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武安二十八年正月二十六,夜,朔风大起。不久,鹅毛大雪袭卷了大地,将明黄宫瓦掩盖得毫无踪迹。在杆栏檐角间,原是与这红墙金瓦、雕栏玉砌格格不入的白布白花,此刻有了雪的助力,倒是处处压制这富贵荣华一头了。

宫禁在雪中静默。宫灯昏黄,每当有雪花经过时,就会被渲染的温暖又迷离。

宫人们大多各安其分,只有值夜的宫人和巡逻的禁军行过雪地时,有些微声响。风声无端地响了起来,一声声梆子声竟也有些凄冷。已是三更时分了。

宫禁正中的大殿灯火通明。宫女白衣白裙头戴白花,尚宫们的金簪也换了银钗。禁卫的铁甲冷冽,在雪夜里泛着冰冷的腥气。大殿里,一个牌位被供在香案上,香案前方是一口雕龙的金棺。金棺前的火盆里,火焰正兴奋地舔舐着秸秆和纸钱。两个人身着斩衰孝服,不时伸手抓一把秸秆扔进火中。他们动作机械,不像活物。

殿门向漫天的飞雪与星子敞开,冷风卷走了燃烧而出的烟气,呛得那正在烧纸的女人一阵咳嗽。仔细看来,她已经双十年华,却盘着姑娘的头发。面相冷冽,嘴角眉梢间又透出一点美艳。脸上泪痕犹在,但双眼凹陷,眼泪已干。

一旁的年轻男子见状,忙伸手抚着女子的背:“阿姐,注意身体。”

女子——长公主摆摆手,示意不碍事。

男子,即新帝,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将长公主手里的纸钱夺过,继续机械的烧纸事业。

两人身后的冷风出现了一丝扰动。太后的素白衣角出现在新帝的视野里。她身后的宫女抱着狐裘,太后疲累的声音传来:“长公主身子弱,先去休息吧。”宫女上前,拽起长公主,把人裹在狐裘里搀走了。长公主表情麻木,僵硬地离开了大殿。宫人将大殿的门合上,原本映在金水砖上的雪光顿时消逝,像是被大殿吃了个干净。

新帝就在地上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转身,顺手往火里扔了一把秸秆:“起来吧。”她伸手抚摸着金棺,眼神晦暗,灯光火光都映不亮。太后缓缓转身,眼神中燃起一点光亮,目光黏在新帝脸上。新帝略感诧异,他从未想过太后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老实说,新帝的面容与宾天的武安帝是十分相像的。他与长公主都有冷冽的眉目,只是新帝的眉眼间更多的是书卷气和戾气。此时,自然是戾气多过书卷气,显得新帝像冰下的岩峰,又透着锋锐清隽的俊朗。

太后打量着新帝,新帝也在端详太后。长公主的美艳多半来自于太后。在这样的时刻,太后的美艳与新帝的锋锐一样,都是出鞘的刃。他们的目光彼此对上,同时溃不成军——彼此都从彼此该有的悲伤中看出了一点不便言说的私意。

太后环绕着金棺,目光抚摸着棺上的蟠龙:“皇帝,你不必对哀家如此恭敬。心死之人,要什么权势滔天。”太后停下脚步,背对着新帝,声音渐起波澜:“只是,玉儿......”

太后的身体轻轻地靠在了金棺之上,越倚越重,终于像个年近半百丧夫的女人。

新帝垂着头:“太后放心,阿姐一生都会富贵无虞。即使我死,也一定保阿姐长寿安乐。”

太后诧异回头:“难道,你不......”

新帝避开了她的视线,自顾自扬了一把秸秆扔在火里:“与我何干?”

这十几年的无休无止,与这纸钱有何不同?一朝燃尽,只剩满心灰烬。

新帝抬起头,笑得怜悯又讽刺。太后看着他,从没觉得火光原来也可以像雪光一样,清寂寒骨。太后无力地点头:“是,都是意难平罢了。”

太后踉跄地退了几步,几乎跌坐在金棺上。迟钝的痛楚浮现在她眉眼间,充满宿命感的笑容宛如淬毒的针:“想不到你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哀家小瞧了你。孩子,等你走到我这天,你才会明白,人的一辈子,夺来推去的,就是这么一点东西。你说这是意难平也罢,权力熏心也好,你会发现,我们都是一样的。”

太后的最后几句,简直是刻毒的低语。殿中渗出一股湿冷的寒意。新帝悚然,抬眼看她。太后却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解脱似的走了。

正月三十,大行皇帝皇后楚氏殉情,谥为毅后。

停灵期满,武安帝妃白氏、新帝、长公主、百官送灵至皇陵。白太后哀伤过度,屏退宫人,用凤钗自戕而亡,谥为娴后。

新帝大恸。长公主奉毅后遗诏,监国听政,出宫开府。

新帝尊长公主为“安国长公主”,允其婚嫁自主,天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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