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戏无通告无局,十八线女演员滕静言素面朝天,窝在沙发里看剧本。
她鼻梁上架着新配的金丝框眼镜。
镜片是蔡司的,比之前那副黑框薄不说,也清晰了不少。
三流的网络剧,女三号,台词矫情,剧情狗血。滕静言歪着脑袋,嘴里小声默诵台词。
最后一行字背完,滕静言感觉解脱。清新空气流入口鼻,浑身畅通。
刚准备起身喝口水,电话响了。
手机默认震动的,今天担心经纪人打电话,调成了铃声。
电话铃声之大,简直振聋发聩。
是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滕静言用营业音接起。
“赶快过来挪车,挡道了。”男人的声音浑浊中透着不耐。
滕静言租住的是A市的老小区,车子停在路面,晚归常常需要见缝插针,有时绕几圈都找不到一个空位。
但昨天没有加班,回来时规规矩矩停进了一个车位,还是花坛边的角落,按理说不会碍着谁。
她站在窗边,刚好能够看到停车的位置。
正是初春,阳光甚好,小区里的老树抽出细细的嫩芽,凌乱的树枝下两个穿着灰黑色棉服的男人,正抽着烟打量她的车子。
透过清晰的蔡司镜片,滕静言确定,车子没碍着谁。
她这个咖位,不用担心私生。与明星身份相比,单身女性似乎危险系数更高些。
想到网络上流传的让独居女性移车然后抢劫甚至杀人的新闻,滕静言默默拨回电话。
对方还未开口,她抢先一步提高嗓音:“我不在家。”
“有没有搞错,那怎么办?”
“要不你报警吧。”
说完挂了电话,手机顺手扔在沙发上,喉咙有些干涩。
她眯起眼睛,双手撑在窗沿上,远处的男人将烟扔在地上,黄色的厚底工装靴恶狠狠踩了一脚。
几分钟后,二人上了旁边的黑车。
那车不断地前进退后,调整出库角度。
像一只笨重的大象卡在洞穴里。
一番折腾后,才终于成功出库,顺着拥挤的小道扬长而去了。
唔。
看来是错怪好人了。
滕静言心虚地捏捏耳垂,自从入了这行,就变得神经质起来。
沙发上的手机又响起来。
滕静言以为是方才的男人,犹豫接还是不接。
想想刚才确实不对在先,便拾起了手机,打算诚心道歉。
拿起一看,是发小陆晴。
“喂,我的姑奶奶,搞什么,这么久才接,难不成在拍吻戏?!”陆晴嚷嚷。
“我倒是想拍来着,不用背台词儿,闭着眼睛就把钱挣了。”滕静言打诨。
“我以为你还有点操守,贵圈真是大染缸。”陆晴感叹。
“那也没把我染红。”滕静言用手指轻轻戳着窗沿边的多肉,阳光下晶莹透亮。上次她去花市挑了十几盆,现在活下来的只有四盆了。
“你就没往红的那缸钻。”陆晴突然来了气:“你没人家邱霭红,粉丝都没几个能打的。要不是我,广场都被矮子粉屠完了。”
“屠呗。”滕静言无所谓说。
陆晴嗷呜一声:“士可杀不可辱,你能不能支楞点?你对得起你那张脸吗?”
滕静言把话筒离远了点,“好啦,在认真背剧本啦。这次是女三号!”
毕竟,滕静言从未演过女五号以内的戏。
“就是你演妖怪的那个狗血剧,男女主为番位闹得血雨腥风,剧外比剧情还抓马。不过我好喜欢姚周啊,好A,内娱阿尔法不是吹。”
“注意措辞,是妖精。”滕静言纠正,好像这句话里只有这个词跟她相关。
“这不一样吗?”
“妖怪根本不看脸好伐,妖精可都是美人,一般人演不了。”
“……”
“而且,我还跟男主有亲密戏呢,期待不?”滕静言顺手给多肉喷了点水。
“有多亲密?”
“男主穷追不舍,掏心掏肺,明天就进组。”
“人菜瘾大,真让你怎么着了,指不定搁哪嘤嘤呢。”陆晴声音突然提高,“哎不是,这么安静,你该不会在家吧,那晚上我们去吃鱼吧,我都俩月没见你了。我不管,下班你来接我啊。”
挂了电话,滕静言又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遍剧本,试图找到与女妖的一丝情感共鸣。
一共三十多场戏,这个女妖精不是在魅惑男人,就是在思考如何魅惑男人。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这种角色还是第一次演,发挥的空间很大。
刚巧经纪人王凯文在微信问起进度,便汇报了心得感悟。
随后犹豫了下,发语音说:“哥,能不能不要和邱霭炒CP了啊?”
前一阵子,因为和王凯文手里的二线小生邱霭一起接了这部戏,王凯文为了给俩人添一把火,炮制甜到发齁的工业糖精,美名曰磕CP。
不但发了一大波通稿买了热搜,还让他们佩戴各种奇奇怪怪的饰品,在公共场合眉来眼去。
从此,滕静言被邱霭粉丝追着骂贱货,不知羞耻,倒贴自家哥哥。
但她粉丝没几个,全靠陆晴用爱发电,所以陆晴才给邱霭起外号叫矮子,以解心头之气。
滕静言今年26,三年前签约了现在的经济公司。大学毕业后,她先在一家公司做文案策划,每月6千块工资,捉襟见肘。
后来机缘巧合,被同事偷拍的素颜照爆红网络。王凯文微博私信问她想不想做演员,滕静言刚开始以为是骗子没理,王凯文不知哪摸来公司地址,直接到楼下堵她。
做文案和演员对滕静言来说没有区别,但后者的工资是前者的好几倍。“这行收入没上限。”王凯文的这句话打动了她,就签了三年约,稀里糊涂入了圈。
王凯文发来60秒的语音:“宝贝,霭霭奶你这么久,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再坚持下啦,这不,你最近热度上去了,马上有人找上门。我正在给你谈新剧,泼天富贵给我接住!”
*
去接陆晴下班的时候,意外地没有拥堵。
经常在剧组,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欣赏这座城市。
车窗外,太阳已经落下,余晖挂在天边,不同颜色的车子亮起尾灯,在高架上有序行驶,宛如这座城市交织的血管。
吃鱼的地方在崇茂商区,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和陆晴来这里。
临街商铺的招牌五颜六色闪烁,夜市的烟火气溢在空气里,擦肩而过的是鲜活的面孔,热闹而真实。
“到啦!这家!鱼钓姜太公!”木制的招牌,上面用毛笔字写的“鱼钓姜太公”,与其他闪烁的招牌相比,显得沉稳低调。
但食客却出奇地多。
“鱼又没钩,怎么钓姜太公?应该叫‘鱼馋姜太公’。”滕静言点评。
“你别说,我已经脑补香艳画面了。”陆晴神秘兮兮。
“香艳?”滕静言疑惑,不知道她又切到哪个频道。
“鱼妖小姐姐思凡,馋姜太公身子呗。”陆晴一边眉飞色舞解读,一边向服务生展示预约码。
排队的人群中有人看了过来,滕静言拉着陆晴进了店里。
出乎意料,店里并不是桌挨桌人挨人,反而用假山、屏风以及木制隔断隔开,每桌都是相对独立的空间。
点了藤椒和孜然的双拼锅,滕静言小口啜着鲜榨的橙汁,听着舒缓的音乐,有些心不在焉。
“哎,你记得杨嘉远不?就是高中英语课代表。”陆晴问。
“记得,你馋他。”滕静言活学活用。
陆晴白了她一眼,也不否认,掏出手机,滑了半天将手机递到她面前:“杨嘉远高三不是转一班去了,他研究生毕业在A市当码农,前一阵一班应赫回国也来A市了,他们还小聚了,你看。”
滕静言并没有接陆晴递来的手机,只是瞥了一眼照片。
照片里,两个男生都褪去了青涩。应赫眉眼疏朗,不见了当年的滔天拽气,反而多了几分稳重,比记忆中更加挺拔矜贵。
正说着,锅子上来了,陆晴赶忙缩回手,隔着氤氲的热气问:“他没有联系你吗?”
“谁?杨嘉远?”滕静言挑眉。
“别装了,应神啊!”陆晴夹了块鱼肉吹吹放嘴里,“我就不信这么巧,他哪里不去来A市。”
滕静言果断夹起一块肉,将额上散下来的几根发丝捋到耳边,“九年了,大姨妈都换了一百多个,这个老梗还不换啊。”
“主要你只和他传过绯闻。”
“我不是正在跟邱霭闹绯闻?”
“矮子能跟应神比?你高中就是吃太好了,后来才谁也看不上。”
“……”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两个人吃得鼻头都冒了细汗。
剧组工作餐吃久了,再加上被王凯文勒令减脂,滕静言很久没有这么有滋有味过,“这鱼真不错,怪不得能钓到姜太公。”
叮——
陆晴看着亮起的手机兴奋道:“杨嘉远给我发微信,说他组局,周末咱们在A市的高中同学聚聚,应赫也来。对了,前几天杨嘉远建了群,我把你拉进去。”
“别……咳咳……”滕静言本来正吃鱼,此时一着急说话,呛到了,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卧槽,怎么又卡刺了?”陆晴赶忙递上果汁,拍着她的后背,“喝口果汁。”
“醋。”滕静言手捏着脖子,艰难说。
高中的时候,她嗓子里卡了鱼刺,一下午都咽不下去。
是应赫跟她说,喝醋有用,能够软化鱼刺,回家后灌了好几口,果然顺利解决。
服务员很实在,端上了一碗醋。滕静言端着碗,咕嘟嘟喝起来。
陈坛老醋太酸了。
滕静言憋着气将一碗喝完了,眼泪都要酸出来。
舌头抵着上颚吞咽,可恶的鱼刺依然在。
“怎么样,下去了吗?”陆晴蹲在凳子边问。
“没有。”滕静言十分沮丧,往椅子上一躺,看着天花板。
“鱼没钩子,有刺啊,这不把你牢牢钓上了吗?”陆晴一边嚎笑一边结账,背上自己的包后,又把滕静言的手机塞包里挂身上,拉着滕静言无奈道,“走,去医院找姜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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