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有一个很大的菜市场,气候没那么恶劣的时候菜品种类挺齐全的。可这样的气候自带杀伤力,雪风刮在身上夸张点说能让人皮开肉绽,卖菜的人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挣钱。
王婶是个中年妇女,算是看着姜禾姐弟二人长大的,见她走近,她搓着手哈了口气,眉开眼笑说道:“姜禾,这么冷还来买菜呢?”
“是啊王婶,这么冷您不也没收摊吗?”,姜禾说着,拿食品袋装了一些白菜、番茄、土豆、豆腐。
“你感冒了?怎么这么严重,这没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就是可怜,吃药了没?”,李婶声音提高了八个度,关切地慰问着。
姜禾对于没父母在身边这些话早也麻木,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吃过了。
李婶接过菜放在秤上,砸了砸嘴一阵嘟囔:“我跟你说,江镇那么多人,我就看得上你们姐弟两,你说父母常年不在身边,自己还能这么懂事,成绩又那么好的人,上哪儿找去?
要我说,也就是你父母糊涂,婶要有你们这样的子女,肯定哪儿都舍不得去……额那个,我也就随便叨叨,你别往心里去。
你这么优秀,这么漂亮,将来好好找个婆家,过自己的小日子,铁定美滋滋的……一共15块钱。”
姜禾听罢,面部肌肉有些僵硬,接过菜准备付钱,拉开书包的时候皱了下眉,她不记得自己出门带了户口册。手指停顿了一下,她把菜放回摊面上,脱了手套翻开那本户口本——户主:沈兴楚,配偶:倪婉萍,长子:沈译。
就三个人?而且长子为什么是他?不是还有个沈漾吗,就算死了,也没那么快被注销户籍吧,而且这户口本看上去并不算新。她这算不算知道了豪门秘密,不会被灭口吧?姜禾胡思乱想着……
她手才袒露在风雪中没多久,就像要裂开一样,抖个不停。沈家的户口怎么会在自己包包里?想到酒店,想到警察,想到那个云淡风轻的沈译,姜禾很快就有了答案。
“怎么了,你带户口本干嘛?学校要用吗?”,那边继续喋喋不休。
姜禾忙将那本烫手的东西塞回包里,拿了十五的零钱递给李婶。
走出几步,她回头说了句:“我父母没有不要我们,都是为生活而奔波,被生活压弯了脊背的人,谁都活得不容易,您不用这么说他们。而且,优秀和漂亮,不是用来找婆家的。”
有一种人,自己说可以,但别人就是不可以说。她讨厌别人说她漂亮,更讨厌别人让她以后好好找个婆家。姜禾觉得那话就像不可降解的垃圾,持久而无法消灭,让她心生厌恶的同时又无可奈何。
总是被人戳脊梁骨,小姑娘愤愤不平,她说出那些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话后,鼻子一酸,满眼含泪,快步离开了菜市场。
身后的李婶先是一愣,而后骂骂咧咧念道:“什么人啊,不识好歹,我这也不是为你好吗?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那爹妈如果为你们好,早该回来了。”
姜禾本来还想买些肉和排骨,可被这么一说,竟忘得一干二净。她们家住的地方因为后来翻新过,与周围的房屋构造倒是没多大区别。那时爷爷奶奶还在,她爸妈在外面赚了些钱,汇钱回来请人修的。
城乡集合处的公共设施不是很好,路灯随时罢工,被大雪洗劫过后,更是死气沉沉的。姜禾在那条漆黑得只剩白雪的路上健步如飞,因为她意识到了身后有人尾随。
她很害怕,也很惊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些人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时不时还吹口哨的挑衅她。
这时有人在身后大喊:“喂,大胸妹,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这话就像茅坑里的新鲜粪水,让人恶心得能吐个十万八千年。她进入青春期后,发育得比同龄人都快,也异常的……好。为此也给她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常常会受到一些些不入流的社会人士骚扰。
她很羡慕那些平胸的,而且从来不敢穿紧身衣,就怕遇到今天这种狗屎流氓。以前堵在她家楼下让她做他们女朋友的人也很多,但今天这波人是最口无遮拦的。
姜禾没敢回头,也没搭理他们,像风一样跑了起来。
“喂,大胸妹,我们老大让你做他女朋友,你他妈跑什么?,追回来。”,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呵斥道,随之而来的还有脚步声。
姜禾脑子里嗡嗡作响,跑得气喘吁吁。恰在此时,侧面走来一伙人,有说有笑的,像是出去聚餐刚回来。她也不敢扬声大喊,毕竟在有的人眼里,能被这些混混找上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所以只能埋头混了进去,假装路过。
还好是法治社会,那些连地头蛇都算不上,不知从那个旮旯里爬出来的臭老鼠也只敢这样吓人。看姜禾去了人堆里,他们也不敢再上前。
四五个“黄毛猪”觉得很扫兴,转身就要走时,白茫茫的雪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辆摩托车,突然射出的远光灯差点射瞎他们的眼睛。
“不如我做你们的女朋友怎么样?”
沈译用力地拧着灵活器,摩托车发出震耳发聩的嗡鸣声。
三五几个人往后退了几步,那老大吼了句:“操,你他妈找死啊,弄个破车吓唬你爷爷啊?兄弟们,给老子砸了!”
三五个黄毛随身带了匕首,这时纷纷掏出来示威,咬牙切齿冲了过来。
沈译从摩托车侧面掏出一根棒球混子,摇了摇头又重新放了回去,换成扳手。
如果说那帮人一开始只想装腔作势,那么沈译一开始就是想把那帮人往残里打!他没有多余的花招,连过肩摔、扫堂腿这些招式都懒得出,因为他不想跟他们的身体有直接接触。
不怕遇见流氓,怕的是遇见那种不要命还下手狠的人,沈译就是那个不要命下手又狠的人。
他手里拿了两把扳手,快准狠地扔出去一把,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响,最前面那人跑得正欢快,忽然一个踉跄膝盖砸在地上,翻了几个跟斗,狼狈不堪。
“啊……断了,大哥,断了,我腿断了,这孙子玩真的,哥!”,那人抱着膝盖在地上打滚,喊声哀嚎,雪白的地上瞬间被染红了大片。
怕是受到了刺激,还有三个人不怕死地仆了过来,沈译像是专门练过的一样,又或是身经百战。他巧妙一闪,再用力踢过去,对方胸口被狠狠踹了一脚,晕头转向,倒在地上半天吐不出半句话。
剩下的还想挣扎一下,被他们老大出手止住了,那老大先是打量了下沈译的车,又看了看他,忽然抱拳说了句:“哥们儿是谁的人?浩哥的吗?我是阿冰,这块归我管,今天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大家各退一步,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也别在浩哥面前告我们的状。那娘们儿……”
“砰”,一声响,阿冰话还没说完,沈译直接掏出棒球辊子挥了过去。
“啊!!啊!!”,阿冰捂着大腿倒了下去,浑身都在哆嗦,鲜血洒在白雪上。
“这得上好几块钢板吧?有钱吗?”
沈译说话还是那样事不关己,看起来像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没有怒气,像在聊天。
不等阿冰回答,他掏了叠钱扔出去,“不用谢,本人喜欢行善积德。”
他嫌弃地扔开沾满血的棒球棍,白色的雪光映射出那双瞳孔,黑得深沉,吃人也不过如此,他冷冷说了句:“以后再有机会让你截肢,医疗费我还是会出的。”
言外之意再有下次,他们的腿就不只是上钢板,而是截肢!直至摩托车绝尘而去,阿冰手还在发抖。
“老大,他……他真是浩哥的人吗?这算是为那娘……为姜禾出头?”,底下人问。
阿冰捡了地上的钱,好厚的一沓,他沉默了半天,说了句:“浩哥手里有不起这样的人物,算了,以后绕道走吧。”
姜禾回到家,姜束正坐在墙角拆电视。
“你干什么?又拆?”,她惊呼,但由于嗓子的原因,身音很小。
“对啊,我发现这电视色调不行,我得改装一下,怎么样,是不是很酷?你那嗓子,像跟王婶对骂了三天三夜似的,吃药没?”
姜束穿了套居家棉衣,蹲地上专心致志下着电视的机版。十七岁的他个子已经长开了,坐地上一大摊,看起来很高。模样与他姐姐不怎么像,脸上仿佛写着一行字:“我叛逆,别惹我。”
姜禾把菜往桌上一放,回了句:“吃了刘晶晶给的润喉片,好多了,你去沈家帮忙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有钱人家的样子不就那样呗,人家自己出钱请了帮工,哪里需要我们做什么。再说,去帮忙的都是王婶那样的人,我一未成年,跟他们没什么说的。沈家富甲一方,往日里巴结他们的人能排到首都,就算儿子吸毒致死,也无法撼动资本家们的地位。我不喜欢那些人,饭都没吃就回来了。”,姜束低头说着。
是啊,别人家都是大人去,可姜禾家……没有。偏偏这里又是个互帮互助的风俗,你这次不去帮人家,下次你们家有事,别人也不会来帮你。所以他们姐弟两一直身肩着这个重任。
“吃火锅?”,她问。
姜束抬头瞥了眼那些菜,“肉都没有,不吃。”
“那你别吃了。”,姜禾从冰箱里拿了盒午餐肉,转身去了厨房。
饭还没煮好,姜束就打脸似的守在厨房门口,半靠在墙上说:“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沈家那个私生子,帅出了十条街,当然,跟我比还差一点点……说来也怪,他跟沈家那伙不一样,我们还说话了。”
姜禾掌勺的手一顿,扭头问:“说了什么?”
“男人跟男人间的交流,往往是一支烟的事,说了你也不懂。”,姜束陶醉地说着。
姜禾没再接话,想起刚才那条路上的人,如果不是刚好有几个人路过,后果不堪设想。
“帮我个忙。”,姜禾说。
“怎么了?借钱我可没有。”
“我想……教训几个人,不用太严重,教训一下就是,我真的害怕……”,看姜束立马变颜色的脸,她忙改口,“要不我报警吧,警察会处理的。”
姜禾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这样,打架对她弟来说虽然是家常便饭,但这样或许会害了他。可她实在是胆颤,害怕那些人每天都会赌在那里,害怕再听到那样的污言碎语。于十八岁的她而言,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依赖和诉苦的人,她只想尽快把这事解决掉。
姜束阳光的脸瞬间垮下来,少年眼中透着几分阴冷,像凝结的霜,满屋子都能冻起来,他说:“那些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没看,有四五个,说话尖声尖气的,也很……不文明。”,姜禾说。
“我知道了,应该是阿冰他们,他娘的,敢他妈欺负到我姐的头上来了。报警?不可能,这帮人为虎作伥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次不是进去吃几天饭就被放出来了?什么也别多说,我会处理。”,姜束说着,拿出电话回了自己房间。
看他那副行头,姜禾有些后悔,追过去拉住他,“算了姜束,我们不跟那些人渣一般见识,我们是好人。”
姜束扭头冷笑,“大当家的别搞笑了,在我们这帮人的世界里,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过不过分,过分了,就要受到惩罚。如果你闷不吭声,那帮鸟会以为咱们软糯好欺负,只会得寸进尺。别指望那些人能悲天悯人,他们专挑软柿子捏。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夜姜禾失眠了,她意识到自己错误地引导了姜束,或许自己真的错了。但她却不反对她弟弟用那种方式解决,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她敢发誓傍晚时分就会打得那帮人门牙都找不到,即使讨不到好处,她也一定会那样做。
凌晨一点,姜禾给她爸爸发了条短信:“爸,我赞了些钱给你和妈出车费,你们能回来过年吗?”
没有回,应该是睡着了。那时她异想天开,以为他爸妈不回来,是真的没有车费,所以她努力做兼职,就想跟他们买飞机票,让他们回来。
沈家的户口本还静静地躺在她书包里,沈译是什么时候放在她这里的,他想做什么?姜禾想着这些,凌晨两点都没睡着。
高三几乎没有放假的时间,之所以放一天也是因为一个月都没放过的原因,所以周日还得上课。
姜禾很早就起来了,她不仅发育得很好,人还很瘦,以至于里面穿了大毛线衣,外面再套件校服也不觉得违和。
姜束已经出门了,他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姜禾心里一紧,担心又害怕。她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坐公交车到学校,整个人处于一种元神出窍境界,刘晶晶一连喊了好几声她都没听到。
一直到英语课上完姜禾的同桌都没来,听刘晶晶说他请病假了。
第二节课,语文老师也就是他们的班主任,夹着本书走进教师,穿了件皮衣,头发梳得油光滑亮的,不知道是没洗还是噴了发胶,总之跟往常不太一样。
他把书往桌上一放,漏出他那黑得像煤炭以及营养不良的大烟牙,笑得人莫名其妙,就跟一夜暴富似的。
他说:“同学们,我们班沈译同学要回来上课了,大家欢迎!”
“啥?沈译?沈译是谁……为什么要说回来,我们班没这个人吧。高三了还转学,这不能吧?”
“不是转学,人家学籍一直在我们班。”
同学们纷纷窃窃私语。
姜禾瞬间像被窗户逢里的冷风吹到,身体里传出一丝凉意。
“沈译,进来啊!做个自我介绍。”,杨老师对着门边招手。
这时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尽管他很克制,但还是脚步生风。已经不是昨日的穿着,处了亚麻色的头发没变,其他全变了,一身红色镶边黑色布料运动服,就跟要去健身似的,还挺好看,像个学生样子。
随着他的出面,全班女生发出“哇”的声音,男生们则是小声一句:“切,装逼”。
“大家好,我叫沈译。”
他在很认真地做自我介绍,语言流畅,甚至还透着丝平易近人。
说话就说话,介绍就介绍,可姜禾明显看见他看了自己一眼。这让她想起昨天的“草莓味”以及后来“偷窥”人家的事,她下意识把语文书竖起来挡住了脸。
“老师,我坐哪儿?”,沈译嗓音很独特,说话自带沙哑,却又不是过分到像感冒那种,更像是春天的暖阳,夏天的凉风,一种天然的舒适。
杨老师个头不高,沈译站在他面前就跟大山一样,他看了看身旁的人,又巡视了遍教室,“好像全都坐满了,陈飞,你跟学习委员去搬张桌子来,磨蹭什么?快去,对新同学要友好一点。”
他又看向沈译,完全两幅面孔,也不怕人家嫌他那口牙,笑得慈祥,“你暂时坐在后面,以后再调整。”
沈译点了点头,很随和,也很尊师重道,他目光扫了遍教室,终于停在某处,他说:“那位同学旁边还空着一个,我不可以坐?”
“那位同学”说的正是姜禾身旁了那个。
“那个,王灿阳今天请假,还会回来的,你还是先坐在后面吧,后期在做调整。”
杨老师虽然是个男老师,但从不缺乏“慈母”关怀,尤其是对沈译这种家里有矿的人。
“老师有所不知,我近视,而且比较爱学习,我可以先坐在那里,等明天那位请假的同学回来我再坐回去可以吗?”
沈译说得相当虔诚,虔诚得所有人都信以为真了。
这种大写的“装逼”现场,遭到全班男生群体的一致抵制,班霸朱浩楠瞪出了一双血眼,摩拳擦掌等着下课找机会,会会这位学习界的清流。
老杨左右为难,想了想又说:“那行吧,你暂时坐着,明天换回去就是。”
姜禾坐在第五排靠窗边的位置,不算最后,但也绝对不算靠前。如果因为近视想坐前排,她那个位置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好,我们开始上课,上节课我们讲到《鸿门宴》中项羽这个人物,有勇无谋,匹夫之勇……”
老杨一秒进入状态,沈译也在姜禾旁边落了坐。他是唯一一个染着头发还不被骂的人,也是全班唯一一个没穿校服的人,显得特别扎眼。不过,他很安静,安静到仿佛不存在。
这人以前在哪里上学?三年了,为什么要突然回这里来上课?是因为他大哥死了,所以回来尽孝吗?不过这个设想很快就被姜禾否决了,虽然她只跟他说过几句话,并不熟,但姜禾觉得沈译不像是会尽孝的人。
课上到一半,老杨让所有人整理项羽没有杀刘邦的原因。
姜禾一直低着头,脖子都酸了,她终是用纸写了一行字:“为什么要把你们家户口本放在我书包里?”
沈译的语文书很新,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让人很难想象这个爱学习的人是怎么个爱法。他像看杂志报纸一样盯着文段,见这边递过去一张纸条,就跟知道姜禾在问什么一样,并没有去接。
他简短的头发在额头上飞舞着,手中的笔转了起码有二十圈,跟耍金箍棒似的,居然一次都没掉过。
沈译笑了笑,答非所问来了句:“你今天吃早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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