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萨的钟声响了又响,浅紫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着,月沉如水,等待加冕的王被驱逐出圣城。
不纯的,杂糅的,落入晦暗;高洁的,至圣的,迎入殿堂。
迷途的旅人啊,你可知晓;
你可知晓,风的真意;
王冠与加冕,骑士与剑。”
伴随着诗歌的唱诵完成,悠扬空明的里拉琴声也随之停止。空气中还弥散着乐音的余韵。
小酒馆里短暂的平静消失,一阵散漫的掌声后,坐在靠门位置的大胡子男人戏谑道:“可悲的三流诗人,恕我拙见,您的诗歌水平一般,但演奏还说得过去。”
吟游诗人报以淡淡的微笑,并不反驳。
他坐回原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柠檬的青涩充斥口腔,酸甜感夹杂着略微的苦味,不论喝了多少杯,喝了多少回,他来酒馆,点的永远都是这杯特调“青春佳酿”——柠檬水。
调酒师擦拭着手中那瓶葡萄酒,用略带怜悯的眼神望着他:“您真该换一份职业,或者考虑考虑礼赞诸神。”
“我们能有今日的生活,全仰赖诸神的宽宥,尤其是那位光明的化身,启蒙者,无限慈爱。”说到这里,他用手背挡着嘴角一边,小声道,“英雄与骑士早已是旧日篇章,现今是教会的时代,没有诸神的赐福,他们什么也不是。”
“您又何必跟金币过不去。”
吟游诗人又喝了一口柠檬水,品味着舌尖的苦涩,开口道:“感谢您的好意。”
调酒师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次的劝诫,又失败了。
更何况,传颂个人的荣耀,言语间多有蔑视教会与诸神的意味,早晚要面临教会的审判。
即便并非身处王城门萨,这种行为也是不被允许的。
但总的来说,这位吟游诗人算是有好人缘,只要不是直白地讥讽,遣词足够委婉,巡逻的卫兵路过也不会多做责难。
谁让他跟王城的公爵大人关系匪浅呢。
但凡跟王城扯上关系,哪怕是那里最落魄的贵族,地方教会都要礼让三分,更别提普通民众了。
就像坊间传言的那样,王的都城,乃是诸神的矛,唯有无暇至纯之人,方可获批进入,若要驻留,更需不凡。
也正因此,周遭的酒鬼们哪怕再躁动,也只敢跟这位吟游诗人开开嘴上玩笑。
好在他是出了名的心善,总是报以微笑,从不计较。
柠檬水见底,屋外飞进一只银灰色的纸燕,诗人接手后拆开。
他看完纸上内容,将纸条随意塞进衣兜,顺手掏出三枚铜币放在桌上,背上琴离开了。
冬末的夜还有点冷,或许是农业女神又在思念女儿了吧,她的悲伤使得严寒围拢大地,万物凋零。[1]
葵纳奇收拢了领口,作为一个吟游诗人他还真是失败,就连身上这件旧皮衣都是二手贩子手上淘来的,花了他足足两个银币!
他们真该考虑考虑去做抢劫的勾当。
难得的是,他的那位老朋友,众人不敢怠慢的公爵大人,艾维斯约见了他。依照信笺的指示,地点在城门外的山坡上。
没错,就是信——被他摊开揣兜里的那只破纸燕。
这位置挑的可真够偏僻的。
天气还有些冷,山坡上土地外露,只能隐约看见些枯草。瓦雷斯城邦到底是比不上门萨,有特地精心培育的各种花朵,即便是现在,也该是繁花似锦。
借着月色,隐约能看见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伫立着。凑近了才看得更加清晰。
艾维斯穿着一身黑色刺绣礼服,袖口、门襟都缝了金丝,纹样繁复,脖子上系着银线修饰的白色领花,腰带束得很紧,牢牢裹住小腿的长靴踏在泥地里也十分扎眼。
更不要说他那张脸,眉毛本就沿着眉骨长,还是剑眉。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整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质。
本就严肃、认真,搭配上直白坦率的个性,能在公爵的位置上待这么些年,这张冷脸绝对功不可没。
不过也幸好他很少笑。冰川融化,那暖阳一般的笑容,搭配上笑起来月牙一样的眼睛,恐怕就连门萨贵族里的男士都无法抵挡,迷醉其中。
那种笑容,认识这么多年,葵纳奇也就只见过一次。某次公爵大人言语上落败于神父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的。
距离葵纳奇离开门萨,已经将近五年了,他也实在想不到,作为尊贵的公爵大人,前两年还上任了王城的首席**官,怎么会想到擅离职守,跑到几千公里外的这么个小城,来见他这个一无是处的三流诗人。
虽然他们的关系也还算不错,可自从离开门萨后就极少联系了。
“好久不见,尊贵的公爵大人。”葵纳奇行了一礼,又补充道,“伟大的首席**官先生。”
“你知道的,葵纳奇,我从不拘于这些礼节。你我之间,不用这样。更何况以你的才干,如果当初留在门萨,早就是教廷的首席乐师了。”艾维斯不是很理解,两人从小一同长大,按理来说他们本不该这么生疏。
葵纳奇见他一如既往,性格依旧,顿时放下花架子,舒展了一下筋骨,“艾维斯,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还是没变,真好。”
“说吧,跨那么远来找我,究竟是什么问题难倒你了?”
“是咱们的神父大人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吗?”
他揣测着。
在熟人面前的葵纳奇也难得轻快不少,说起话来都带上了一点儿轻浮。
艾维斯看着脸上带着些许雀斑,满是笑意的老朋友,也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他抬起左手,展示手背,在食指的位置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
戒指的造型十分独特——内部用打磨得纤细的金属丝将两块叠在一起的蓝宝石戒圈牢牢扣住,戒面呈现弧形,半圈细小的石头将一颗色泽最为纯正深邃的皇家蓝环绕其中。
这枚戒指名叫“锁扣的心匙”,出自最擅长铸造的工匠一族,矮人族之手。据说是用某位神所泣下的泪珠打造,象征着神的慈悯,也是忠诚与坚贞的代名词。
葵纳奇不禁咂舌,仅仅这枚戒指,估计都够买下一座城邦了。
当然这么大费周章打造出的东西,作用必然不凡,也一直作为教廷的象征之一,被供奉在中央神殿内。居然就这么被艾维斯堂而皇之地带了出来,还就戴在手上。
就像教会先旨里写的那样,所有教会都是神殿的辅助机构,一切的行为都是诸神的导向。光明引导世人,神的慈爱播撒世间。
这枚戒指的价值,恐怕比他预估的还得高上几个档次。
不过这里毕竟远离门萨,况且那座王城一般也是只进不出,外头大多数人只是知道这枚戒指的存在,具体长什么样子也都是一知半解。
艾维斯右手抚过戒面,金色的光线织构成立方体的形状,又迅速扩张,将他们所在的这一小片地方笼罩其中。
这是阻隔结界,应该也只是这枚戒指的作用之一。
余光大陆上存在着各种能开启结界的触媒,光是这种能力并不足以让它被供奉进中央神殿。
结界打开后,艾维斯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依据王城教廷的指示,我将携带前任圣子的灵行走世间,躲避钟塔的追捕,为其争取一线生机。”
“圣子?你把他也给带来了?”这位和圣女一同居于神殿内的圣子,从出生到样貌处处都是谜团。
说来也奇怪,余光大陆历来也只有诞生过圣子。待他继任门萨王权,成为王,履行完神职之后,新的圣子才会再次诞生。在十多年前,却同时诞生了两位光明的代言人,这件事也让众人议论不止,甚至怀疑那位圣女的真实性。
毕竟有传言,圣女是教廷的最高领导者,那位教宗的私生子。
圣子和圣女自诞生起就被带进中央神殿养育,在成年之前,除了教宗、几位枢机主教以及神父以外,无人得见。而成年礼当天,也就是王位的加冕仪式,最终获选者将会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王座,成为门萨乃至诸国,至高无上的王。
他们瓦雷斯城邦实在是没有多少门萨内的消息。依照惯例的话,新王的选举应该就在最近这几天,再具体的,葵纳奇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这里距离门萨,实在是太过遥远。
“是钟塔的裁决,剥离了他体内的明光,让他退回了灵体状态。”艾维斯解释道,“依照原本判决结果,理应将灵体一并处死,但神父一力阻拦,最终经由教廷高层集体商议,决定保下他。”
明光是钟塔代言人的象征,也是那位神明遗留下的神力,被剥离就意味着彻底失去继任王位的资格。
葵纳奇挠挠脸颊,小声嘀咕:“这么说的话,那帮老东西还算是有点良心。”
“什么?”艾维斯问。
“唉,没什么。”葵纳奇虚咳两声,掩饰道,“就是有点儿冷。”
艾维斯皱皱眉,“你该换件衣裳了。”
“亲爱的法官大人,如果您能慷慨解囊,提供一些钱财的话。”葵纳奇打趣的话语,透露出当下他手头的紧张。
艾维斯吃惊于他的贫困。在门萨时从未见过他这么拮据过。于是他贴心地展示了“锁扣的心匙”又一项能力——存储物品。
他从中取出来一袋沉甸甸的金币,连带着拿出来的还有一颗颜色浑浊的光球。也没计较袋子里面总共有多少枚金币,就整个抛给了葵纳奇,“给,这是酬劳。”
“原本是神父留给圣子的,现在刚好。”
葵纳奇解开袋口,瞟了一眼,立刻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收拢后挂到腰间。
先是昧着良心地说了句,“赞美圣子”,才接着询问道:“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不过话说在前头啊,我可没办法帮你抗衡钟塔。”
那可是光明的物质化身,恐怕就是曾经的诸神亲临,也未必敌得过。
当年那位神明为了凡人们的存续牺牲了一切,化身巨树,砍去枝杈,人们在他的外围铸造起一座钟塔,既是保护仅剩的树干不被风蚀,也成为了他的象征。他的真名没能被传承下来,依据现有的外形,这位代表着光明、希望、自由与平等的神明,便有了钟塔这个称呼。
“我需要你在根脉中沉睡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圣子将用你的身份行走世间。”艾维斯直截了当道。
[1] 源自希腊神话:农业女神德墨忒尔的女儿珀耳塞福涅被冥王哈迪斯掳走后,德墨忒尔因思念女儿悲痛欲绝,于是离开奥林匹斯山,化身老妇四处寻找。由于她的离开和拒绝履行神职,万物凋零,大地因此陷入了永恒的荒芜与寒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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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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