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赫手长腿长，坐在课桌前本来就有些局促。这时双脚一蹬，凳子向后发出吱啦一声，他不紧不慢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人群自动让开，数道目光汇聚在不可一世的背影上。
应赫大摇大摆走到两排桌子中间那一小块空地，举着胳膊像胜利者一样转了一圈。
转到滕静言面前站定，不转了。
两个人隔着桌子也就不到两米。
滕静言600度近视加散光，再加上一班在窗边逆光，这会才能把这位看得更清楚些。
即便少年穿着校服，那校服上的每个褶子都像提前精心设计过的，教室的光也似乎更亮了些。
光来自应赫，他是光源，那光沾染着少年的散漫和骄纵，肆无忌惮地逃逸。
装逼归装逼，有些人注定万众瞩目。
“反方三辩一定不玩电脑游戏。”应赫挑起眉，“因为她不知道，电脑游戏有一个隐藏优点，就是根据战绩匹配实力相近的对手，不用和菜鸡浪费时间。高中生的时间很宝贵，不-是-吗？”他故意拖长尾音，将那三个字说得抑扬顿挫。
说完，少年脸上的笑容绽开，认真地看着滕静言，朝着她抬了抬下巴，仿佛在耐心等待她的答案。
滕静言听到身旁的刘帅鹏倒吸了一口气。
被应赫挑衅的人，上一个是教导主任，听说因为批评应赫校服下穿牛仔裤，被应赫气得“你你你”了半天，后面上课话都说不利索。
连高一年级老师之间都流传，不要招惹应赫，他成绩好，只要不扰乱纪律，随他去吧。“应神”的外号也由此得来。
鸦雀无声。
时间仿佛静止，像一场静默的哑剧。
只有那道目光。
幽深的、烫人的、玩味的目光。
评委席的老师们纷纷看向滕静言，带着惋惜和同情。好好一个女孩子，别因为一场辩论整自闭了。
滕静言感觉嗓子很热很热，头脑却出奇冷静。
她先迎上那目光，缓缓站起来，朝着评委席鞠了一躬，至少在行为上，要比某人大气。
她依然慢条斯理，“正方一辩说了今晚最正确的一句话，‘高中生的时间很宝贵。’如果按照正方一辩片面静止的逻辑，先天智商已经决定了一般学生的思维和行为，那么玩电脑游戏还怎么锻炼#应变能力、策略思维、团队协作、时间观念这些后天能力？所以高中生更应该远离电脑游戏啊，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不好吗？”
应赫张开嘴，正准备说话，滕静言抢先一步，“说到电脑游戏锻炼协作能力，我方更觉得是谬论。这场辩论进行到此，正方一辩始终滔滔不绝，没有给同伴任何展示的机会，可见电脑游戏并没有让他学会协作。正方辩友们，我说得对吗？”
“漂亮！”
“double kill！！”
“应神居然被级花反杀了。”
……
四班的同学疯狂鼓掌，滕静言左右两边各两位队友更加用力，刘帅鹏眼睛红的快要哭出来。
滕静言脸微微泛红，站在掌声里，对着应赫眨眨眼睛。
*
“滕老师，你在这发什么呆啊？”邱霭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小道士拿拂尘在她眼前晃了晃。
“学习。”滕静言伸手将拂尘拨开，道士服倒是比室内看起来更整洁一些，就是薄得像一层纸，一个大动作就能扯开那种。邱霭小腿裹着白布，扎在黑色的小布鞋里，挺逗。
“噗。”邱霭没忍住笑了出来，“学习灵魂出窍？你刚才那样子肯定学成了，要不你教教我。”
“你很闲吗？剧本看完了吗？台词背好了吗？”滕静言觉得邱霭有点聒噪，像个青春期咋咋呼呼的男孩子。
其实算起来，邱霭还比他大一岁，只是一出道就遇上合适角色小火，一路走的比较顺，也没什么心眼子，所以王凯文才放心让他俩组CP。
“好家伙，灵魂三联问。”滕静言身后是个花坛，花开得火红一片。邱霭把一只腿架在花坛边压着，“哎，文哥说你找房子呢，我呢，恰好有一间空房，两房一厅，精装修，拎包住，能看上不？”
“租金多钱？”滕静言实在没时间找房子，听王凯文说邱霭前年在市中心购置了一套精装修公寓，那公寓她也看过，奈何手里钱不够首付。
如果租邱霭的，价钱合适确实能省不少事。
“嗨，咱们搞艺术的，谈钱多伤感情。”邱霭没有一秒钟停下来，腿刚收又开始左右扭动身体。
“咱俩的关系还没到不谈钱的程度。”滕静言失笑，扭过头，嫌他晃得眼花。
“咱俩感情好全世界都知道。早上微博上还有粉丝激情留言，让我跟你原地结婚。”邱霭贱兮兮，说着把手机拿出来划拉，似乎要找到那条评论。
滕静言翻了个白眼，这种评论她也经常收到，有说她跟哥哥配一脸的，有说让他们原地结婚生猴子的，但更多的是骂她**自己炒作要抱走自家哥哥的。
眼不见为净，她把微博账号扔给王凯文打理了，好几个月没上去过。
“那是凯文哥带着咱俩骗了全世界。”滕静言看男女主那边快拍完了，站起来，紫色蚊帐缠缠绕绕，她理了半天才复原，头上的塑料步摇闪闪发光，“租金多少。”
“三千。”邱霭随便报了个数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八千，压三付一。”滕静言知道邱霭不缺钱，但是也不能白占人便宜，她现在租的老破小都要五千了。
原本计划租金不超过五千的，但邱霭的那套公寓各项指标都不错，五千块肯定要舍弃一些，咬咬牙，索性报了八千。
“成交。”邱霭伸出一只手，手掌很大，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give me five。”
滕静言不能驳新房东面子，手背跟他的掌心蹭了下，那手掌干燥而温暖。她迅速收回，掏出手机，给邱霭转了三万二。
毕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心头还是颤了颤。
“第七十八场准备。”常务提着喇叭提醒。
这场，就是滕静言和邱霭的戏份。
《道心无二》中，滕静言饰演的荧娘本是天地煞气所化的大妖，修炼了上千年，伪装出神入化，在繁华闹事开了一间绣坊。只有姚周饰演的男主秦时风第一面就知道他是妖，但是男主和季可桐饰演的女主上官毓狗血虐恋没空动手。邱霭饰演男主初出茅庐的师弟秦时雨，生性单纯良善，只当荧娘是死了男人的美艳寡妇，对她照拂有加。
这场戏，荧娘勾引男主秦时风失败后，气急败坏。为了报复秦时风，荧娘找到了傻白甜师弟秦时雨，动用妖力制造了一场狗血幻境。幻境里，萤娘是天真活泼的世家千金，秦时雨是一穷二白的酸书生。二人在秋日千菊宴上相遇，一见倾心，从此便常常私会，天雷勾动地火，傻白甜师弟在美人乡里欲罢不能……萤娘便在秦时雨心智迷失时下手，吸干了他的精气，收藏了他的皮囊。
幻境里的剧情，计划五天后拍摄，又是另一套装造了。现在这个紫衣妖气冲天look，是萤娘幻境外的模样。
刚才大家都盯着男女主对戏，这时候才看到入场的滕静言。
虽然之前定妆照已够惊艳，现在的样子更绝，像是剧本里走出来的，忽略不忍直视的蚊帐，是那个美艳至极、心狠手辣、被天雷也劈不死的女妖荧娘。
在选角时，导演很是苦恼，圈里小花都是清纯挂的，很难驾驭这种风情万种的角色。而那些30岁左右，有了更多风韵的女演员，又很难驾驭幻境里不谙世事的千金。
是王凯文极力推荐，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让滕静言试戏。
定妆一出来，导演眼睛都亮了。“活了！就她！”当场拍板。
现在看到滕静言施施然走出来，更是觉得这个角色选对人了。
“action！”
萤娘朝溪水边走，她知道秦时雨经常在那里练功。刚刚被秦时风拒绝，她的脸上弥漫着滔天怒气，眼睛里的怒意似要毁灭天地。
“道长。”萤娘看到小道士的身影，阴沉的面色突然不见，转而换成了一幅娇弱的良家模样，柔声唤道。
“萤娘，你怎么来了？”秦时雨停下剑，关切地问。
看到萤娘的脸，那妆容和平日里不一样，眉心萦绕着若隐若现的妖气，秦时雨犹豫着退后了一步。
萤娘的眼泪落下来，低下头柔弱道，“道长，只有你能救我。方才绣坊里突然袭来一阵风，风里有女子的笑声。那风过后，我脑子里现在有两个声音。”
秦时雨当真，眼睛里转为焦急，“走，我带你去找师哥。”
“咔！萤娘这场戏要反差感，反差感懂吗？”导演看着滕静言，“她本来被拒绝怒气冲冲，在看到小道士时要展示那种阴狠毒辣，当小道士看到她，马上要楚楚可怜。懂吗？啊？”导演40多岁，矮胖，扎着小辫子，拍了大半天，有些不耐烦。
他继续看着回放，端起保温杯评价，“邱霭还行。”邱霭本来惴惴不安，一听导演肯定，立马乐了，露出一口大白牙，导演回头瞅他，“本色出演而已。”
滕静言又拍了几次，每次导演都觉得情绪不够饱满。
她并不是科班出身，王凯文之前给她报名过演艺速成班。她不想脸谱化表演，即便是一个妖，也有自己的情感。
但是收着演一直过不了，就换了思路。
怒气冲冲，阴狠毒辣，楚楚可怜。
一切朝着脸谱化的极致演，不用去想什么表演理论，把自己掏空，像一个傀儡，里面分别注入怒火、阴冷和娇弱。
这条果然过了。
“大家休息一下，姚周哥请大家喝奶茶。”姚周的经纪人莉姐踩着高跟鞋招呼。
身后小助理小心地推着架子车，三层满满摆着奶茶。
邱霭上前拿了两杯，笑嘻嘻对莉姐道：“姚哥人帅心善，请我们喝茶。”
“可不止你们，外面的粉丝、代拍都有哦。”莉姐指挥着小助理，继续往前走。
邱霭看滕静言带着几分死感，凑来，递过奶茶，“看到了，这是我师哥请的。”
“先换件衣服，这里开了。”滕静言指了指邱霭的腹部，撕裂的道士服里，露出衬衣骚气的花纹。
“我日，抠成这样的剧组我也是开眼了。”邱霭咆哮。
“肚脐眼吗？”滕静言笑得蚊帐乱抖。
“……”
又拍了几场，滕静言已经累到不想说话，透着淡淡的死感。
但王凯文说必须要和导演制片吃个饭，地点就在影视城周围，有家很有名的海鲜大排档。
滕静言简单收拾了下，和邱霭一起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