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孤靠在窗边瞧见的就是这般景象。
桌上烛火未熄,隔着浅色的帷幕照出里面缩成一团的人影,单薄又孤独。
他本是听了解南池利用季征鸿的事,来兴师问罪的,但真见了人,他又把原先的想法忘了。
他对朝中事所知甚少,但多日打听也知道解南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样一个人,落到这般田地,该有多痛啊?
他想着入了神,忘记压住呼吸声,惊扰了榻上的人。
“楚将军真是好兴致,每次来访都趁着夜深人静。”解南池坐起身,抬手撩起帷幕,他低着眼,面无表情地理好微乱的衣襟,踩上床榻旁的靴子,然后才抬眼看来人,他笑了笑,眼中却是冷的。
楚山孤甚少见到解南池这样的眼神,在他们为数不多的几面之缘里,和来往信件中,解南池总是和气自若的,骗人也好,逗人也罢,楚山孤隔着信纸都能想象出这人的模样,嘴角带笑,眼中透着一点微光,素色布衣也能穿出儒雅。
楚山孤能想象出来是因为他见过那样的解南池,但现在解南池冷了脸,楚山孤竟也能立刻明白原因。他想,解南池忽然冒出来的敌意不是针对他的,那是不小心流露出的脆弱被人察觉,立刻重新把自己包裹、露出尖利的刺来。
解南池冷冷道:“将军是每次找人都如此,还是每次找我都这般行事?”
烛火被风吹得摇晃,解南池的面容隐在暗处。
楚山孤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问:“有何不同吗?”
“自然是有的,”解南池道,“将军若对谁都是如此不拘小节,那便是在下眼拙,竟不知将军是如此风流之人,将军若是——,”
解南池顿了顿又说:“对不住,在下没有断袖之癖。”
“白日人多眼杂。”楚山孤解释说,他向旁边迈了一步,无意撞上了一枝花枝。
州衙里的人都已经歇息了,除了风动枝丫,除了秋蝉时鸣,偌大的府邸是寂静无声的。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来的时间确实是有些不合适了。
不知是月色太暗,还是解南池一时晃了眼,楚山孤的耳后似乎有些泛红。
他别过脸,哪怕解南池言语犀利,失礼到让他不知如何接话,他也还是有些僵硬地开口说:“下回想让我配合你什么,直说就是,不用这么麻烦。”
解南池愣了一下,再想说什么,窗棂却合上了。
他下床推开窗,窗外的人已经不见,只有窗框边不断晃动的花枝昭示着这里确有人来过。
月光澄澈,天风绕月起,吹子下人间。
解南池折下那枝桂花带进屋中,重新掩上了窗。
蜡烛被风吹熄了,他重新点上,他将花枝放到空花瓶中,未盛水,只是放着,他瞧了会叶子上一滴欲坠不坠的水珠,伸手抹去了。
他轻轻叹息,到底是自己的不是,楚山孤未追究他今日之事,心意也是好的,他不该因一时恼怒就如此沉不住气的。
他依在桌前拨弄着花枝,浅黄的花瓣落了一地,藕白色的指尖粘上了桂花的甜味。
他想,明日,合该给人去赔个不是。
州衙外,楚山孤一步一步走得飞快,衣摆不断扫过草叶,浅白的月光落在他耳畔,那片红此刻才渐渐淡去。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翻了天。
好歹自己也是个将军,无缘无故的,怎么连话都说不明白?怎么话没说完就拨了人家的窗子跑了呢?太丢人了,白衣如云俊朗似谪仙的大将军一面自责一面回忆着。
他刚都说了什么?
【有何不同吗?】
【白日人多眼杂。】
【下回想让我配合你什么,直说就是,不用这么麻烦。】
……
不对啊,自己为什么要那么依着他啊?楚山孤后知后觉地想。
大将军从小被自己爹扔在军营里,天天跟着一帮兵蛋子舞刀弄枪、跑马吃沙子。你说他聪明,他是真天资聪颖,武学上和兵法上是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但说他天真,他于感情上也真是一点不通,边境风沙也没吹伤的白净脸蛋除了好看什么用也没有。
大将军沉着一张暴殄天物的脸,一点没意识到自己是对某人下意识妥协,也没想明白方才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从小到大就没思考过什么感情方面的问题,比如他虽然在乎关心他的家人朋友,也会时常惦念,但到底是因为责任、习惯还是因为感情,他没有想过,而情爱这两个字就更没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至于现在,他自责完了,也把那一点没想明白的感觉忘了个彻底。
楚山孤本着攘内安外的心,他想,既然决定了把内乱交给解南池解决,兵早晚都是要借他的,不若明日再来找他细说。
于是翌日清晨,解南池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己想要赔不是的对象站在门外。
解南池波澜不惊地微微一笑,道:“楚将军早啊。”
楚山孤刚想好的开场白被解南池这一开口给搅忘了,他张开嘴,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早”。
“昨日是我不对,楚将军千万不要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解南池将一张折起的信纸从怀中取出,用两指夹住,递给他说,“喏,赔罪。”
“先生多虑了,昨晚是我思虑不周,选的时辰错了,与先生无关。”楚山孤终于想起了自己要说的话。
解南池弯着眼,不回答,手也不收,信的一角点在楚山孤胸前的衣服上,勾着一点衣上的白丝。
楚山孤抿了下唇,接过信。
信离他太近,接的时候不小心蹭着那人的指尖,他收回手时,指尖也带上了淡淡的桂花味。
信中无字,只夹了几朵桂花。
“算不得赔礼,收着也无妨,”解南池笑说:“中秋的桂子,你落在我那了。”
院中枝丫摇曳,是风动。
楚山孤微怔:“中秋了?”
一朵信间夹着的桂花被风吹过来,解南池伸手托住,他把花重新放回信中道:“今日中秋,楚将军要留下来吃顿饭吗?”
“好。”楚山孤的视线跟着那朵桂花在信纸上停顿须臾,又落在解南池白皙的指尖上。
这回轮到解南池怔愣了,他虽有意邀请,但并不认为楚山孤会真的留下,毕竟中秋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他一个有家人有下属的将军留在自己这做什么?
楚山孤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留下,他应完见解南池神色有异,反问道:“不方便吗?”
“怎么会,”解南池收回手说,“楚将军肯来我这里,在下喜不自胜。”
有楚山孤在,晚宴见着陆岩,他也能方便许多。
中秋宴算是家宴,坐得也随意,陆岩认为自己之前因为眼拙误了事,因而格外勤快,一天下来他忙前忙后地打点着,把宴席准备得至善至美,甚至他还惦记着前一天听到的惊为天人的信息,将解南池的座位和楚山孤的摆在了一起,十分体贴。
“先生来了!”陆岩在门口招呼着,见解南池来了立刻露了笑脸,“宴席已经备好了,就差先生了。”
解南池将斗篷脱了,搭在一边,含笑应着:“不过是几个人的家宴,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可不是就几个人吗?他、楚山孤、陆岩、殷舒、还有季征鸿,一共不过五个人,看陆岩在门口张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一屋子人。
楚山孤坐在位置上瞧着来人,月光照在解南池的侧脸上,勾出了分明的棱角,却仍旧不显凌厉,人常说的相由心生,大抵是如此了,一个人温和久了,旁人看着他,心也会不自主地跟着静下来,似乎万般纷扰都算不得什么。
我心有桂影,不知岁月长。
解南池落了座,坐下时冲着楚山孤笑了一下,楚山孤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也勾了勾唇角,奈何这人天生是个不爱笑的,动作僵硬得不如不笑。季征鸿坐在楚山孤的另一边,看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殷舒则盯着桌上的一盘烧肉,显然是已经惦记很久了。
陆岩也坐下来,他替解南池斟了一杯酒搁在桌上说:“不只是家宴,也是赔罪宴,陆某前些日子糊涂,耽误了先生的计划,陆某在这里向先生赔个不是。”
解南池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又放下道:“我酒量一般,就不多饮了,之前的事陆刺史不必挂怀,总挂在嘴边,倒显得生分了。”
陆岩明白此事自此算是揭过了,忙颔首应了声是。
解南池曲起手指,指节轻碰了碰楚山孤的酒杯,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楚将军,赔罪宴。”
“都说了是我的不是,”楚山孤也轻声回答,“不用赔罪。”
“那便是两个人都有错,”解南池不愿让旁人听见,因此离楚山孤很近,他微微侧头,带着点桂花酒香的呼吸洒在楚山孤脖颈上,他低语道,“我的这份已经还上了,将军的那一份——我且等着。”
楚山孤转头,解南池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很漂亮,仿佛映着夜空,离得近时能看到落在其中的星子。
“好。”楚山孤说。
中秋赏月,宴厅的门是开着的。屋外桂子飘香,月色如水,屋内觥筹交错,和谐自在。
殷舒最是活跃,她边吃边夸着州衙的厨子,说比解南池做的好吃得多,陆岩在对面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打着哈哈说人各有所长一类的话。
解南池只笑,低头吃饭,也不辩解。
楚山孤看着他,原来这样的人,在母亲面前也会收起一身的刺吗?
解南池也在用余光观察着楚山孤,楚山孤虽长在军营里,吃相却一点不粗俗,竹筷夹着蔬肉放入口中,十分文雅,除了速度较常人快些,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
只可惜这景他还没赏上多久,就被变故打断了。
一个在场众人都熟悉的小孩子未经通传就进了屋,他顾不得再见解南池的尴尬,急急道:“卢东城死了。”
满座皆静。
解南池OS:我是有点恼火不假,但怎么刚说两句人就跑了?( ̄へ ̄)
楚山孤OS:老婆凶我,生气了,走了呜呜呜(?ó﹏ò?)
某作者正在附近寻找丢失的草稿,一只发红的楚山孤从旁边疾驰而过,撞掉了某作者刚写好的草稿。
某作者暴跳如雷,通宵赶稿。
翌日早上,某作者再次路过,抓到一只早早等在门口的楚山孤。
某作者:你不是生气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楚山孤:我怕老婆被人欺负QAQ
某作者:你不生气了?
楚山孤:生气!
解南池:要一起吃饭吗?
楚山孤:要!
某作者看看手里新写的草稿:你不是说你生气吗?
楚山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并撕毁了某作者的草稿,楚山孤:我没说过。(OS:老婆留我吃饭了,要见家长了!)
某作者……某作者又一次哭着通宵赶稿去了。
“天风绕月起,吹子下人间。”出自白居易的《浔阳三题·庐山桂》,某作者哭着补充说,各位老板能否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啊呜呜,新书数据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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