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忆秦娥

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

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

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

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

你看那闹市当街的花灯,隔帘观望,依然璀璨光华。你看那城墙边的火树银花,灿烂绚丽,映着天上一弯新月,煞是夺目。你看那人来车往,喧哗如沸,姑娘们等不到中元,早已被这热闹的年夜吸引到街上来,她们一对对、一簇簇,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头戴闹蛾儿,鬟插雪柳语笑嫣然当街穿行而过。

朱小姐煞是羡慕,回想自己儿时未笄,也曾闹着央求母亲准许她上元节到外面赏花灯,也曾如是由家人陪着当街玩耍,不知愁的快活。

坐在车轿里的蕊馨忍不住轻掀轿帘,兴奋的指点着窗外说道:“姑娘你看,姑娘看那一个……”真是看花了眼睛也看不完。各式花灯千姿百态,各色人等也是千姿百态。

朱家小姐淑真,一手执帕轻遮唇面,也悄悄地从帘缝里向外瞧去。终日闺阁弄墨,哪得此时此景人间。

南宋绍兴二十一年辛未正月初六夜,因母舅家接去作耍,入夜才归,路过长街灯市,临安知府朱晞家小姐淑真,被长街灯会的热闹喧哗、人声鼎沸所吸引,忍不住与丫环在车轿内隔帘观望。长街之上人头攒动,朱家的马车也行进的慢了下来,在人群中穿梭而过。

好容易穿过长街,回到朱府。淑真小姐先至上房拜见父母大人问安,因母亲问她今日母舅家到访的都有何人,淑真答道:“左不过是舅舅家旧日来往的那些王公、官员家的诰命、小姐、姑娘等,不过今年魏姐姐没来,许久不见,我还怪想她的,原指望今日见了姐妹们玩乐,不想独她没来。”

朱夫人王氏说道:“哦,是了。你表叔年前升了外任,过完年举家外迁,这会子怕是忙着收拾,不得空。他家今日已派了人来下帖子,拟定了四日后初十那日宴客,我们也该去道贺一番,到时候你就见着她了。”

朱小姐忙问:“表叔家升了哪地?魏姐姐也去么?”

王氏道:“回原籍宛陵,你表叔升了宣城刺史,所以举家迁回去。正好宛陵曾家已来人放了大定,定了四月初六日迎娶,他们回去正好发嫁。”

朱小姐听了不免忧道:“我与魏姐姐相聚的时日也不多了,今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侍立在一旁的嫂子赵氏见她脸上略见忧愁之色,为免她伤怀,调笑道:“姑娘大了,自然要嫁人的。过不了一二年,咱家姑娘也要嫁了。”

朱小姐被她嫂子一说,又羞起来,说道:“嫂子休要拿我取笑。”说完一扭头走了。王氏叫了丫环蕊馨进来嘱咐道:“今日你姑娘吃了酒,好生服侍她早早歇息。”

朱小姐回到绣房,坐在桌前,只觉面上作烧,揭开镜袱一照,果然两靥绯红,忙命丫环取了水来净了面,又吃了一盅茶定了定心神,方才睡下。

次日晨起,至母亲王氏上房问安,吃了早饭方才回来。因早春日暖,推开窗子向园中瞧去,只见微波荡漾,湖畔假山石边一株红梅半吐半放,已经开了些许,淡淡轻香飘送而来。朱小姐忙唤丫环道:“蕊馨,看红梅开了,咱们去折枝插瓶。”

二人说着奔至园中红梅树下,抬头向树梢上望去,星星点点只开了小半,大部分还是含苞待放。蕊馨说道:“小姐,还得两三日才开得好,现在折了岂不可惜?”

朱小姐道:“是啊,开得太少了,过几日再折来也使得。我们就在这欣赏一下这欲开的红梅吧。”

朱小姐立在红梅树下,倚着山石,东瞧西望那树上的点点嫣红。突然发现枝丫上并开的两朵煞是鲜艳,忙命蕊馨折了来插在鬓边,笑问:“如何?”

蕊馨笑道:“姑娘肌肤胜雪,再插上这红梅,当真惹眼。蕊馨我虽没见过别家的小姐,不过我猜能胜过姑娘的,只怕整个临安府也没几个吧。”

朱小姐自恃美貌,又颇才情,便有些沾沾自喜起来,随口吟道:

“温温天气似春和,

试探寒梅已满坡。

笑折一枝插云鬓,

问人潇洒似谁么?”

未及立春,园中光景煞是凄清。湖中只有两片残荷犹漂在水面上,一道曲栏通向湖中的水阁,只是冬日天气无人上去游玩。湖旁的假山石是由太湖石堆叠而成,如今的残冬时候也依然光秃秃的,上面爬满了枯藤。山石对面沿湖的垂杨柳还没发芽,完全没遮拦的露出了树下的依绿亭。湖中的活水是从西北角由一暗渠引入,从湖的东侧明渠泻出,曲折迂回。园中又有西楼、桂堂、东轩等建筑可供春秋赏玩。

眼见初十已至,朱小姐同了母亲王氏、兄长及长嫂赵氏前往魏府赴宴。

因这魏老爷官场不擅钻营,年近半百才做得一个小小判官,官小职微,于人情上来往不善。如今好不容易升了外任,又加上与临安知府朱晞、国子祭酒王奉即王氏夫人的母家有亲,初十这声宴席倒也热闹,凡在行在任职的官员到了有一半。

当日在魏府,男客在花厅十来席,由魏老爷亲自陪酒。女客们在内院另置几席,由魏夫人李氏陪着。魏家小姐碧瑶自然是要出来会客的。

这魏小姐年方十七,生得倒也齐整,只比朱小姐大一岁,二人因这些年两家来往频繁,又年岁相仿,志趣相投,甚是亲厚。因许久不见,此次相聚亲密异常,罢了宴席也不听戏,同来至魏小姐闺房,回忆些往日二人与赵氏同游同乐、赏花弄月、作诗绘画的闺中乐事。谁知今日一别,何时才复相见。不觉已至黄昏,王氏随遣了小丫头来请朱小姐回府,二人才依依惜别,说了许多衷肠之语。

回府之后,王氏来至朱小姐绣房,吩咐她道:“今日去魏家作客,婶娘求我一件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小姐问道:“何事?倒劳求母亲亲来吩咐于我。”

王氏说道:“因过了年你表叔举家回原籍宣城,一则赴任,二则发嫁他家姑娘。因恰逢今春乡试,欲留你表弟仲恭暂寄居在我们家里,待会考完毕再回原籍。”

朱小姐道:“仲恭表弟才多大,竟已经进学了。”

王氏说道:“你怎么忘了?他比你小两岁,听你父亲说倒是个好学的。我是想嘱咐你们,你父亲的意思,他来了住在外书房的小书斋里。因那边有个小角门可进花园子,他虽未及弱冠,到底男女有别,以后出入行止多加上心留意便是。”

王氏又叫了奶娘和两个上夜的妈妈来吩咐道:“打从今日起,园子北边这个门每日掌灯时分落锁下钥,夜里不许随意出入,倘或有事都从我那边上房绕过,不必再从园子抄近路了。这园子北门出来就是小姐的绣房,东北角上又直通外书房。家里既要来客长住,小姐未出闺阁,须得避些嫌疑,丫头们年轻不知事,你们几个多加照管。即便是白日里,出入门户也须多加留意,叫丫头们少去园中玩笑,倘或撞见失礼之处,不说是小丫头子们天性活泼,只说我们堂堂知府家里也这么没有规矩,逞得女孩子们如此放诞无礼。”

众人一一答应,王氏才放心去了。

朱小姐送走母亲后,便与蕊馨说道:“这几年这么走动,我倒没留意,原来他都已经这么大了。既然母亲答应了让他住在家里,我们这些时便少去园中闲逛,闷了时只在假山湖这边走走,不往南边去便是。”

蕊馨说道:“他既是来待考的,想必日日在书斋里念书习字,甚少出来闲逛才是。况且既然客居在我们家里,少不得来时家里也有吩咐,恪守本分,想来也无大碍。”

朱小姐道:“话虽如此,既然母亲吩咐了,少不得多加留心。你也嘱咐小丫头们,近日不要园中逛去了,自家避嫌,免得落了闲话。”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话,因又吃了两盏茶,便取了一本《淮海词》来看。读至“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一句,只觉虽有意境,究竟不可体味。遂将词集弃了,挪至琴桌前,想起往年常与魏姐姐相聚同乐,相约出游,饮酒作乐,姐妹们常来常往,感情日深,今后各自婚嫁,与魏姐姐不能相见,觉得真是无趣,可叹韶华易逝,友情难继,遂缓抬玉手轻拨丝桐,心之所至抚起曲来。

琴音透过轩窗在园中回荡,入夜听来,更觉清悠。窗外一轮明月跃上树梢,明月的光辉洒在湖面上,映着湖上的微波,洒在山石上,照的山石泛起白光,柔和的月光映向窗棱,窗前梧桐的枝杈映在窗上。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月亮越升越高,又有几人同望着这轮未待圆满的明月,又有几人听得到这与倾诉与知己好友即将离别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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