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想好怎么死了吗

程竟向后一撤,鞋跟踩空。

崖边碎石应声簌簌滚落,直坠万丈深渊。

苍穹峰上罡风猎猎,剑客侠士衣诀翻飞,剑光织成一道天罗地网,将他死死围困在峭壁边缘。

“区区新人,干嘛要跟第一盟会‘雪燕飞鸿’为敌?”

“副舵主命丧你手,认输吧,以命抵命是江湖规矩。”

正中为首的红衣女子斜跨一只呲牙示威的雪白灵兽,一甩长鞭直指程竟面门。

“打不过就偷?有本事偷人,有没有本事出来接我三鞭!”

眼前阵势恍若雪姨带着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

然而程竟并非张无忌,深知走出去一步就是死,只能攥着面前之人的衣角暗自咬牙。

偏偏身前横剑相护的玄序云淡风轻。

浸透半身的骇人血迹近乎干透,仿佛刚刚手刃雪燕飞鸿副舵主的人不是他一样。

玄衣束发,眉眼锋利,气势肃杀。

玄序整个人就是一把正待出鞘的利刃。

对面虽然人多势众,却硬是僵持着,无人胆敢上前一步。

忽然,谁搭弓瞄准的手意外一松,一枚箭矢破空而来。

玄序动作飞快,往身后一护同时反手精准劈开箭身,两片木条立马在风中飘摇落地。

他偏头问道:“何时动手?”

与生人勿进的气质相反,他说话时,低沉沙哑的嗓音倒透出一种处变不惊的平淡。

众目睽睽之下,都等着程竟的答复。

而他笑的非常勉强,唯有抓紧对方腰带的双手暴露了内心越打越烈的退堂鼓。

指指对面又指指自己,程竟觉得自己是被委任除掉唐僧师徒的奔波儿灞,有点抓狂。

“确定吗?你跟我,打这些人?”

天地良心,明明他这个半途冒出来的麻烦精才是罪魁祸首。

凭什么倒反天罡,自己倒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时间倒回十五分钟前,一切尚且风平浪静。

程竟为一笔丰厚的报酬接下悬赏,随红衣女絮絮无声深入秘境黄沙蛇谷。

队伍一共十几人,他们几乎折损了一半人马,才到达了秘境深处的地下暗河。

湍急的水流将巨石上的碑文冲刷得斑驳,絮絮无声由此断定,此地封印着一个即为稀有的剑魄。

剑魄是什么?

江湖人称人形兵器,自走高达。

有与没有的区别就像学会降龙十八掌前后的郭靖,轻松飞升 NEXT LEVEL。

于是队伍士气高涨,絮絮无声志在必得。

因为众所周知,剑魄只会选择最强的人结契。

可当金光从河谷中升起,象征着结契的锁链却绕过所有人,头也不回直冲末尾的程竟而去,死死在他腕上缠了三圈。

这怎么不能算一种强制爱呢?

一开始,程竟很惊喜,好似有一束从天而降的聚光灯选中了自己。

他是天降紫微星,潜力深不可测,称霸江湖的光明大道已在眼前徐徐铺开。

但很快麻烦接踵而至,在气急败坏的絮絮无声率领众人一拥而上之前,惊喜只持续了短短三秒。

混战一通,众人非死即伤,但程竟非但没死,甚至小赢。

虽然他的参团率极限接近于零,可结契的剑魄玄序如神兵天降,大杀四方。

坏消息是,程竟有点控制不住这个杀神,玄序显然杀红了眼,一剑捅死了前来主持正义的雪燕飞鸿副舵主。

现在,唯一会替他辩解的老好人死了。

而新仇旧恨手拉着手一起找上了门。

敢和第一盟会作对,江湖上很久不曾有人如此狂妄。

所有人都坚信他别有目的,狼子野心。

可程竟发誓,他只是没栓好玄序的绳。

当然,没有骂他的剑魄是狗的意思。

总之,现在程竟打个喷嚏,对面的一众江湖高手都得煞有介事地架好武器。

可他实在不想斗,为了个剑魄落到这样四面楚歌的地步,实在与他的人生信条背道而驰。

毕竟活得简单而平凡,才是程竟的终生期盼。

“等等,先等等,”他举起双手讪笑:“我就此认输不行吗。”

絮絮无声显然并不领情,冷笑道:“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一句认输就想统统打发干净?”

那还要如何?程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所剩无几的钱袋,把“给对面每位能人志士结个出场费”的提议乖乖咽回了肚子里。

“就算你把剑魄契约向我双手奉上,也还有副舵主的人命官司没有了结,我们怎么可能放你走。”

她张扬一笑,抖开手中骨鞭:“要不然跪下挨我五十鞭子,要不然从后面的悬崖跳下去,你可以自己选。”

可是他又怕疼又怕死,更怕生死不如。

虽然有点掉价,但程竟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有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忽然,身前的“罪魁祸首”一把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剑魄显然没有半点闯祸的自觉,坚定地在Yes 和 No之间替他选择了or,用一种不计后果的语气宣布:

“我们选择,从这里杀出去。”

大战一触即发,对面众人显然都想领教一下能够单杀副舵主的玄妙身法,对视一眼,一齐出手,数道力量同时向玄序一拥而去。

短兵相接的刺耳嗡鸣霎时炸响,玄序身形微晃,身手却稳健异常。

他以堪称轻巧的姿态逐一应战,刀光剑影的包围中未使一人得以近身半步,压得对面数人狼狈不堪。

一名剑客被他踹翻在地,使开双剑再度一跃而起,却被身形一闪,眨眼间两剑齐齐从中斩断。

一旁的程竟赶忙侧身一躲,飞驰的银光擦过他鼻尖,险之又险地掉下了悬崖。

“别跑!”

喧嚣的混战被絮絮无声全然无视,她锁定程竟,身形一折,骤然近身。

一招黑虎掏心将程竟逼得仓皇后撤,崖边凛冽乱风顺着衣领灌入他后颈,冻得他直打哆嗦。

“我说够了吧,”他半身悬空,反手钳住絮絮无声的肩胛勉强维系,四目相对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

“……你到底想怎样?”

他这个软柿子再好捏,一次又一次肆无忌惮的挑衅还是会把他惹毛,再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活该,”絮絮无声瞪他:“恬不知耻的小偷就该付出代价。”

讲不清道理,程竟也不愿与她多言,几番浅尝辄止的交手没讨到甜头,只好一个借力翻身跃起。

然而石崖陡峭,脚下可供站立的安全之地只余方寸。

余光瞥见玄序被众人围攻,决计脱不开身,程竟干脆拔出腰间匕首,打不了要与面前嚣张的女人鱼死网破。

但絮絮无声歪了歪头,眼底显出一种残酷的玩味。

“你不会觉得真能赢我吧?”

她翻出掌心,一团幽黑的火焰自掌中升腾而起。

“现在,才到该清算的时刻。”

鱼死了,但网没破。

程竟反省似乎不该抱有期待,因为无论装备、战力还是修为,此刻他的反抗都不过小打小闹。

絮絮无声很快掐住了他的脖颈,以一种非常耻辱的姿势将他提在半空。

这时候,程竟没想着求饶,但在因窒息而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他忽然看见人群包围中的玄序松开了手——

他的剑随着一声闷响,直直落在地上。

可其他人没有停手,似乎都想拨开皮囊,探究一番如此强大的身体藏着什么异于常人的构造,从里到外,从骨到血。

有人一剑刺去,穿腹而过,血立刻随着剑尖往下滴落,热的,红的,与常人无异。

因为缺氧,程竟眼前渐渐冒出一片黑白交错的跳跃闪点。

他大口呼吸,全力夺取着最后的空气,肺却像个漏气的纸袋,徒劳无力。

很奇怪,一切都很奇怪。

“……为什么不躲?”

双脚没有着落,连意识也在跟着一同下坠。

程竟似乎陷入了一个不断跌落的怪圈,看着面前的人被一刀又一刀捅进去,穿出来。

所有人统统化成一团虚影,唯一清晰的玄序像个断路的机械人偶,缓缓地、一格一格地朝他回过头。

“我还以为,这就是你想要的。”

——不,不是这样的,他从未想要过害任何人。

他惊恐,他下坠,一切忽然开始融化,粘稠的黑泥从意识的缝隙中无声涌入,漫过脚踝,淹没胸膛,封住口鼻。

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像一栋被浇筑在水泥中的标本,只有眼珠还能转动。

光线被一寸寸吞没,视野坍缩为一点,最后连那一点也熄灭——

世界静止了。

紧接着,红色警告和无尽的乱码相继蹦出,淹没了程竟目之所及的一切。

……

【服务器严重故障!】

【服务器严重故障!】

【将于10秒后进行强制停机更新,请所有玩家立即下线!】

【10…9…8…】

倒计时飞速闪过,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黑暗已扑面而来。

眼前猛然一黑,程竟坠入一片无声的虚无。

昏暗的卧室内,程竟猛地从床上弹坐起,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全息游戏设备。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发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怎么会这样?是他的实景全息障碍综合征又复发了吗?

程竟拉开床头柜,抖着手从锡纸药板里掰出两粒红色的药片,就着杯子里的凉水囫囵咽下。

然后他走进浴室,将花洒的扳手一把拧到最大。

没办法,要怪就怪这个游戏把感官控制做得太过逼真了,以至于程竟真的萌生出一股濒死的恐惧感。

潜入全息游戏后,容易出现头晕、恶心、幻觉等不良反应,这就是实景全息障碍综合征的典型症状。

之前他坚持吃过一个月的药,还以为已经痊愈了。

“哗哗”的水声响了许久,程竟这才顶着浴巾,湿漉漉地赤脚走回卧室。

窗外,夜色正浓,市中心的灯光在玻璃上晕染出疏离的光斑,模糊的天际线像一个巨大而熟睡的肺,正无声地轻轻起伏。

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一阵老式火车沉断断续续的哀鸣。

草草擦干头发,程竟套上一件洗大的T恤,把自己摔回床铺。

然而睡意迟迟未到,他便顺手拿起床头正在充电的平板,以“程门立雪”的游戏ID登陆了游戏“三千世界Online”的官方论坛。

黑暗中的屏幕的光格外刺眼,却不妨碍首页一个红字加粗加精的帖子撞入他眼前。

程竟像触了电,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身——

【得罪这么多人,程门立雪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

暗色的天鹅绒下,霓虹脉动着勾勒出错综交织的街道。

男人站在天台边缘,实验服被迷途的夜风鼓噪着灌满。

身后的铁门被推开,合页滞涩的哼叫中,一个短发的女人径直走到他身边。

“咔哒”一声,防风打火机的暖光在她下颌一闪而过。

“防火墙修好了吗?”

“亡羊补牢,这个计划的漏洞只会越来越多。”

“你很少像今天这样多愁善感,”女人叼着烟笑了一下,有些自嘲道。

“谁想到呢?我们付出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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