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宴席过后,盛京城里只要谈论起镇国公府家刚回府的大姑娘,皆说此女肤白貌美,仪态万方,比之二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蔻玉姳本该心安的,可在见到祁绍元之后,她总觉得心绪不宁,事情仿佛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那日他为何会到场?又为何去寻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眼下万全之策是必须要想办法恳请圣上将两家的婚约作废才行。
只有这样,她和他之间才算得上真正的毫无瓜葛。
可想要求得圣上的恩典,绝非易事,她必须做出有功于社稷之事才行。
寇玉姳仔细回忆前世发生的大小事,她记得,太安九年仲冬中旬,距盛京城四十公里的固安县曾闹过饥荒……
*
用午膳时,崔氏身边的小丫鬟来唤她过去。
国公府里各个主子的院里都有单独的小厨房,小辈们偶尔会同去崔氏的院子里用饭,席间唠唠家常,好联络感情。
寇玉姳去时,寇月姝已经到了,旁边还坐着一大一小,是秦姨娘所生。
大的名唤寇萱,比她小三四岁,小的唤寇景,六七岁大,家里人都叫景哥儿。
“姐姐终于来了,我去里间叫母亲出来,她都等许久了。”寇月姝笑着掩唇,转身进了里屋。
等了许久?
寇玉姳皱眉,母亲身边的小丫鬟过来唤,她立马就跟着来了,并未磨蹭,怎会让母亲多等?
她刚坐下,萱姐儿就拉着景哥儿的手起身给她行礼:“大姐姐。”
“三妹、四弟快坐。”前世在国公府时,她并未仔细留意他们姐弟二人,只记得三妹嫁得很好,成了新科状元郎夫人。四弟善武,祁绍元登基后,任命四弟为正三品参将,仕途大好。
瞧着眼前的姐弟俩,现下都怯生生的,乖顺地坐在那等着下人们摆饭。
还没等崔氏出来,堂妹寇思婉带着丫鬟走进堂内。寇思婉是二叔寇洪云的女儿,年龄比她略小些。
见崔氏不在,寇思婉直接坐到饭桌前。她身着大红襦裙,发髻上插满金钗,细瘦的手腕上戴着两副镶玉金镯,她托腮打量着寇玉姳,问她:“你,就是那个从乡下回来的寇家嫡女?”
听她言辞不善,寇玉姳不欲理会,只道:“二叔就是这么教导你的?论辈分,你该叫我堂姐。”
寇思婉顿时感到羞恼,余光瞥见崔氏从里间出来,委屈道:“堂姐怎么一回来就摆架子,婉儿就想同你说句话而已,堂姐怎么无缘无故就训斥我?”
说着竟哭出声来。
“这是怎么回事?”崔氏由寇月姝扶着坐上主座,她看向一脸委屈的寇思婉和平静无波的寇玉姳。
寇月姝顺势坐到崔氏旁边,对着寇玉姳道:“姐姐,堂妹还小 ,性子娇纵也难免,若是口无遮拦得罪了姐姐,姐姐也不必放在心上。”
崔氏点头:“自家姐妹应当融洽和睦,需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自小在庄子上长大,不懂得这些母亲也能体谅,改日让嬷嬷去请个女先生来府上好好教导你。”
寇萱紧握着景哥儿的手,姐弟俩皆低着头不作声。方才到底是谁无理取闹,他俩心里门儿清,可却不敢多言……
“母亲。”寇玉姳依旧稳稳端坐着:“母亲不知,刚才是堂妹先出言不逊,不知礼数。初见面她不唤堂姐,却叫我乡野村妇……”
“你瞎说!”她什么时候这般说过了?!
寇思婉怒气冲头,指着她道:“你这村妇真是满口胡言,谎话连篇!国公府嫡女你也配?!”
寇月姝眉心一跳,气得想翻白眼,她这个堂妹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别人一句话就让她乱了方寸。
果然,崔氏怒拍桌子:“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知礼数的丫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她是你堂姐!”
寇思婉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话不过脑,尽管及时住嘴,可还是晚了:“伯母…姝姐姐…”
崔氏命婆子将寇思婉带走:“回去!这几日都不必过来!”
寇月姝连忙给崔氏顺气:“母亲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思婉还小,整日里贪玩,规矩还没学扎实,您别跟她置气。”
崔氏欣慰,拍拍她的手背:“还是娇娇知礼,你瞧瞧她刚才说得什么话!毫无教养!”
等怒火稍稍平息些,她才看向寇玉姳:“方才是母亲错怪你了,不过你今后难免要赴宴见人,琴棋书画还有礼仪方面必须要学,可明白?”
“任凭母亲安排。”
崔氏满意点头,倒还算听话。
等一家人吃完饭,崔氏单独把寇玉姳留下。
她心头一紧,已有了几分猜测。
“玉姳,坐。”
内堂里,崔氏的面上难得带着些许柔情。
“你自小在那种地方长大,受苦了。”
寇玉姳倒不觉得苦,在乡间她能无拘无束的生活,不用时刻注意言谈举止。乡间民风淳朴,她能够开垦土地种菜种花,自给自足,其乐无穷。
如果可以的话,等两家的婚约解除,她会自请去庄子上生活,远离繁华盛京,远离……那个人。
崔氏牵过她的双手:“可怜我的儿,看看这手心指腹,都磨出茧子了。”
寇玉姳看到崔氏的双眼变得通红,缓缓抚摸着她手上的茧子,瞬间也有些动容:“母亲莫伤心,玉姳不苦,只怪天意弄人。”
崔氏叹气:“怪我,当年若是生下你后立马点灯看一眼,也不至于被她掉包……”
“母亲莫要责怪自己,如今玉姳也认祖归宗,前尘往事不必再提,免得徒增烦恼。”
崔氏拍拍她的手背:“好,咱们不提,不提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不过有件事,要同你说……”
寇玉姳长睫一颤:“母亲说罢。”
“你不知,在你回府前,圣上就给咱们府和定王府两家赐婚了。”
崔氏喝口茶,继续道:“如今你回来了,就准备着嫁过去罢。你的嫁妆,我和你父亲会准备好,到时候会让你风风光光嫁进定王府。定王样貌俊朗,举止文雅,绝对会是好夫婿。”
说完,崔氏看向寇玉姳,等她表态。
虽说是娇娇不愿意嫁给定王,崔氏才打算让玉姳嫁过去。可是能嫁给定王,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蔻玉姳在心里苦笑,前世,她渴望母亲的关怀,只一味顺从,不愿忤逆。即便她从未见过定王,也不知定王的为人秉性,可母亲让她嫁,她就一口就应下了这门婚事。
结果可想而知……
今生,她不愿再这样。
“母亲说笑了。”寇玉姳抬眼看过去,她的眸子澄澈,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异常娇俏可人,可话语间却极为沉稳冷静。
“关于圣上赐婚,玉姳在乡下倒是听说过,没记错的话,赐婚的对象应该是姝妹妹和定王吧?母亲怎会想让我嫁过去?”
“玉姳。”崔氏又牵过她的手:“说到底,你才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娇娇的情况你也清楚,要是真嫁过去,那不就是欺君吗?所以,还是得你嫁。”
还是得我嫁吗?
寇玉姳抽回手:“母亲对外可不是这么说的,对外,我和姝妹妹可都是国公府的嫡女。”
要是对外说寇月姝并非国公夫人的亲生女儿,那她还怎么嫁太子?
“玉姳你……”原本以为她是个听话的孩子,却没想到被那女人教养成这般样子。
“母亲,姝妹妹不想嫁给定王,我,亦不想,还请母亲莫要相逼。”
崔氏怒拍桌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你愿不愿意?”
“父母?”寇玉姳站起身,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如果母亲非要我嫁给定王,那还请母亲将我从族谱上除去,这国公府嫡女,不做也罢!”
“你……你…”崔氏气得捂住心口:“不孝女!”
“夫人息怒。”一旁的嬷嬷连忙将人扶住:“快去请大夫……”
*
寇玉姳神思恍惚的回到晚香堂。
“姑娘跟夫人吵架了吗?”翠微在门口候着时,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一路上忍着没问,回到屋里才小心翼翼问道。
寇玉姳看向翠微,苦笑道:“这天底下,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亲生孩子吗?”
翠微急忙道:“姑娘可千万不要多想,这世上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夫人只是还没适应过来……”
说出口的安慰话,翠微自己都不信。二姑娘自小就养在夫人身边,难免倾注了诸多感情,可大姑娘与夫人可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夫人再怎样,也不能一味的偏向二姑娘……
“罢了。”
就这样吧,这一世,她不会去奢求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在这之后,崔氏也未曾再说让她嫁给定王,不过母女俩的感情是越发冷淡,倒和陌生人似的。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数月,天气越发炎热,周遭繁花似锦,盛京城的贵女们都换上了露颈轻纱薄裙,比那艳丽多彩的花草还夺人眼球。
这日,崔氏让婆子过来传话,过几日宫里要举办万寿宴,老爷和夫人会带着两位嫡小姐和堂小姐赴宴,让寇玉姳好好准备。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宫里的万寿宴崔氏并未带她去。那时她已经答应嫁进定王府,崔氏请了女先生教导她礼仪,并未带她进宫赴宴。
寇玉姳并未多想,可能有些事也在悄然发生变化,正如她的重生一样。
赴宴那日,寇玉姳早早起床洗漱,翠微将昨日夫人派丫鬟送来的三套衣裙拿到自家姑娘跟前:“姑娘要穿哪一套?”
寇玉姳选了莲青色那套纱裙。
翠微从首饰盒里翻找出一对缠枝翠玉簪,正好和衣裙相配:“奴婢给姑娘梳发。”
国公府准备了两辆宽敞的大马车,寇世雄和崔氏坐前面那辆,姐妹三人同坐后面那辆马车。
寇思婉因着之前那事记恨上了她,一路上嘴巴就不带停的,不是说她粗俗不堪,就是说她丢人现眼。
寇玉姳闭眼休憩,不欲理会,可她的声音实在是聒噪。天气本就炎热,尽管马车里放置了冰块,可仍旧让人感到烦躁。
“闭嘴!”她突然睁开眼,美目中含怒,对寇思婉道:“再多说一个字,就从马车里滚出来!”
寇思婉被吓得身子一抖,她原以为这位从乡下来的堂姐是个闷声不响的鹌鹑儿,没想到还挺厉害的。
她飞快看了一眼寇月姝。
“姐姐别和她置气,马上就到宫门了,一切都要谨言慎行,别让父亲母亲为难。”寇月姝含笑劝慰。
寇思婉一听,瞬间就有了底气:“你让我滚出去我就滚出去?真是好大的口气,大伯父大伯母可还在前面马车里呢,皇宫重地岂由得你放肆!”
寇月姝看似是在劝和,实则是在助长寇思婉的气焰。寇玉姳认真打量起这位妹妹,烟紫色的洒金纱裙,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妆容,温柔和善的性子……
和祁绍元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个人都挺伪善的。
恰在这时,马车外随行的丫鬟道:“即将到宫门,请姑娘们整衣敛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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