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近日宫中颇为忙碌。

刚过正午,陆皇后便带着兰心和几个得力的宫人赶去了华光殿。

太子病愈,李洵于五月十五赐宴华光殿,原定是家宴,既贺太子初愈,顺便又为淮南王世子接风。但不知为何,头两日李洵突发兴致,又连带邀请了一众朝臣,原定的家宴便改成了宫宴。

以往这个规模的宫宴,怎么都要提前准备个把月,但这次李洵心血来潮,前后时间仓促,倒叫宫人们忙得叫苦不迭。

虽然李洵将此事全权交予宁晏礼来办,但既是为太子庆贺,陆皇后免不了要跟着操持。

她本属意带青鸾同去,但青鸾在她没开口前就主动请命,除了有出宫的差事外,在太子调养期间继续侍奉。

青鸾自是经过了一番思量。

她想着东市那天自己借陆氏之名诓了屠苏、鹤觞,宁晏礼早晚会知晓此事,遂盘算着先避一避,待这事风平浪静再做打算。

于是她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将请求说得真挚动人,叫陆皇后感动不已,便微笑着同意了她继续照料太子的起居。

青鸾将陆皇后送出凤仪宫,回到内殿望了一眼在榻上午睡的太子,旋即走到熏药炉子前面坐下,拿起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了起来。

青烟袅袅,药香很快弥漫开来。

青鸾在心里算了算,距离东市那日的事已过了去七日。

那日在回宫路上顺喜将将醒了过来,他虽遭那蒙面男子同伙一记重击而晕倒,但好在没留什么内伤,加上年纪尚轻,这几天恢复得还算顺利。

青鸾与他相约将此事保密,毕竟这是他们领了这份差事后的第一次出宫,若因此惊动陆皇后,恐怕会责备他们办事不力。

回想她当日回到凤仪宫,倚仗着多年的细作经验,脸不红心不跳地向陆皇后回禀了去陆府的经过,又讲了自己这一路见闻。

青鸾巧妙略过那些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将市井烟火与淳朴民风娓娓道来,又想了许多美好的词汇,极尽赞誉陆府两位郎君的风姿,听得陆皇后渐渐湿润了眼角,对她回忆起自己入宫前的闺阁往事。

总之,陆皇后这边还算应对自如,但有一件事,却叫她难受了几日。

他们出宫所驾的牛车是她吩咐一个相熟的侍卫私下里安排的,那侍卫又是从掌管车马的一个小黄门手中窜用来的。

她这一遭连牛带车一并毁了,若想不连累人家,免不了要让那侍卫再另外暗中置办一驾顶上。

可眼下牛车正是各大士族的心头好,价钱也因此一路高涨,青鸾搜刮了自己这三年在宫中所有的俸禄和赏赐不够,最后咬咬牙,将阿母留给她的白玉簪子也狠心抵了。

那侍卫拿着簪子推辞几番,青鸾虽也心疼,但想都是当差的下人,人家帮自己做事,总不能出了岔子叫人家拿俸禄添补,于是还是咬牙将簪子塞进那侍卫手中。

前世那簪子跟了她很久,淮南王父子挥兵起事,兵临城下反中了宁晏礼之计,李慕凌险被生擒,青鸾为救他中了宁晏礼一箭,勉强逃脱时不知将那簪子遗失在了何处。

现在回想,相较之下这簪子倒不如抵了。

正想得出神,一只白净的小手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晃了晃。

青鸾抬头,一看是太子李昭,连忙撂下扇子,起身福道:“太子殿下怎么赤着足就下榻了。”

说着她疾步去将榻前一双笏头锦履取了来。

李昭年方十三,小小少年脸上虽还带着一丝稚气,但却是个持重的性子,常念着自己不能失了太子应有的分寸,一副老成的端正模样,倒是像极了陆皇后。

青鸾蹲下身为李昭穿上鞋袜,才抬头见李昭面色白中透粉,很是健康,心想那青叶疏风草用在正处倒确是良药。

她将李昭皱起的寝衣前襟理了理,问道:“太子殿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奴婢?”

李昭清秀的小脸划过一抹意外,随后像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外露,他立马绷住脸,稚声严肃反问道:“你怎知本殿下有要紧事?”

青鸾笑了笑,平日里李昭一言一行就好像是用尺量着,不会有半点行差就错,眼下趁着殿内没有旁人,他竟打着赤脚下榻唤她,不是要紧事,还能有什么。

她作势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且放心吩咐,奴婢是可信之人。”

李昭狐疑地上下将她打量一圈,青鸾朝他眨了眨黑亮的眼睛,他脸上的粉红顿时重了一抹,别扭地轻咳道:“本殿下知你是可信之人。”

说完他也向殿外望去,确认无人,才又靠近了些,悄声道:“那日之事我都在内殿听到了。”

那日之事?青鸾面露不解:“太子殿下所言的那日,是哪一日?”

李昭眉头一皱,脸上显出不满:“你这婢子怎么没了那日的灵光?”

听他这么一说,青鸾恍悟,原来他说的是檀儿来送青叶疏风草的那日。

李昭道:“那日你挺身出言是在替我与母亲分辩,我都听得真切。每次父亲因我而迁怒于母亲,没有哪个婢子敢上前劝慰。在我看来这阖宫的婢子当属你最为忠心。”

青鸾一怔,她想不到李昭那日竟然会在内殿偷听,更想不到这一脸青稚的少年竟会与她说出这样的话。

李昭一脸严肃,不安地又向殿外扫了一眼,低声道:“这宫中我只信你,此言我也只与你一人商讨,切莫外传。”

他见青鸾微微颔首,又皱眉思忖了片刻,才认真道:“我在想,我是否能早些入主东宫。”

青鸾睁大了眼睛。

李昭似乎对她的惊讶并不意外,低头闷声道:“我知自己虽为太子,但东宫是行了冠礼后才能住进去的,按例最早也要到十五岁。”

他顿了顿,眼底泛起一抹湿红,囔道:“只是我怕等到十五岁时,我与母亲早就被他们害了!”

“殿下……”青鸾哑然。

她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进凤仪宫三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李昭红眼眶,以往无论是被李洵责打,亦或是生病受伤,他都暗中咬牙硬挺着,不曾流露过半点的委屈和脆弱。

许是因为李洵生性多疑阴晴不定,亦或是因为皇权斗争血腥冰冷,李昭虽贵为太子,但却从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出生在帝王家给他带来的,不只有世人憧憬的权贵,更多的是踏错半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的残酷。

“那日的事我看得分明,淑妃是又借着我的名义来害母亲。”李昭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哑声道:“我若不能早日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一直像个孩童躲在这凤仪宫中,如何才能在那些奸人手下护住母亲!”

青鸾心中大震,此时的李昭红着双眼,脸上还带着一丝执拗的坚毅。

她从不知他竟如此聪叡,小小年纪却已将这权柄纷争看得清楚。

前世,淑妃诞下皇子,李洵几次生出废长立幼的心思,虽被宁晏礼拦下,但李昭在李洵心中早已没了半点份量。

待李洵驾崩,李昭这个太子更是彻底沦为权力博弈的棋子。

青鸾虽不知李昭前世结局,但想来他身处崎岖危乱之间,又有谁会对他伸出援手?

想到此处,她心中生出几分不忍,“殿下,想要积蓄力量并不在一时,要在暗中筹谋,于厚积中薄发,才能将敌人一击冲溃,敌人越是强大,我们越当如此。”

“可眼下之势,我于淑妃一党就如眼中刺针,只待她诞下皇子,便更不能容我。外祖家虽有士族之力,但那淑妃计谋阴毒,我与母亲处于深宫,性命岂非就在旦夕之间?”李昭急道。

青鸾思忖片刻,目光盯住李昭的小脸,她犹豫许久,直到盯得让他面露疑惑,才缓缓道:“殿下若真有此意,可去求一人。”

“何人?”李昭连忙问道。

青鸾眸中划过一道精光,“宁晏礼。”

“宁常侍?”李昭迟疑道:“眼下宁常侍确是极受父亲倚重,可他常在于父亲左右,父亲又鲜少传我,我当如何才能见到他。”

青鸾道:“殿下忘了,两日后就是五月十五,殿下于宫宴上定能见到他,到时便可求他在陛下面前进言。”

李昭点了点头,又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道:“可他若回绝,我当如何?”

青鸾道:“太子可请他出任太傅,若如此他定全力相助。”

她猜测眼下宁晏礼最大的心结,就是自己虽手握重权,但却始终不能名正言顺立于前朝。

前世宁晏礼是借李洵病重之时,将门下、中书两省并为监国寺,另将五兵尚书及禁军部分权力划出另立枢密院,于军、政两面真正把控朝政,才进而走向前朝。

此举虽然成功,但手段过于强硬,在当时引起了外朝诸多老臣的暗中不满,也给了淮南王父子以“清君侧”名义联合诸侯起兵的由头。

太子太傅虽为虚职,但以李洵对他的宠幸,加设太傅时定会在前朝给他一个相应的职位,这是当下宁晏礼以宦官之身从后宫迈入朝中的最好机会。

这样的交易,他定不会拒绝。

而同样,对于青鸾来说,她若能助太子一步,李慕凌未来的胜算便少了一分,何况宁晏礼进入前朝,对淮南王府于朝中的势力,也是极大的牵制。

这样送上门的好事,她自然也要加一把火。

李昭年纪尚小,但却聪颖,一点即透,他思考片刻,即道:“待母亲回来,我就向她求请此事。再让母亲与外祖修书一封,好让外祖在侧襄助,想来如此宁常侍也不好拒绝。”

青鸾颔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殿下切记,宁常侍若问起,定不要说是我教你这样说的。”

李昭不解:“为何?”

为何?青鸾暗道,若是叫宁晏礼知道是她教李昭说的这些,他权衡之下虽仍会答应,但定会先将她除去。

青鸾虽在他面前帮过陆皇后一次,但他明显对她早有怀疑。前些日子那细作最后跑了,还不晓得宁晏礼会不会将这笔账算到她的头上,若再得知她暗中“蛊惑”太子,那必定先除她而后快。

这些话她当然不会对李昭说出来,只能随便找个理由道:“奴婢人微言轻,若叫宁常侍知道殿下是听奴婢之言才去求他,他正得势,心气又高,如何肯答应殿下?”

听青鸾这么一说,李昭认真颔首道:“你此言在理,我晓得怎么说了。”

说完他瞬也不瞬地盯了青鸾一会儿,又道:“若我此次事成,东宫定有你一席之地,到时候我就向母亲把你要来,领东宫之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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