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身入局】02

风漾很快便将那夜的插曲抛诸脑后,再度投身于她的杀戮使命。

当管家谨慎询问是否将容予从后院迁至前院时,她正擦拭着指尖未干的血迹,闻言只略一沉吟。

“不必。”她语气淡漠,“毕竟,只有月圆之夜,我才会用到他。”

“可月不圆之夜,”一个清润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我也想为家主分忧。”

风漾蓦地抬眸。

管家顿时汗颜:“容郎君执意要出来寻您,老奴……拦不住。毕竟……是您枕边人。”

风漾摆了摆手,管家如蒙大赦般退下。她看向门口那抹单薄的白色身影,示意他近前。

“你想活?”她问得直接。

她确实有秘法能为他续命,但觉得,还没这个必要。

“不想。”容予答得平静。

风漾罕见地怔了怔。

不想活,也不为杀她,他到底想要什么?

只见容予缓步上前,在她脚边蹲下身,双手轻轻搭上她的膝盖,仰起脸看她。

这个姿态本该是卑微的,可他做来却有种奇异的坦然:“家主若觉得我还有用,便多来看我一看。如此,我心足矣。”

风漾审视着他,试图从这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想活命的人,都要谄媚。而我,厌恶谄媚之人。”

她声音冷下去,带着血腥气的威压悄然弥漫。

“求得越谄媚,我杀得越快。”

她以为这番足以让常人肝胆俱裂的话能震慑住他。

可他眼中依旧没有丝毫恐惧,那双望向她的眸子,甚至像盛满了粘腻拉丝的蜜糖,甜得令人窒息。

她杀过那么多人,头一次,活见鬼了。

“家主舍不得杀我。”他微微倾身,声音轻如耳语。

风漾猛地伸手掐住他的脖颈,嘴角勾起冷冽摄人的弧度:“我这人,最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你说我舍不得,我便偏要杀你。”

容予顺从地垂下眼睫,纤长的阴影落在他没什么血色的面容上:“不劳家主动手……我本就活不长了。”

风漾这一生,斩落过无数头颅,也看尽了临死前的万般眼神。

惊惧的、憎恶的、哀求的、怨毒的……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在望向她时,竟仿佛盛着一泓温柔的月光,清晰地映照出近乎爱意的微光。

轮到她惶恐,轮到她无措了。

她的死期,难道真的要来了?

“神,”她破天荒头一遭,主动询问神祇,“他是来取我性命的么?”

神祇的笑声缥缈而玩味:或许,他就是天道赐予你的解脱呢?

风漾凝神,再次端详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是,她必须承认,这是她两百年来所见最合眼缘的一张脸。可那眼中纯粹到不染杂质的爱意,只让她觉得陌生和不安。

她逼近,从齿缝间挤出质问:“你,究竟是谁?到底……想要什么?”

容予微微支起身子,眼睫依旧低垂,他缓慢地靠近她,距离在呼吸间缩短。

太近了,近到他袖中若藏有匕首,只需抬手,便能将利刃送入她的心口。

就在她以为他终于要图穷匕见的刹那——

他的脸微微一偏,一个带着清甜气息的吻,如羽毛般轻轻落在了她的唇边。

风漾:“……”

她骤然抬眸,目光死死钉在他轻颤闭合的长睫上,五指瞬间扼住他后颈,周身翻涌起浓重的血腥杀气。

“厌我、惧我、想杀我之人,我向来给个痛快。但若欺瞒我者……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未落,她猛地撤力。任他跌坐于地,风漾不再多言,只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

“滚。”

她拂袖而去,胸中堵着一口无名火。

或许是根本不信,这世上真会有人爱上她这个满手污血的杀神。

又或许,是在害怕。

自家族覆灭,她身负诅咒,作为不死的容器已苟活了两百余年。

代价便是成为神祇手中最锋利的刀,屠尽世间罪孽,不死不休。

而诅咒唯一的解药,是寻得一个与她真心相爱之人。

可怎会有人,去爱一个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

神说,万一呢?

没有万一。

风漾很快便找到了答案。

“中情蛊者,会对所见第一人情根深种……”

“若再结肌肤之亲,则执念愈深,至死方休……”

原来,便是如此?

她并不关心是谁给容予种下了情蛊。或许是冲着她来的算计,或许不是,于她而言并无分别。

若这真是针对她的局,她只会嗤笑布局者的天真。

软肋?

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任何可能成为她软肋的人或事,都会在那之前被她亲手扼杀。

想通了这一层,她开始冷静思索该如何处置这位温香软玉的郎君。

片刻后,她合上信纸,得出了一个简单至极的结论。

他就如同她许多年前,在濒死边缘于街角捡到的那只白面馒头,难得地干净。最重要的是,白捡的,还能止饿。

她将信纸随手碾碎,眸光恢复了一贯的漠然。

反正都是要死的。

便让他,暂且苟活着吧。

容予可以暂时苟活,但风漾要杀的人,却很多。

神罚一到,无论是暴雨倾盆还是深夜子时,她都会化身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奔赴刑场,从无缺席。

在她穿梭于血腥与杀戮的日子里,那座原本只供她暂歇的府邸,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有时她归来时,桌上多了一支沾着晨露的野花,插在素净的瓶里。

有时她无意中瞥见,那片她从未在意且早已荒芜的后院,竟被开垦出来,种上了不知名的花卉和果蔬。

有时,她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血气回府,厅中会摆着几样冒着热气的饭菜。

她默许了这些改变。

如同她偶尔也会默许他提出同榻而眠的请求。

此刻,风漾躺在榻上,毫无睡意。

她的躯壳已非凡体,睡眠并非必需,躺着,只是一种残留的习惯,便于思考。

情蛊二字在她脑中盘旋。

据说,中蛊之时越是痛苦,滋生出的“爱意”便愈发浓烈痴狂。

看容予这般情状,怕是中了世间最烈最毒的那一种。以至于面对她这般满身杀气之人,都能露出那种爱意过剩的眼神。

那这东西……可有解药?

正思忖间,身旁熟睡的青年无意识地动了动,自然而然地贴近她,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腰身,将脸靠在她肩侧,像寻求温暖的小兽般蜷缩起来。

“……”

她垂下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伸出手指,搭上了他的腕间。

脉象虚浮无力,如风中残烛。

他确实已无多少时日可活。

她收回手,目光掠过窗外晦暗的月色,在心里漠然地盘算了一下。

距离下一个必须借用他身体缓解咒力的月圆之夜,还有多久。

.

这日,天朗气清,难得没有神罚降下。

风漾无需外出杀戮,便留在了府中。她并不需要休息,但无所事事本身,就是一种陌生的体验。

容予见她难得在家,颇为意外。他犹豫片刻,鼓起勇气走近,轻声请求:“家主今日得闲,能否陪我去逛逛街?”

逛街?

这个词既陌生又荒谬。

江湖尽知她居于暮落城,城中百姓视她如修罗,畏惧唾弃者数不胜数,想取她性命的人更不知凡几。

她已许多年没有在杀人之外的时间抛头露面,更别提逛街这等看似平和悠闲的无聊之事。

“不去。”她拒绝得干脆利落。

容予眼底的光黯淡了几分,仍不死心:“家主难得在家一日……我想同您一起去街上看看。”

风漾蹙眉,语气更冷:“你只是对我尚且有用的棋子,我没兴致陪你浪费时间。”

容予愣住,微微后退半步,咬住了下唇,声音低下去:“…对不起,是我逾矩了。”

他默默回到离风漾不过几步的位置,坐下,偶尔看向她冷漠的侧脸,再不多言。

当晚,月圆之夜。

诅咒之力在四肢百骸间疯狂冲撞,风漾强忍着蚀骨之痛,步履不稳地踏入卧房。

容予已经歇下,身体背对着房门,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她踹门的动静挺大,压身而来时也极其粗鲁。

他并未如往常热情迎她。

风漾无暇深究,径直上前,一把将人从床褥中拽出,欺身压下。

过程中,他依旧顺从,她要求如何,他便配合着如何,温顺得没有一丝棱角。直到那汹涌的咒术之痛在他身体的承纳下渐渐缓解,风漾才抽离几分心神,看向他的脸。

他竟…在无声地流泪。

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长睫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脆弱得不堪一击。

风漾心头莫名烦躁,蹙眉冷声道:“怎么,现在不愿替我分忧了?”

她最厌烦看见这种表情,本该立刻抽身离去,可一股莫名的犟劲却让她反而扼住了他纤细的脖颈,力道不重,但带着威胁:“现在才来怕我,是不是有些晚了?说话!”

容予吃力地摇了摇头,喉间在她掌心震动,声音沙哑破碎:“我知道家主不喜欢我…我本不该,奢求太多……”

风漾打断他,语带讥讽:“你莫非还想说是真心喜欢我?蛊毒作祟,你也不过是身不由己。”

他眨了眨被泪水濡湿的眼睫,望向她:“我……是真心心悦家主。”

“真心?”风漾冷笑,“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几次床笫之交,谈哪门子真心?”

容予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仿佛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却依旧固执地低语:“我不知道……但我,就是心悦您。”

“有多悦?”她逼问,像在审讯一个犯人。

“非常,非常…”他哽咽着,匮乏的表达。

“能为我去死?”

他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仿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随即,他仰望着她,泪水再次涌出,恳求:“在我死之前,能提一个请求吗?”

“说。”

“家主,可不可以……同我逛一次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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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以身入局】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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