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春芳散,北地山峦的姝色方不疾不徐地与暖阳相拥。
慕容歆站在高处瞭望营地,士兵起早贪黑作训,帐边炊烟缕缕,小半月过去,平和表象下潜藏着汹涌暗流。
听说西疆战况远不及此,宇文谅派出的乃是有西凉枭雄之称的能将,出战节点与战术尽皆剑走偏锋,燕军回抗吃力,沿路军需粮草源源不断加紧供给,战况不容乐观。
从前,慕容歆安坐燕都分析谍报,无论是宁予一还是西凉名将,大致的行事风格她早已一点一滴勾画于心,研判的煞是精准。毫不夸张的讲,昭靖司暗桩就差告诉她,某人头上长着多少根白发了!
但与云澜闹僵后,她便着手将昭靖司亲近自己的骨干剥离开,命人静默待命,此刻也没有适宜的机会与人联络,燕国众人一瞬间失去了强大预判和情报先机,不吃瘪才是见了鬼。
身为云澜的“传话筒”,半月来,梅祺不止一次套慕容歆的话,想从她嘴里抠出些利于西疆战事推进的线报,慕容歆嘴严的很,只管吊着人的胃口,等合适的机会做交易。
算日子,交易的好时机该快到了。
夕阳绕过细密的枝桠,将斜红洒落黄土,营中即将放饭。
慕容歆弯腰从山路边采一朵娇黄的野花,捏在手里转着,慢悠悠往山下军营去。
“嗒~”
山脚丛林茂密,灌丛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石子儿,正中她身前的树干,骨碌碌滚落山道。
慕容歆定睛一瞧,那圆润的鹅卵断非山野原生矿石,倒该是从河流中人为带出来的,周遭不见小动物,扔飞石的只会是人。
她紧走两步捡起石块,只见光洁的石面上被人刻了涂鸦,是只以汉八刀手法雕刻的传神狐狸,可气就可气在,狐狸呈现出了被人拎起尾巴甩飞的动感姿态…
“宁予一!”
慕容歆磨着牙,反手将石头猛扔回灌丛,见四下无人,便叉腰大骂:“姑奶奶早晚扒了你的皮!”
暗处藏匿的南星自知任务完成,悄无声息摸下了山,暗讽慕容歆脾气暴躁,若真回了魏国,她们这些襄王府随从此后的日子怕要雪上加霜,有宁予一这一位心如蛇蝎的毒舌主子还不够吗?!
当晚,新月未明,天边云层压坠,酝酿着一场急雨。
一小兵匆匆跑来慕容歆帐外:“长公主,将军传您即刻入帐议事!”
慕容歆懒洋洋应声,披上外袍晃进隔壁的军帐,刚想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打个哈欠,却意外惊觉满帐兵将尽皆军容整肃侍立在沙盘两侧,好似阵仗不太对…
梅祺端坐正中,冷扫一眼衣衫不整的慕容歆,摆手示意她在侧位落座。
慕容歆顶着透红的小耳朵麻溜入座,心底小鼓咚咚响。
不就是宁予一要打过来了么?但大军拔营耗时,今晚该不会开战啊,梅祺怎如此紧张?
梅祺清了清嗓子,抬眼环视到齐的下属,与众人分享情报:
“鹤羽卫消息,魏军生变,主帅宁予一突遭夺权软禁,眼下统军之人乃魏太子阵营的征北将军贺经年。此人戎马半生,路数诡谲,尤擅偷袭。即刻起,我军巡防不得间断,随时备战。”
“是!”众人异口同声。
梅祺指挥副将详细安置诸下属当领的巡防事宜,再点两得力亲随留置帐中,便将其余人遣散。
此等小事便集会,不似梅祺往日作风。
慕容歆揣度,梅祺定有后手按下未表,既不主动说,她也不故意问,于是抬脚欲走。
“长主留步,军情瞬息,还请一道商定部署。”
果不其然,梅祺在她即将踏出帐外的一瞬,幽幽将人拦住。
慕容歆顿住脚,故作谦逊:“某未经沙场,兵书读的粗略,恐只会纸上谈兵,有战事听号令…”
梅祺哂笑着将她打断:“鹤羽卫虽精于战报收集,但其余情报,唯您是行家,还望不吝赐教。西疆战事吃紧,我方败不得。”
慕容歆杵原地没动。
情报行家?又拿昔日昭靖司掌司的身份点她呢!
梅祺眯了眯眼,补充道:“太后有意让您领兵历练,此番回击进犯,是大好机会。”
“我领兵?”
慕容歆摆出十足的意外神态,抿抿嘴回身落座,压制着心头窃喜,极其谦恭的抱拳道:“还请诸位见教!”
梅祺率众研判舆图,慕容歆正襟危坐,听得好不认真。
偏生一言不发。
战术战况预判得当,梅祺挥退亲随,似早有预料般勾了勾唇:
“长主记下没?想摘主帅人头自要亲去战场,为皇室颜面计,太后觉得您有必要独立指挥大军,彰显威慑,臣该嘱咐的迎战经验,都说清了。”
“谢了。”慕容歆敷衍着抱拳:“好困,走了。”
梅祺近前一步伸手拦她:“慢着,臣予您机会,您没表示?礼尚往来可否?”
慕容歆暗诽,梅祺精明如鬼魅,居然不用她开口绕弯,便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还把她预设的交易直言托出了。
忖度一瞬,她弯起凤眸笑言:“我若功成,心情舒畅时或能回想起旧日线报,没准能忆起哪个敌国将官的习惯路数供您参考,这诚意可够?”
梅祺负手凝视着她,冷哼道:“私怨与国利,孰轻孰重?大敌当前,使性子合适么?”
慕容歆主意过于正了,云澜都拿人没法子,梅祺更无可奈何,好言好语无法让人自觉配合,也就仅剩以大义裹挟一途可以尝试。
“大燕兵强马壮,西凉贼子师出无名,讨不到好处,太后久居宫禁盲目忧惧,但梅将军杀伐无数,可别灭自己威风!”慕容歆斜勾唇角乜她一眼,大步流星离了主帐。
升华言辞的思想高度嘛,慕容歆寻思,这还不信口就来!
云澜敢伤她逼她,却还有脸指望她的情报网?做梦!
梅祺夹在母女中间,深觉窝囊,她眈视着慕容歆走远的背影,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翌日,平淡如常。
慕容歆身披的戎装整日未卸,宁予一既传来情报,绝不会引而不发,眼前局势越是寻常寂静,便越发印证了梅祺的经验之谈,魏军新主帅定在谋划阴损战术。
子夜,燕军驻地十里外的小山包上,慕容歆打算踏月登顶,不料在密林深处遇上了先行一步的同路人。
“长主夜游云杉林,好雅兴。”
梅祺阴阳怪调的,背着手在狭窄的山路旁等她。
慕容歆与她擦肩而过。
梅祺也不介怀,只跟着她问:“所为何来?”
慕容歆不耐答道:“和你一样。”
梅祺怔了怔,试探着问:“得了准确消息?太后未命你重掌昭靖司,但显然,你的谍网从未断绝。”
慕容歆冷嗤一声,答非所问:“魏军若偷袭,梅将军有几分成算?此处关隘若破,大燕南疆可就不得不欢迎魏军北上了。”
山顶风凉,视野却开阔。
梅祺眺望南边蜿蜒的长河,胜券在握:“魏营以河为屏,如今表象安定,他们要攻个出其不意,只能取道西边半围我军,崎岖山路难行,急行军会耗去兵士体力,此举不明智。”
慕容歆挑了挑眉:“取道西山,大抵明日能逼近我方。我倒觉得贺经年没这么蠢。河挡着我方主动出击,却未见得挡住他们北上。你我能猜到的路数,他会用来硬刚?老将行事总该有些惊喜吧。”
听得此话,梅祺偏头审视慕容歆须臾,倏尔拔腿往山下去:“回营!”
丑正三刻,寻常人家沉溺梦境之际,燕南疆的山河之间,战鼓雷动,号角震天。
夤夜偷袭,本呈一字驻扎的魏军悄然突袭燕军岗哨,随即马不停蹄渡河激战。
若非梅祺机警,飞速返营整军备战,这一瞬从空无人烟的残断石桥处涌现的大批魏军,怕要讨到不小的好处。
慕容歆冲锋在前,战局焦灼,初经沙场的她不免紧张惊惧,指挥调度时脑中的弦高度紧绷,战栗的冷汗漫过周身。
两军近战交锋,厮杀过半时,她才确认,敌营中没有宁予一。
魏军进犯,燕军防守,双方人数旗鼓相当;郊野无城,全凭自然屏障和防御工事杀伐,将领随机应变的对决便尤为重要。
慕容歆的心思仅在打退敌人,而蛰伏日久的梅祺惦记的,是灭杀魏军威风,战事一开便要将来犯者彻底赶出燕国。
是以远在高处瞭望战局的梅祺,发觉慕容歆指挥步兵数次进退拉锯的战术,脸色渐黑,唇角压得平平。
慕容歆斗狗呢?!打小就知道偷兵书私学,长大了竟敢把战场当儿戏?
启明星起,青幕将晓。
慕容歆望一眼天际,指挥下属挥舞战旗:“呈三角阵后撤五里!”
天色朦胧,最适合放烟雾弹,诱敌深入。魏军会以为燕军小将不擅指挥,致使将士疲惫不堪,怀揣必胜决心紧追而来吧。
驻地早有布局,梅祺洞彻慕容歆的算盘,等魏军追来射程范围,便指挥埋伏的兵士放箭。
千万燃火的箭头忽如瓢泼大雨落入疾风,将列阵齐整的魏军击溃,乱了阵脚。
慕容歆觉察时机成熟,点选一小队掩护,策马疾驰踏进乱军,抽出腰间长剑,飞身纵立马背,凌空一跃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魏主将战车,越过他惊骇未定的头顶,落于沙场。
待满面银胡的贺经年反应过来回头提枪反刺时,她以剑尖抵地,复又纵身在半空划一道优雅的弧线,只见冲天迸射的血淋漓酣热,一颗怒目圆瞪的头颅被甩入高空,眨眼间又骤然垂落剑尖。
慕容歆举着死不瞑目的头颅,迈进战车踹断魏军旗帜:“贺贼首级在此,投降不杀!”
不远处的梅祺眼底的意外与狐疑平分秋色,视线紧随慕容歆游走,手持长弓戒备的盯着战场,还不忘吩咐:“弓弩手护卫长公主,其余人左右两路夹击助力!”
两刻后,魏军落败,残部溃逃。
梅祺打算一鼓作气追击,却被慕容歆拦住:“穷寇莫追,此番不是魏军全数主力,平陵关驻军驰援容易,我们需养精蓄锐。”
梅祺不屑地睨向她马背上的人头:“鬼心思可如愿了?好个誓取主将首级!贺经年这老贼愚蠢至此,昔日昭靖司给朝堂的评断情报,是你作伪胡编吧?宁予一不除,燕疆如何安宁?”
慕容歆讪笑道:“他不蠢,是我扮蠢勾起他戎马一生的自大狂妄,经验害人啊。我是侥幸小胜,宁予一这号人物,还得梅将军亲战。您的兵被我耍累了,此刻回去休息好些。”
梅祺打马回营,冷声警告:“你最好再无小算盘!”
慕容歆歪歪脑袋:“不敢。”
她边走边回头远眺河对岸,只盼宁予一知晓燕军大胜后能怒火冲冲打过来…
她又骗了宁予一,当初在魏营答应宁予一会主动输一场,本就是谎言。
这一战,慕容歆能输,但大燕首次领兵的公主输不起,燕先帝长女的誓言凑效绝不能建立在最终战败的基础上。
况且,宁予一也不能胜啊,胜了岂非有理由摆脱守边苦差回京去了?这不是慕容歆的筹谋里想要的结果,各国京城束手束脚,可不是行事的合适据点。
宁予一:是该扒皮,扒了你这说话不算的狐狸皮做披风!
慕容歆挤眼泪:呜呜呜,表姐好凶~
咕咕真在哭:这惨淡的点击收藏,哇呜呜呜…(怀疑人生去了,有没有走过路过的小可爱点点收,留评也行,问题出哪了,咕咕可以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