,好像怎么做都不对,绝望与无措都来得彻底,几乎快要将他吞没。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意涌上,楚北翎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那股酸意过去,他慢慢蹲下,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将脸埋进膝盖里。
邢禹站在楼梯拐角盲区,看向蜷缩在门边的楚北翎,手指紧紧攥住楼梯扶手,短短的指甲用力摁进木质扶手,强行摁下想上前的冲动。
不知道过去多久,楼下的身影撑着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进入室内关上门。
邢禹才动了动身子往上走,站太久,双腿早已麻木酸软不受控制,他栽在台阶上,等那股灼心的麻劲缓过去才爬起来,继续往上走。
楚北翎一直没有想到两全其美的做法,也没有人告诉他两全其美的做法,在繁杂和混乱中,西高迎来期末考试。
他们美术班的考试比其他班多一天,周四美术三科考试,剩下文化科目和其他班一起考。
楚北翎没有那一次,比现在还要期待放假,以前放假回去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他一点也不喜欢,宁可待在热闹的学校上课,也不愿意回去。
后来有邢禹一起,他和邢禹都没有那么孤单了。
休不休息对他来说不太有所谓,他总有邢禹陪着。
只是现在,好像放假才好一点,他可以去新加坡找黎书映,或许短暂的和邢禹分开一段时间,等明年新春开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北翎自我安慰,鸵鸟般想着。
期末考试结束,正式放假,成绩两天后出,学校并没有赶人,大部分学生打算等领完成绩单再收拾东西回家。
等领到成绩单,楚北翎扫了一眼自己的成绩,年级排名向下掉了两名,不过在黎书映的要求范围内,不算太糟糕。
不然他没办法解释自己成绩下降的事。
许图南凑过来看:“文化课成绩班级第二、年级三十七,美术成绩美术部第一,你这成绩去学军班都没有任何问题,你怎么一副我要完的表情。”
楚北翎见成绩条收回包内:“和38总分只差一分。”
“楚番番你就是太较劲了,一分而已。”许图南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别给自己这么大鸭梨,这样不好不好。”
楚北翎睨他一眼:“你不懂。”
真要因为一分掉下黎书映的要求,他的蓝胖子就保不住了,黎书映也一定会追问缘由,他没办法对黎女士说慌,真说谎她也会发现。
许图南摆了摆手:“算了,搞不懂你。”他提议:“为了庆祝放假,我们出去搓一顿?”
厉冬说:“你就知道吃。”
许图南微微歪头:“民以食为天,当然就知道吃,你们到底去不去。”
厉冬:“胡图图怎么也不见你胖。”
许图南:“我这是天赋异禀,就是吃不胖,嘿,羡慕吧。”
厉冬和楚北翎对视一眼,直接将许图南摁在桌子上揍。
被王采燕叫去办公室的邢禹和盛夏回来了。
厉冬松开手问他们两个:“她叫你们去做什么。”
盛夏:“王老师让我们参加一个数学冬令营。”
楚北翎看向邢禹,两人朝他们走过来。
厉冬问:“你们要去。”
盛夏点点头。
厉冬拉上盛夏往外走,“我们先回寝室收拾东西,在校门口集合。”
许图南:“我们也回去收拾东西。”
楚北翎和邢禹对视一眼跟上去。
走了一段距离,楚北翎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为什么突然要去参加数学冬令营。”
去年有个数学竞赛王采燕让邢禹和盛夏去,盛夏同意,邢禹拒绝了,他不想让竞赛占据本就不多的时间。
他们是美术生,将来要考美院,不太需要用到竞赛。
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楚北翎大概能猜到。
静默片刻,邢禹说:“应该很有意思,就去了。”
楚北翎思忖说:“其实我打算寒假……”去新加坡的。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传来脚步声,许图南余光瞄了一眼撒腿就跑:“我先回寝室收拾东西,一会儿见。”
他俩一同看去。
林听岛秀眉一拧:“许图南做什么坏事了,跑这么快。”
她没等两人回应就说:“正好有事找你们,趁着寒假有空,你们两个交副作品过来给我,要原创,有设计有故事最好,记得每一步都发给我看,最晚除夕交给我,我给你们送去毕加索大赛中华赛区。”
“我没问题。”楚北翎看一眼邢禹。
他道:“除夕之前,我要去参加数学冬令营。”
林听岛疑惑:“你好端端去参加什么数学冬令营,打算转文化班了?”
邢禹:“不是。”
林听岛眯了眯眼:“你们两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邢禹还是那个借口:“觉得挺有意思的,就答应了。”
“行。”林听岛说:“不过,你要是将来选择联考和美院校考两手抓就不要把多余的时间用在竞赛上,画画的时间都不够用,还搞奥数竞赛,又不能让你增加美院通过率,别没事找事做。”
邢禹:“知道了。”
林听岛看向楚北翎:“那就你一个人,别忘记每一步都发给我看。”
楚北翎:“林老师,不同屏幕显色度不一样。”
林听岛:“也对,那你直接到我画室来画。”
说罢,她哒哒哒走了。
两人一同往前走,楚北翎胸口堵得慌,两人无声走了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毕加索大赛含金量很高的。”
那是国际上公认的奖项,对他们来说,比数学夏令营重要多了。
邢禹说:“如果事前知道有这个比赛,我会拒绝。”
他越是平静,楚北翎心里越是针扎一样难受,他又一次对自己的做法产生动摇——他是不是应该坦诚一点。
什么正不正确,什么舍不舍得珍不珍惜,他就应该抓住邢禹的手,永远不放开。
至于流言蜚语,谁胆敢舞到邢禹面前,他就削谁。
楚北翎:“邢禹,你……”
身侧的人停下来,楚北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美教器材室关着门,但没有关紧,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
透过窄窄的门缝,楚北翎看见厉冬将盛夏压在器材室货架上,揽住她腰,而盛夏勾住厉冬的脖子,半明半暗的环境里,俩人紧紧相帖,正安静地接吻。
楚北翎大脑空白一瞬,下一秒一个抬步上前静悄悄地将门关紧。
他以为知道苏北辰和沈致的恋爱后,已经让他震撼了,只是没想到,厉冬和盛夏也在谈恋爱。
注视到邢禹灼热的视线,楚北翎看过去,他脸上没有多少的意外:“邢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大概猜到些,不太确定,”邢禹说:“在门口等着,替她们看着点。”
他们高一高二现在放寒假了,可高三暂时还没有放,学校还有政教处的老师在巡查抓违规违纪和早恋。
楚北翎继续刚才的话题:“邢禹,我……”
“成绩单都领完了,你们怎么还待在学校里?”从楼上办公室下来的王采燕声音回荡在楼道里。
她走进,眯着眼问:“站器材室门口做什么!”
不等回应,说罢就要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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