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飞鸽传书

陈烨生在院子转了一圈,没看见蔺惘然,心里生了几分担心。

算了,反正他小师妹的本事虽然三脚猫吧,在小城里晃晃应该也不会被欺负,姑且让她去玩吧。

他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脑内不断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天空中的那轮弯月不算皎洁,但也是亮的,透过院中的高大古木,留下斑斑驳驳的树影。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怅然来。

这一次下山本是带着历练的目的来的,至于师傅说的入世还是出世这都是后话了。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将长剑抱在胸前,陈烨生自认年龄不小了,出世入世的雄心壮志没有小师妹的火热。他大抵是冷漠的,二十多年都在冰雪覆盖的雪原,看不见人间的烟火,也不懂俗世的悲欢离合,突然让他生出些悲天悯人的心思来,他是做不到的。

“嗨,等高家的事情完结了,还是回去当扫地师兄吧。”

他嘟嘟囔囔念了一句,慢吞吞的爬起来,准备去补个觉。只是一回头,一抹白色的身影就这么撞进了他的眼睛。赵锋还是挂着那身飘飘的白衫,人一打眼就知道是南边来的,他手里抱着个鸽子,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就让那雪白的鸟儿飞离了。

“你干什么呢!”

陈烨生一步跨去,按住了赵锋准备转身的肩膀。熹朝地界,微朝的首席妖捕在深更半夜放送信鸽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儿,饶是陈烨生再不愿意管世事,寒冰阁在哪边的地界儿上他还是清楚的。

赵锋使了劲儿,用力甩开陈烨生的手,飞快的从背后抽出两把凌水刃横在胸前。

“别多管闲事。”

他冷着脸,刀锋一瞬间就裹上了淡蓝色的灵力,倒有点像陈烨生他们北边的雪狼。

陈烨生瞧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又想到白日里并肩作战的事情,不由觉得好笑,他君子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身上的浓重提防气给卸了下去。

“行行,赵兄,你把刀放下。算我唐突了。”

赵锋冷着脸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想从陈烨生那张挂上去的笑面看出些什么端倪,可最终也是无果。凌水刃的蓝光慢慢淡下去,最后只可见冷硬的刀面。长刀回鞘发出一声轻响,赵锋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陈烨生,才把他那一身杀气给除了个干净。

“我没有传什么机密,陈兄放心。”

说着他抱拳算是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哦?那就是找人咯?”

陈烨生轻飘飘的声音一下子刺进他的耳朵,赵锋几乎是在一瞬间僵住了身子,凌水刃亦是瞬间暴出灵光。他慢慢转过身去看身后的陈烨生,那男人已经靠着墙岩没打算维持那伪君子的风度了,轻轻低着头,挑着一边眉毛看他。

赵锋几乎是一瞬咬牙切齿,“你怎么知道。”

陈烨生潇洒的拍了拍手,一窜小火从掌心慢慢烧起来,“赵兄还是年轻啊,寻人时的神态藏不住。可是找到了?怎么,如今妖捕也要帮朝廷杀人了?哪位熹朝的大官啊?”

他话音一落,手中的小火骤然放大,带着红黄色焰光。赵锋被那团火烤的脸热,一层薄薄的红晕裹上了他的脸颊,眼前的焰火却是全然不知他的紧绷越烧越大。他把自己的牙关咬得死紧,几乎是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团火。这一瞬他才明白了,陈烨生为什么武力和体力与同类的习武之人差了那么多,因为他身体的大半力气都留给了这团火。如果仔细瞧,就会发现黄色的焰心之中还裹了一层,那是一个蓝紫色的火珠,在焰心中上下滚动。

毕方火!

“是我小看你们了。”赵锋咬着牙挤出一句话,可少年人的手臂却有些轻微的发抖。他又不傻,毕方是《山海志》里记着的神鸟,而这神鸟之火更是火中之圣,这火于地火不同,寻常的水灵根本灭不了,若是烧到他头上只能等死。

呵!

最后少年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几乎要斜着眼看陈烨生。他盯着那团焰火骤然拔刀,凌水刃刀光一闪,直冲陈烨生的头。这一下把陈烨生惊得差点火都没拿稳,右手抖了两抖,就在那微豪之间,赵锋刀锋陡转那蓝光竟是直冲他自己而去,他要用刀抹脖子!

陈烨生吓得赶忙把火压下去,另一手伸出,也不顾凌水刃上泛的灵光了,一把抓住赵锋的手腕就往外拖。蓝色的灵光带着水汽,就像一把柔软的水刀,不留神就把陈烨生的左手割了个皮开肉绽。不过幸好,在他的左手被割到白骨之前,陈烨生愤然用力将赵锋的手撞向了墙壁,长刀脱手。

陈烨生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那些微薄的伪君子气都不要,干脆是张口就骂,“你脑子有毛病啊!我激你几句你抹什么脖子啊!啊!你脑子里都是怎么想,就算我说中了你也是灭我口吧,自己抹脖子算哪门子英雄!”

赵锋站在他一步远的地方脸色有些呆愣,没白日里那么臭了,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儿,看看地上的一把凌水刃,又看看陈烨生皮开肉绽的手,不知不觉之间,少年人的眼眶竟然红了。白衣少年手掌藏在衣袖之中,绞得死紧,他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委屈,眼眶越怔越红。

“你懂什么!我奉命找人被人耍的到处跑!到了北边,天天像个过街老鼠一样,一路面就被说是细作,是奸细!我杀什么人了,我从小到大就杀过妖怪!月底要是再找不到,我们赵家的人头就该一个不留了!”

少年越讲越委屈,睁红的眼眶也挡不住眼里愈发加重的酸涩,他抬手一抹把眼眶里的东西抹去。下垂的手臂还在微微发抖,他心里像是有一个计时的铜钟,每敲一下他心里的慌乱就加重一分。帝命不可违,但也有缓和的余地,可今日他背在身上的,是帝王的十二道加急令,严重程度不言而喻。可偏偏是为了……可偏偏是为了……

他还记得他收令的时候,父亲是怎么满心担忧的看着他,他母亲是如何在院子里唉声叹气。他不小了,那一瞬他就知道,这次的事情不是他一个人拼命收服哪只恶妖,是他背着整个赵府的命去替帝王收一个人的心。

陈烨生一时间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手和脚总觉得放错了地方,脑子里只想着拔腿就跑。

搞什么!微朝首席妖捕在他面前哭吗!

“你冷静点,冷静点,是我冤枉你了。你,想啊,现在高家的事情不是绊着你吗,我们赶紧处理完,你再去找人,是不是”

他大着胆子,伸直了自己的手臂,视死如归的在赵锋的背上拍了两下。下一秒,立马收回自己的手,护崽似的抱着自己的手。

“滚!”

少年的脸上挂不住,只能冷着脸去看他,“你毕方火那么厉害,刚才怎么不用,让你小师妹断腿坏手的,懦夫!”

……

嘶,这家伙还挺牙尖嘴利的!

“你小子!”陈烨生愤恨的一掌敲在赵锋后脑勺上,把脑子里糊浆糊的少年差点拍了个趔拘。他也不客气,勾着赵锋的脖子就往外走,立志不把他勒断气绝不罢手。

这被一下撸了毛的雪狼张牙舞爪的扒着陈烨生的手臂,满脸不开心的抬眼瞪他,嘴里含含糊糊的念了什么“叨,叨,叨”。

陈烨生觉得好笑,今天他算是明白了,这头冷脸的雪狼,还是只没长大的小狼崽。

“叨什么叨”

赵锋扒拉了几下把陈烨生的手扒开,脸还是冷的,就是声音没那么冷了,“刀!我刀还在地上!”

……

赵锋急匆匆几步把被遗忘在地上的凌水刃收回刀鞘里。非常高岭之花的抬了抬脖子,俾睨众生般的瞥了眼站在后面憋笑的陈烨生。

“喂!所以你为什么不用毕方火!”

“喂什么喂,叫哥!我又不是毕方,这火随便能用的吗”陈烨生笑了笑,把衣服上粘的灰抖下去,又恢复了那副君子端方的温润样,“说一说高家的事情吧。我总觉得这事怪怪的。”

“嗯……”赵锋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是有问题,一个院子,两个老婆,一个商人,一个病秧子,一个少爷,不出事才怪。”

……

这家伙牙是挺利的。

“你觉得一个商人之家能为了什么闹得不可开交”赵锋没注意他的表情,自顾自的在那里说。

“钱”

“呵。”白衣少年冷笑了一声,“不然呢。人能为了柴米油盐杀人,高家那么多家产,你信他们一片太平。人天天喊着除妖除恶,其实自己的吃相才难看。”

……

陈烨生有些复杂的看着赵锋,觉得他小小年纪就生的这么尖酸刻薄,跟羁妖司天天打妖怪领俸禄肯定脱不了干系。

“你怀疑高知棋”

赵锋依旧是冷着脸,眼底是藏不住的讥诮,“谁知道呢可能是高知琴觉得自己多个兄弟碍他眼了呗!”

“猜测毕竟是猜测。周娘子伤的还蛮重的,明日去看看吧,说不定有新的线索。”

“随你。”

……

陈烨生看着那张刻薄的脸,突然想到六七年前那个满脸倔强的小姑娘。犟着性子,亮亮的眼睛里都是仇恨的火焰,满口都是报仇报仇。后来冰阁外的风雪不知是刮了几年,才把小姑娘那颗炽烈的心冷却了下去。也许,世事都如此,那么多的少年人身上都背了东西。也许仇恨,也许家国,那么多,那么多,有多少少年的心性被这些重担磨损,炙烤,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蔺惘然尚有出世的冰雪打磨她的心,可这个赵锋又有谁来告诉他,少年热忱也许比高门庙堂重要的多

他笑了笑,抬手在赵锋的脑袋上揉了几下,揉出了几根软软的头发丝,“我师傅说,除妖者,不为杀妖,不为灭妖,要是为了平乱。心乱者,难平外乱;心和者,可观世局。世局纷杂,江湖远,庙堂高,终是虚无缥缈难以收入手心,唯有本心。本心纯粹,以真意展之,不愤慨,不怨恨,才能窥见天光。”

赵锋在他手搭上来的一瞬便愣住了,有些迷惑的看着陈烨生的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裹在心外的黑色硬壳似乎裂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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