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高家

家丁又嚎了会儿,确定不会挨揍才人模人样的停下。这下蔺惘然看见他长得有多磕碜了,虽说冰阁老头跟他们讲过,不可以貌取人,但也没告诉她这世界上还有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脸。这个高个子的家丁很瘦,缩在贴身的家丁服里跟个行走的竹竿没什么区别,关键是他还长了张布满麻子的脸,无论是额头,脸颊,还是下巴,他的麻子一块好地也没放过,自由而快乐的生长着。这还不算完,这人嘴边还有个巨大的痦子,活像青楼里的老鸨,还有两根放荡不羁的毛长在痦子上。更有甚者,这人一只眼高,一只眼低的,真怀疑他能不能好好走路。

“蔺...蔺...蔺姑娘,高小姐说...说...说她买了醉...醉...醉春楼的...的龙须酥。你...你...你要不要...要...要吃。”

的!还是个结巴......

蔺惘然第一次庆幸自己不会说话,她要是把话说成这样,那冰阁老头一定把她舌头砍了,就着牛肉炖了......

她实在是不想应付这个小家丁,微微咧了下嘴角,没什么感情的跟着他去吃龙须酥。

高家的小小姐叫高知书,这名字一点也不女气,倒像个男孩名。至于这其中缘由吗,听说是高老爷取名太随意,就着琴棋书画的前三个给自己三个小孩子起了名字。

高知琴。高知棋。高知书。

高小姐年方十四,比蔺惘然还要小上一岁,扎着两个蔺惘然一辈子都搞不懂的发髻,乐呵呵的在那上蹦下跳。她见着蔺惘然来了,也不认生,一步三蹦的窜过来,一把挽住蔺惘然的胳膊。蔺惘然不自在的抽了抽手,有些尴尬,倒不是不习惯女孩子间的亲密举止,关键是这个十四岁的高小姐长得未免太高了些,比蔺惘然生生高出半个头!蔺惘然也不是矮的那种小姑娘,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但这个高小姐实在是高!

“听我爹说,你是北边儿来的姐姐?真好,高府里就我一个女孩子,总算有人能陪我说说话了。”

......

这可难为蔺姑娘了,她最不会的就是说话。

她的表情有些木楞,两指微微凝力,把高小姐的手推了下去,趁机抢救手臂,顺便飞快的往后退了一步。这本是个很不礼貌的动作,要是陈烨生在估计又得唠唠叨叨的数落她,但这个高知书像是没有那个感官,依旧是乐呵呵的。

高小姐睁大了眼睛,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两米之外的蔺惘然,爆发出来一阵感天动地的尖叫,叫完还插着腰歇了一会儿。

“好厉害!好厉害!蔺姐姐你是不是那种不爱说话的武林高手啊!好厉害!我以前只见过会武功的走镖叔叔,没见过女孩子也能这么厉害的!”

蔺惘然无话可回,只能是瞎点头。

谁承想这个高知书更起劲了,又变成了优秀的八爪鱼,一手拉着蔺惘然,一手捏着龙须酥就往蔺惘然嘴里喂。蔺惘然呆若木鸡,只剩嘴巴在不断的咀嚼嘴里的龙须酥,心下一片茫然。她脑子里滴流滴流想着些曲曲绕绕的东西,什么妖患啊,什么高家啊。按高老爷的话说,府里的人多半都是病了,可眼前这个高小姐偏是活蹦乱跳,半点事也没有,这是什么道理?再说,月圆和峨眉月的交替,差不多就在这几天,那群妖物又该来了?

她想不明白,不明白怎么办呢,直心眼儿的蔺姑娘,决定不懂就直接问。

蔺惘然正了正身子,拿手指沾了点水往旁边的木桌上一画,你没生病吗?

高知书有些呆的盯着桌子上的字眨了眨眼,半天都没说话,最后才微微红了脸,捏出这么一句,“蔺姐姐,家里是二哥哥教我读书的,他这几年病的厉害,我功课就落下了,有些字我不认识。”

一瞬间,蔺惘然有种做错事的羞愧,她感觉自己脖子根那儿热热的,不知道该怎么待在这个开朗的妹妹面前。

不过幸好,高知书性子大大咧咧的,完全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她一口嚼着龙须酥,一边叽叽喳喳的讲事情,“我阿娘生完我身体就不好,也不管我,从小我的世界里就两个哥哥和阿爹,哦,还有二娘。大哥从小就忙着跟阿爹学怎么做生意,基本上没怎么理过我,到是二娘和二哥哥,两个人特别温柔。二哥生的又聪明,什么书经,山海志(就是山海经),都会,我从小不爱念书,阿爹也随我去,但二哥哥给我讲的我就听得进去!嘿嘿!蔺姐姐,你还认识那么多字,读过书,真厉害!”

......

蔺姑娘笑脸一红,那少女的樱红色都攀到脖子根儿了,她一不学无术的头头实在是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因为识字被人夸奖。

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随手抱了个拳,示意告辞。反正高先生给他们安排地方休息也没真打算让他们在蚕丝被里呼呼大睡。八成心里盘算着,让他们这些被请来的除妖人彻夜站岗,给他们保护家园呢!

蔺惘然撇了撇嘴,没什么心情的往外大跨步,她两手背在后面,活像个小老头。蔺惘然自负甚高的走出老远才堪堪听见后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这声儿她偏偏还听过,当即一僵,刚才那副世外高人的表象立马碎了一地。

“蔺姑娘!蔺姑娘!”刚才的麻子家丁一个百米冲刺,连跑带喘的“飞”到蔺惘然面前,还拎了一个竹编的小食盒。

蔺惘然僵硬的脸还没撤下,当即只能做着大眼睛鄙视他。

“小姐说,蔺姑娘这几天该是忙,所以托我多拿甜食糕点来给蔺姑娘垫肚子。”说着这个麻子脸的竹竿把竹编小食盒塞进了蔺惘然的手里,他猛的吸了口气,继续道,“刚才蔺姑娘是想问高府的事儿吧?小姐她年纪小,从小无忧无虑不懂蔺姑娘的言下之意。”

蔺惘然本能的皱了皱眉,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个家丁。

“蔺姑娘不要多想啊,高老爷吩咐过,如果你们要问什么,不要有什么隐瞒,直说就是了。高家的情况,蔺姑娘和陈公子来的时候估计也知道了个大概。但这里面也有些曲绕的,恐怕在外打听,赶不出个所以然来。是这样的,高老爷有三个子女,大公子和小小姐是夫人生的,二公子是西院的周娘子生的。妖患来了之后,大公子和夫人还有老爷一直卧病不起,严重的很,连近身伺候的家丁都染上了病。而这二公子,几年前就病着了,府里上下都知道,肺痨之症,每日咳血,可吓人了。周娘子也担心着病了,这高府上下啊,也就小小姐院里的人没事了。我在小小姐这边待了几年,真的怕近几日的妖患会对小小姐不利啊!”

说完,这个麻子脸竹竿还十分感叹的拍了拍裤腿,发出“啪啪”两声轻响。

得,整一高家,一群病秧子,再加一群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姐和家丁。

是该完蛋了。

蔺惘然没多做表情,点了点头就转身出去了。此时的蔺姑娘刚下山,一身冲劲儿还没被打磨打磨,没发现这个家丁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有病。

嗨......

谁比谁更有病!

这天色渐渐暗下,天上的丹霞色彩一点点褪去,回归入夜晚的荒芜。陈烨生礼貌的鞠了下躬就闪身缩到了一边。他有些尴尬的撇了眼沙帐力的人,清了清嗓子。

沙帐里卧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抱着个软枕不住的咳嗽,脸都憋了个通红。女人皮肤白若凝脂,纤长的睫毛就算在沙帐里也能看个分明。非礼勿视,陈烨生在心里念了八百遍之多,还是觉得这事儿那冰阁老头子接了就是为了整他。这账里的女人正是高老爷的大夫人,秦氏,可奇怪就奇怪在按道理秦氏已经四十好几,可这沙帐中的女人却貌似少女,年轻的很。变年轻本是天下女人所希望之事,可这秦夫人病因也就出在这一夜年轻。

“秦夫人筋脉受人逆转,五脏六腑也被这股冲入的毒素扭转,导致返回了年轻时的样子。但是毕竟返老还童只是神话,年老之人的内里突然逆转对人的身体和精神力伤害极大。按高老爷所说,秦夫人这样已经快一个月了,身体所承受的反噬已经很严重了,如果不早日解读确实有姓名之忧。只是眼下晚辈无能,无法查出这类病症出自什么妖毒。看来只能等到峨眉月时,由晚辈亲自辨别看看究竟是什么妖怪。”

陈烨生欠了欠身子,很有礼貌的站在旁边。

他两米外的地方站着赵锋,他那情况也不好,高老爷团在椅子里,咳嗽咳个不停,脸憋得贼红,好像下一秒就该蹬腿离世了。

那赵锋一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不情不愿搭在高老爷那细的只剩骨头的手腕上。那腕子皮包着骨头,细长的青筋血管毫不掩饰的突起,你要是看的仔细说不定还能看到血液的流动感。

“身体机能老化,内脏脏器快速衰竭,不知道什么妖怪。”

这白衣妖捕冷着脸,没有半点感情的说出这段死亡宣判词,依旧白衣翩翩的站在一边装逼。

一瞬间,高府内院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抽抽噎噎,到最后干脆成了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哭喊。那高老爷也顾不得什么外人,什么主家体面,都抛到脑后了,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从椅子上连滚带爬的往那“年轻”女人身边凑。床上苍白的女人感受到他的靠近,也赶忙哆哆嗦嗦的坐起来,摔在地上跟高老爷抱在一起哭喊。

“夫人,我高某于江湖立足多年。怎想一朝受恶妖所害,害了你呀夫人。你年轻时就跟着我,闺阁小姐你不做,偏偏跟我这个书都不会读的穷苦工。如今还受妖毒所累,是我害了你呀!”

“老爷你别说了!别说了!呜呜呜呜!”

蔺惘然来的时候就是这幅混乱的样子,她当即就是一个皱眉,觉得那个叽叽喳喳的高小姐其实也没那么吵了。但更让她震惊的事情就这么出现了,内院的侧间里冲出一个同样满头白发的男人,这男人身量很长,肩宽脚长,按道理应当是个强壮的男人。可这皮包骨的姿态又是与高老爷如出一辙。

“爹,娘!”

这身量纤长的男人也抖着肩膀不停的咳嗽,还伸手试图扶起坐在地上不打算起来的两个老人家。可他的手臂如今也是没有气力,软绵绵的握住他爹的手腕硬是没有拽起来。到最后像是自暴自弃了,自己也干脆跟他爹娘一样瘫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抹眼泪。

“知琴!!!!!!!!!”

地上的女人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又一头栽进那青年男人的怀里开始嚎啕大哭。这时候四周的人才有点真实感,眼前的女人不是什么身姿曼妙的少女,而是一个早已饱受风霜的妇人。

然而这场高府闹剧还没有结束,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个面黄肌瘦的年轻男人,看着和赵锋年纪差不多大。这人没什么受妖毒侵袭的迹象,就是个平常的病秧子,偏偏还穿着身淡黄色的书生长衫显得更加憔悴了。

这新来的男人也是一边念着“爹”“娘”“大哥”一边颤颤巍巍的走过来,看见哭成一团的家人,眼眶也是一红。幸好这人还有点正常人的理智,他书生气十足的甩了甩长衫的大袖,一个劲儿的在那叹气。后来似是实在是憋不住了,只能微微抬袖抹掉眼角的泪光。

这长衫男人真是一幅迂腐书生的样子,边擦眼泪,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些文酸气儿的句子,“想我高府富满城池!我们施粥,济贫。吾等泛泛之辈,没有能力扛尖刀上战场为熹朝摆平妖乱,可也兢兢业业的平和百姓!如今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沦落到如此地步。高府满堂,只留一个半大不大小妹,叫她如何是好!我是个废人,从生下来就病患不断,爹和主母为了我的病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若是能用我这等残躯保高府平安度过此劫也算是圆满了我这个不肖子孙!”

“棋儿!”

得,更乱了。

一个穿着紫藕色长裙带着白色披帛的女人留着眼泪跌跌撞撞的往里面冲,这女人看样子三十多岁,化着淡淡的妆面,应是时下比较流行的妆容,当然这些寻常小姐家该明白的事情,蔺惘然都是一头雾水。

这女人生的很漂亮,一双薄薄嘴唇上点着殷红的朱砂,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即使年纪已经有些了,依旧可以看见那美人风韵。美人眼角带着清泪,顺着漂亮的眼角往下滑,在美丽的下颚形成一个晶莹的水珠。

女人几步轻巧又飘逸,就这么飘飘然的立在了高书棋的身边,颤抖着握住他的手不断的摩挲。

“棋儿,你不能,你不能!为娘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不是为了让你轻贱性命!”

她这话不说倒还好,一说就像是把一个石子投进了本就不怎么太平的水面之中。秦夫人突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脸上哭的泪痕密布。她身上只套了件白色的里衫,加上这外在少女娇俏如花的面容实在是不怎么雅观。秦夫人晃着身子走过去,没轻没重的推了下那个紫衣女子。两人均是没站稳,往后倒去,跌在地上,好不狼狈!秦夫人如今体是更弱,竟是一口血直接呛出来!

“夫人!”

高先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赶忙去查看自己的正妻。

秦夫人捂着胸口颇有点西施捧心的柔弱,只是这柔弱的“美人”嘴角压着讥笑,尖利的声音从喉咙里蹦出来,都不知破了几个音。

“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说什么呢!”秦夫人缓缓举起手指,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紫衣女子,“当年我和老爷路过明州,见你们受西边的蛮妖侵扰,又遇你举家离散,这才收留你在身边伺候!可你怎么对我的!我还怀着琴儿,结果呢!转头就听闻你肚子里添了棋儿,我何曾亏待过你!啊!我让老爷娶你进门,我的琴儿用什么学什么,我哪件东西不给棋儿送去!啊!如今高府蒙难了,全家都是这幅鬼德行!凭什么!凭什么你还是好好的!啊!棋儿说那些话是对高府的孝道,你难道是真怕我们拿棋儿的命还举家平安吗!你这么着急撇清什么!啊!!!!!!!!!!!!!!!!”

这秦夫人越哭越厉害,咳血也就越发严重,转眼间雪白的里衫就铺了一层嫣红的红莲。

“夫人莫动怒了,是为夫的错,是为夫的错!”高先生拍着秦夫人的背,赶忙急道,那表情关切的,明明白白的怕咳坏了他家夫人。

反观之下,那紫衣女人那边就冷清太多了。周围的家丁,甚至是两个高家公子都着急忙慌的帮着高老爷和秦夫人,独留她呆呆傻傻的坐在地上。女人的眼睛是空洞洞的,没什么神采,只是嘴里喃喃的念着“棋儿,棋儿,棋儿”,可那个病恹恹的男子却始终未回头看她一眼。最终,紫衣女子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只能自顾自的掩面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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