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听到宁晏礼开口,长公主不禁瞟了鸦青一眼,冷嗤道:“我当宁大人是真有不适,原是你们二人在此戏弄本宫。”

鸦青微微讪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长公主又道:“这婢子在淑妃汤药中下毒,被本宫亲眼抓获,本宫刚要将她带走,宁大人就出现,莫不是巧合?”

宁晏礼面色清冷,不为所动,“此人可能为宫中刺客,臣出现在此,便是要将她抓回去审问。”

“刺客?此处是淑妃的漪澜殿,哪有什么刺客?鬼祟的贱婢倒是有一个,她欲图不轨,谋害皇嗣,宁大人难道是要包庇于她?”长公主顿了顿,恶狠地盯上宁晏礼的双眸,“还是说派她谋害皇嗣的不是皇后,而是宁大人?”

宁晏礼冷睨向她,“方才臣已于宫门处抓捕了一名刺客,说来有趣——”他眸中划过一道森寒,“那刺客入宫行刺,竟然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而且是个男婴。”

话音甫落,长公主面色倏然一青。

宁晏礼察觉出她脸上的变化,唇角微勾出一抹冷意:“臣怀疑此人与那刺客同谋,还有漪澜殿中的一众宫婢,臣都要一一带回审问,长公主若有异议,可自行向陛下讨教。”

说着他轻抬手指,就要带众人离开。

“且慢!”长公主却突然上前,目光向宁晏礼身后探去。

“宁大人抓刺客无可厚非,但你身后那婢子,我看着倒很是相熟。”

察觉到长公主侧探的视线,青鸾手心登时渗出凉汗,她微微向宁晏礼身后挪近半步,试图将身形笼罩在他的身后。

宁晏礼感受到背后贴近的温度,温热的鼻息一下下刺烫在后心,与人这样近的距离,让他很不习惯。

然而她还在向他靠近。

火光在青石板路上拉出斜长的倒影,他微垂眼睫,看见她的身影正寸寸融进他的。

透过两层薄锦,后脊上酥麻的刺烫越来越重,宁晏礼眸色微沉。

随着呼吸被清幽的沉香笼罩,青鸾轻舒了口气,心跳也稍适平缓,这时她才察觉到宁晏礼背后的紧绷。

她不由得愣了愣。

正待此时,宁晏礼突然反手掀下背后的披风,墨色的云锦在火光下映出淡淡华光,莲花暗纹若隐若现,锦缎披风在半空翻然飞舞,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青鸾的头上。

宁晏礼轻瞥了一眼被披风蒙住的身影,将稍显沉乱的呼吸暗中调匀。

他果然不喜与人靠得太近。

视线蓦地一暗,周身被沉香包裹,青鸾在披风下僵住,但下一刻,她突然想到如此长公主便彻底看不见自己,也就顺势将披风一紧,将头和脸遮得严严实实。

长公主见此,讥诮道:“看来宁大人是打算将这贱婢包庇到底了?”

挑起的凤眸在她身上一掠而过,显出一抹浓重的轻蔑,宁晏礼视若未闻,抬脚就要带人离开。

“宁晏礼,你好大的胆子!”长公主急呵道,却见宁晏礼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眼看自己抓的细作就要被他带走,长公主对身边一个老太监道:“魏公公!去把他们给本宫拦下!”

这魏公公是长公主宫中掌事,从长公主幼时便在身边伺候,又深得陈太后信任,在后宫威望颇高。宁晏礼自入宫后青云直上,他早就看不过眼,如今终得机会,又有长公主谕令,他自然当仁不让,应声去拦。

就在宁晏礼错身而过时,他伸出手大步上前,指尖刚要沾上宁晏礼的手臂,就听“铮”地一声清响,一把冰凉的薄刃指在了他的喉间,鹤觞目光凛冽,周身杀气四溢。

魏公公动作登时定住,他极力将脖颈向后一仰,秉着呼吸再不敢动。

“公,公主,救,快救救老奴……”他睨着剑刃颤声道。

长公主脸色乍变,“宁晏礼!你敢杀本宫的随侍?”

宁晏礼脚下稍顿,却没有回头,只淡声道:“臣敢与不敢,你可叫他再往前半步试试。”

“你……”长公主瞪大了双眼,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宁晏礼眸色冷峭,对身后道:“长公主于此处发现刺客,速带人将漪澜殿包围,并将宫人一一严审,以免有同谋漏网。”

“诺。”鸦青应道。

看着宁晏礼带人渐渐消失在视野中,长公主狠狠咬住下唇,眸中迸射出狠厉的光芒。

她对还在打哆嗦的魏公公道:“立即带本宫的令牌出宫去找世子,让他向淮南王速速传信,就说淑妃的事情有变。”

.

一片漆黑中,披风被疏尔揭下,青鸾下意识的微微闭眼,却发现四周幽暗,已无那些刺眼的火光。

失去了披风了笼罩,层层寒意霎时袭来,刺透帛锦,渗入皮肤,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青鸾看向眼前面色冷白的青衣男子,她记得此人,前世他就常伴于宁晏礼左右,名唤鸦青。

鸦青将披风整齐叠好,翻手挂在小臂上,想着眼下这件披风待会儿得去烧了。

他家大人怪癖很多,其一就是随身的衣服不能被人接触,若被人碰到,尤其是生人,定要很快换掉拿去烧了。

待收了披风,鸦青对青鸾微微一礼,“女史在此稍候,大人很快就来。”

说完他看了看四周,才意识殿内除了宁晏礼的坐席,竟没有个能让人小坐的地方。

他轻咳一声,略显尴尬道:“女史就稍站一会儿吧。”

青鸾微微颔首,待鸦青离开后,她开始默默打量起周围。

殿内空旷无窗,只有几样简单陈设,一道屏风,一张案几,几盏宫灯。

宫灯仅点了两盏,偌大的殿上只有两角被幽幽照亮。

很难想象,堂堂门下省之首,太子太傅又享三司之仪,平日竟待在这样的地方。

时下正是夏日,殿内却没有一丝暖意。

青鸾咬牙将方才被刀划开的衣袖拢起,里面的伤口应该不浅,整条袖子都湿漉漉的,大约已经被血洇透,好在殿中昏暗叫人看不太清。

痛意虽不时传来,但这种程度的伤她还坚持得住,只是身上不住地觉得冷。

宁晏礼这人狡猾多疑,王府暗线的身份一旦暴露,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留她性命,因此,在他面前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不容易露出破绽。

殿内寂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青鸾甚至能够听到灯盏中火光燃烧的声音。

她在心中默默掐算,约莫过了两柱香的功夫,终于有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走出,脚步安静,几不可察。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从哪进来的?青鸾心中顿时冒出这两个疑问。

与此同时,只见那身影顾自在案前撩摆坐下,连衣物的磨擦声都不曾发出,一身墨色衣裳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借着幽暗灯光只能看出一个挺拔的轮廓,像一座隐匿于群峰之后的冰山,于暗中悄然凝视着她。

他或许是在等她开口。青鸾想。

因手臂上的伤,她欠身一礼,盈盈道:“奴婢青鸾见过宁大人。”

许是过于空荡,青鸾的话音在殿内稍有回响,回响良久落下,却仍无人回应,殿内又恢复到一片寂静。

青鸾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看错,她保持着欠身的姿势,又向案后定睛探去。

这时,只闻轻“呼”一声,黑暗中亮起一星火光,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一条流畅的下颌线,以及半张如玉的面孔。

随着火光移动,一盏青灯被豁然点亮。

宁晏礼将火折盖上,抬眸向青鸾看去。

大约是光亮来得突然,殿下盈盈欠身的女子微眯起双眼,稍稍上扬的眼梢勾出一抹妩媚的弧度,像是在含笑看他。

看着这双眼,宁晏礼忽而想起那日,他在东市撞见她与那白衣村夫私会,不禁微微蹙眉。

青鸾见宁晏礼皱着眉头,又不说话,不知他究竟在算计什么,心里忽而有些没底。

她暗自盘算着:这一世,宁晏礼是因霍长玉的消息而怀疑她与淮南王府有所牵连,他于凤仪宫和宫宴上百般试探皆无所获,赵鹤安又被她封口,想来应是还没拿到她是细作的证据,所以才以今日之事来试她“黑白”。

可方才她已按照他的安排,处理掉了李淑妃的落胎药,照理说,他应该不会再对她怀疑才是。

可眼前他唱得又是哪出?

青鸾欠身许久,臂上又受伤失血,下盘终于有些支撑不住,遂不等宁晏礼开口,她道:“大人若没旁的事,奴婢就要赶回东宫了,太子殿下昨日咳了一夜,奴婢还要回去侍疾。”

言罢,她又微微欠身,打算径自离去。

这时,只见宁晏礼双指向袖中探去,于指间拈出一物。

青鸾借灯光睨去,才发现那竟是她让白芷给他送去的黑棋。

宁晏礼直视着她,将黑子落在案上,玉石与木案相接,发出“咯噔”一声轻响,“你让宫婢将这黑子与我送来,就是要我出手,而今利用完我,你却急着要走?”

青鸾呼吸一滞。

她没想到宁晏礼竟是要说这个。

她用一盏水和一盏茶点了霍长玉,向宁晏礼传出李淑妃可能会以假子代替死胎的消息,而让白芷送黑子给他,就是要他出手阻止此事。

宁晏礼拉她下水,让她去处理那碗落胎药。

她就亦拉他下水,让他去拦住那个假皇子。

在青鸾看来,两人明明已经扯平,她也表明了不与淮南王府同心的立场,就此他们二人就不该再有纠葛。

但显然,宁晏礼却不这么认为。

她算是发现,此人心肠不仅冷,而且窄,面对这样的人,她的对策就是一个,死扛到底。

于是,青鸾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道:“奴婢向大人送那枚棋子,是想与大人讨教棋招,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讨教棋招?”宁晏礼冷冽挑眉:“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一手棋招是从何处习得?”

青鸾不动声色,“幼时与阿母习得。”

摇曳的火光打在宁晏礼清冷的面孔上,忽明忽暗。

他盯进青鸾的眸中,总觉那双眼似乎藏了很多秘密,每次见时,都是百般防备。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想将其探明。

而眼下,正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他怎会轻易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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