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朱雀街

飞艇飞过云氏私邸的领空,楚辞的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镯上的梅花纹。方才宴会上林夕机械义眼的蓝光,像幽灵般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先别回家。"云逸突然改变航向指令,飞艇一个漂亮的急转,惊起栖息在琉璃瓦上的机械知更鸟群,"带你去个地方。"

楚辞被惯性甩得撞进云逸怀里,鼻尖撞的微微发酸。云逸一边看着楚辞眼泪汪汪摸着鼻子,一边幸灾乐祸的笑。

"看。"

顺着云逸的手指望去,楚辞的瞳孔微微扩大。朱雀街的夜市正如流淌的星河在他们脚下铺展,无数全息灯笼悬浮在仿古建筑之间,将青石板路映照得如同浸在蜜糖里。最令人惊异的是,那些本该播放广告的空中投影,此刻全都变成了会动的古画——《清明上河图》里的贩夫走卒正骑着悬浮滑板穿梭其间。

"你干的?"楚辞脱口而出。

云逸笑而不答,只是变魔术般从座椅下抽出两套素色长衫:"换上。今晚我们当两个普通的旧物爱好者。"

当楚辞别扭地系着盘扣时,云逸已经利落地将头发在脑后扎起来一个小辫,身着一件考究的新中式——这人在仪式感这件事上简直偏执到可怕。

松烟阁"的牌匾是用真正的沉香木雕刻的,在智能识别到云逸掌纹的瞬间,门楣上悬挂的铜风铃突然无风自动,奏出段古朴的旋律。

"云先生又来淘货啦?"店主是位戴着单边显微眼镜的老人,笑起来的皱纹里都藏着精明的光,"刚到的北宋汝窑碎片,带着冰裂纹的......"

楚辞的注意力却被角落里某个物件吸引。那是个青铜材质的球形器,表面布满青绿色锈斑,在众多华美的器物中显得格外笨拙。

"喜欢这个?"云逸不知何时贴到他身后,呼吸扫得他耳尖发痒,"东汉的浑天仪仿品,误差率不超过0.3%。"

"仿品?"

"真品在博物馆。"云逸已经掏出那张没有限额的黑卡,"但这个的齿轮用的是明代航海钟的零件......"他忽然压低声音,"能测出灵视能量的波动频率。"

楚辞猛地转头,差点撞上云逸的下巴。对方却只是笑着用折扇轻点他的眉心:"你每次发动能力时,这里的蓝光会多闪烁两下。"

老人打包的手突然顿了顿:"云先生,您上回订的......"

"取来了吗?"云逸难得显出一丝急切。

当那个紫檀木匣被郑重打开时,楚辞听到自己心跳如雷。匣中静静躺着一方残缺的砚台,墨池处天然形成的纹路竟构成南山镇的地形轮廓,而裂纹恰好穿过镇东那棵银杏——楚辞童年唯一的避难所。

"澄泥砚的变异品种。"云逸的指尖悬在砚台上方,没敢真正触碰,"大灾变时被放射性尘埃渗透,成了会记录地磁变化的活化石。"他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你父母实验室的镇纸......"

楚辞的灵视突然失控般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如暴雨倾泻:穿白大褂的女人将砚台塞进他怀里,身后是轰然倒塌的防护罩;穿防护服的士兵胸口绣着云氏家徽;还有漫天飞舞的发光孢子,组成某种古老的二进制密码......

“啪”一声,云逸用折扇敲了一下楚辞的额头,楚辞瞬间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我……”

“没事的。”云逸打断了楚辞的话,轻轻把他搂在怀里,“你的灵视比较敏感,很容易跟这些东西发生共鸣。”

顿了顿,云逸又道:“今天晚上没吃饱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楚辞面色不改,但心里已经开始期待起来,并把今天发生的不寻常的事丢在脑后。

朱雀街是南都土著内部极有声望的综合型商业街,高奢、文玩、黑市交易……值得一提的是,朱雀街的美食更是远近闻名,云逸这个老饕极其钟爱几家颇有年头的小店。

楚辞被云逸半揽着,鼻尖还残留着紫檀木匣和古旧铜锈混合的独特气味,以及云逸身上清冽的松香。方才砚台带来的灵魂震颤尚未完全平息,胸腔里还残留着惊悸的余波,但“好吃的”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动了他紧绷的神经,暂时压下了那些沉重翻涌的记忆碎片。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挣脱云逸的手臂,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出“松烟阁”沉静古意的世界,重新汇入朱雀街流淌的星河。

夜色更深了,悬浮的全息灯笼色彩更加迷离,将青石板路晕染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清明上河图》的投影人物依旧骑着悬浮滑板穿梭,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被替换成轻柔的合成古乐,构成一幅奇异又和谐的画卷。空气里弥漫着复杂而诱人的气息:刚出炉面点的焦香、炖煮肉类的醇厚、油炸食物的酥脆、以及各种香料和糖霜混合的甜腻……每一种味道都像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行人的脚步。

云逸显然对此地熟稔至极,步伐轻快而笃定,目标明确地拐进一条稍窄的支巷。巷口立着一个巨大的、由光影构成的饕餮兽首,兽口吞吐着变幻的菜单和实时排队信息。

“到了。”云逸在一家没有任何炫目招牌的店铺前停下。店铺门脸不大,木质的门板被岁月磨得发亮,门楣上挂着一块朴素的木匾,刻着三个遒劲的古字——“一味鲜”。与周围光怪陆离的全息投影相比,它低调得近乎固执,但门口排着的长龙和空气中霸道弥漫的鲜香,宣告着它的不凡。

“老板,老规矩,两份‘云吞四海’。”云逸熟稔地对门口操作着智能点餐屏的老掌柜点头,那掌柜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式褂子,手腕上却戴着一块闪烁着幽蓝数据的智能手环。

“哟,云少爷!稀客!里边儿请,雅间给您留着呢!”老掌柜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生动起来,手指在光屏上快速点了几下,后面排队的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并无异议。显然,云逸这张脸和“云少爷”的身份,在这里就是最好的VIP通行证。

雅间极小,仅容一桌两人,但布置得异常雅致。木桌木椅,墙上挂着一幅手绘的鱼虾水草图,角落的香炉里燃着淡淡的艾草香,巧妙地中和了门外浓郁的香气。唯一的现代痕迹是桌面中央一个不起眼的银色圆盘,散发着恒温的微光。

很快,两盏硕大的青花瓷海碗被端了上来。碗口蒸腾着滚滚白气,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空间,霸道而醇厚。汤色是近乎透明的浅金色,清澈见底,能清晰看到碗底卧着的几颗饱满硕大的云吞,薄如蝉翼的面皮隐隐透出里面粉嫩的馅料。汤面上点缀着细碎的翠绿葱花和几缕金黄的蟹膏丝。

“尝尝看。”云逸拿起调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里的汤底,是用深海水母的凝胶、火山矿盐泉水和至少三十种深海鱼骨,用微型引力场稳定低温煨足七十二小时吊出来的,不加任何味精,鲜味纯粹得能让人灵魂出窍。云吞馅料是智能养殖场特供的‘雪豚’腿肉和现拆的蓝鳌虾膏,比例是老板的不传之秘。”

楚辞依言舀起一颗云吞,吹了吹,小心送入口中。牙齿轻轻一碰,那薄得不可思议的面皮便温柔地破开,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鲜甜在口中轰然炸开!雪豚肉的细嫩弹牙、蓝鳌虾膏的浓郁肥美、还有那裹挟着所有精华的滚烫汤汁……纯粹的、爆炸性的鲜美如同温柔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他的味蕾,冲刷着神经末梢,甚至短暂地盖过了灵视带来的残留悸动。他满足地、几乎无声地喟叹了一下,连日来的疲惫和方才的惊魂,似乎都被这碗热汤抚平了些许。

“如何?”云逸看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和放松的肩线,嘴角噙着笑。

“……名不虚传。”楚辞难得给出如此直白的评价,又低头喝了一口汤。那汤的鲜味层次极其丰富,入口是清冽的甘甜,继而涌上深海生物的咸鲜,最后喉间回味是悠长的醇厚,仿佛浓缩了一片无污染海洋的精华。

一碗“云吞四海”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云逸却并未停下,他像个最尽职的向导,又带着楚辞穿街过巷。

第二站是一家名为“酥月阁”的点心铺子。这里充满了未来感,透明的操作间里,数条纤细灵活的机械臂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进行着精密的操作。它们有的在揉捏面团,力道均匀得如同最老道的师傅;有的在雕琢面点上的花纹,细如发丝的线条分毫不差;还有的负责精准控制着面前十几口不同温度、不同材质(有传统砂锅,也有闪着金属光泽的恒温能量锅)的油锅。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焦糖、奶香和植物油脂混合的香气。

云逸点了几样招牌:“玲珑玉兔”——奶黄馅料,包裹在近乎透明的糯米冰皮里,捏成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形状,眼睛是两粒微小的活性枸杞,散发着温润的红光;“千层酥塔”——由数百层薄如蝉翼的酥皮叠加,中间夹着用液氮瞬间冷冻锁鲜的时令水果粒和特调卡仕达酱,入口酥脆轻盈,冰凉与温热交织;还有一小碟“星辰糖不甩”——传统的糯米团子,外面裹的不是花生芝麻糖粉,而是闪烁着微光的、用可食用纳米材料模拟出的“星尘”,入口即化,留下清甜的余韵。

楚辞对甜食有特别的嗜好,被这精巧绝伦的技艺和奇妙的口感所吸引。尤其是那只“玲珑玉兔”,拿在手里凉丝丝的,一口咬下去,冰皮在舌尖化开,里面温热的流心奶黄涌出,冷热交融的触感和浓郁的奶香让人印象深刻。

正当楚辞捏着一颗“星辰糖不甩”,看着那微光星尘在指尖闪烁时,云逸轻轻用折扇点了点他的手腕:“留点肚子,重头戏在后面。”

最终的目的地,藏在朱雀街最深处一条仅容两人并肩的逼仄小巷尽头。巷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雕刻着饕餮纹的石墩,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像某种生物的瞳孔。云逸走到石墩前,伸出食指在饕餮的右眼上按了一下。轻微的机械传动声响起,旁边一堵看似完整的仿古青砖墙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温暖的光线和更加复杂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天井上覆盖着透明的能量罩,模拟着星空。庭院中央,一棵巨大的、枝干虬结的老槐树静静矗立,令人惊异的是,它的叶片并非绿色,而是散发着柔和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蓝紫色荧光——这是大灾变后适应了放射性尘埃的变异品种,被称为“星屑槐”。树下只摆着几张矮几和蒲团。

一个围着深色围裙、身形佝偻的老婆婆坐在树下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陶炉前。炉子上架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黑色砂锅,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稠的汤汁,颜色深褐,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香气:有菌菇的山野清气,有老卤的深邃醇厚,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人心神莫名宁静的波动。

“梅婆婆,两碗‘定魂羹’。”云逸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少见的恭敬。

老婆婆抬起头,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眼睛却异常清亮,仿佛能洞察人心。她浑浊的目光在云逸脸上扫过,又落在楚辞身上,尤其在楚辞的眉心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似乎穿透了皮肉,看到了他体内尚未完全平息的灵视能量。

“云家小子……又带人来啦?”梅婆婆的声音沙哑缓慢,像砂纸摩擦,“这孩子……魂灯不稳,飘摇得很。”她没再多说,拿起两盏巴掌大的、温润如玉的白色小碗,用一把长柄木勺,从砂锅里小心地舀出两碗浓羹。羹体呈现出温润的琥珀色,里面沉浮着切得细碎的、不知名的深色菌菇和半透明的胶质物。

“趁热喝。”云逸率先盘腿坐下,将一碗推到楚辞面前。那羹的温度透过玉碗传递到掌心,异常舒适。香气更加浓郁了,那种奇特的、令人安宁的气息也愈发明显。

楚辞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羹汤入口丝滑无比,带着菌菇特有的鲜美和深邃的卤香,但最奇特的是一种感觉——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然后仿佛化作无数细微的暖丝,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尤其是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和方才被记忆碎片冲击得发紧的灵台(眉心处)。那感觉就像一双温暖而稳定的大手,轻轻抚平了他精神世界被惊起的涟漪,将那些躁动不安的灵视能量温柔地梳理、安抚。连带着,因为砚台而翻腾的心绪,也奇异地沉淀了下来。

“这……”楚辞惊讶地看着碗里看似平凡的羹汤,又看向云逸。

“朱雀街的‘定魂羹’,只此一家。”云逸慢慢喝着自己碗里的羹,神色平静,眼底却带着一丝深意,“梅婆婆的祖传秘方,用了些特殊的‘料’,能安神定魄。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楚辞眉间,“对我们这种感知力过于‘活跃’的人,特别有效。”

“特殊的料?”楚辞下意识追问。

云逸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琥珀色的羹汤,目光投向天井外模拟的星空,以及身边那棵散发着幽幽蓝紫光芒的“星屑槐”。

“大灾变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很多东西。”他声音低沉,“有些古老的植物和菌类,在辐射和尘埃中变异了,它们吸收并转化了那些狂暴的能量,反而孕育出一些……独特的药性。梅婆婆的家族,世代研究这些,懂得如何驯服这些力量,为人所用。”他看向楚辞,眼神深邃,“就像你的灵视,它既是负担,也可能……是钥匙。关键在于,如何让它稳定下来,为你所用,而不是被它吞噬。”

楚辞握着温热的玉碗,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安宁。槐树荧荧的蓝紫光点如星尘般飘落,映在碗中的琥珀色羹汤里。他想起那方记录着南山镇地形、裂纹穿过银杏树的澄泥砚,想起父母实验室的碎片,想起云逸精准指出他能力发动时眉心蓝光闪烁的细节,再看着眼前这碗能抚平他灵魂躁动的“定魂羹”……云逸带他来朱雀街,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夜游和觅食吗?

夜风穿过小巷,带来远处悬浮灯笼的微光和人声的喧嚣,却吹不散小院里这奇异的宁静与云逸话语中暗藏的玄机。楚辞低下头,默默地将剩下的羹汤喝完,舌尖残留着奇特的鲜香和安抚心灵的暖意,但阴影却始终笼罩在心里,这一切明明很陌生,却能和他发生灵魂深处的共鸣——奇怪的记忆碎片,金色的竖瞳,还有林夕——和她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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