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马蹄载着一辆朴素的马车北上。
车辙沾染了路上的血色,载着满面清泪的羁旅客远走异乡。
乱兵厮杀时,奄奄一息的魏国护卫点燃一枚示警的信烟。
收到信烟求援讯息后,宁州城赶来馆驿的禁军铁马铮铮,疾驰的马蹄凌乱,将车辙踢了个稀烂。
馆驿化作飞灰焦炭,尸骨漆黑难辨。
屋后鲜血淋漓一路,直通北侧小径,浅淡流淌的血迹湮没竹林杂草里。
像是伤者逃亡的路径。
禁军将军鲁成觉察到这一点,举着火把在林间高呼,报上神武卫的名号。
“…啊…”
重物骨碌碌滚落杂草的声音在寂静林间格外刺耳,还伴随着压抑隐忍的女子呜咽。
“谁?出来!来人,搜!”
一阵嘈杂脚步后,众人高举火把,围拢上一团杂草里浑身浴血的姑娘。
手背还有新鲜的利爪抓伤的痕迹,大抵是山野狸猫所留。
鲁成近前查探,眼前人妆发虽乱,瞧着却仍能分辨出鲜明的西凉宫人扮相:“你是何人?”
慕容歆期期艾艾,惊慌无措的答道:“我是同安公主,将军,救命…前头还有我婢女,前头…”
正愁办砸事情无法交差的鲁成眼神一亮,忙近前半蹲下身追问:“何以为凭?”
虚弱无力的手探向心口,摸索出一枚玉佩:“这个…”
话还没说完,人就晕了过去。
副将往前凑了凑,观察一番才开口:“年十八,貌美体弱,身长七尺,翎羽佩为信,确实对得上。”
宇文雁如的母妃是西南少数部族酋长之女,后部族被南魏攻下,不复存在,但翎羽图腾代代传承,算身份见证。
清晨第一缕晨光漫过窗棱,慕容歆幽幽转醒,床边围着好些宫人医官。
她挣扎着打算起身,却被婢子拦下:“公主莫动,您受了伤,需要安歇。”
慕容歆顺着人的力气复又躺倒,沙哑的嗓音急切:“碧烟呢?碧烟?”
“碧烟是谁?”
慕容歆眉心紧锁,抬手紧攥着随侍的胳膊,潸然欲泣:“我的随侍,她人呢?”
“她也受了伤,在别处安养。”
“我在哪,你们是何人?”
听得人转醒的消息,候于门口的官员匆匆赶进来,隔着屏风朝她打躬:
“这是大魏四方馆。公主安心,您得救了。臣等已将您的遭遇悉数上达天听,请您在此候召。”
慕容歆话音神伤:“我凉国陪行使臣何在?我的护卫随从何在?陡生变数,我要见他们才好安心。”
来人轻叹一声:“…公主,宽心吧。您无事,已是万幸。”
慕容歆撑着床榻的手倏尔滑落,半个身子都连带着惯性扑向地面。宫人搀扶不及时,由着她额头触地,尽皆吓得一惊。
“公主…公主如何?医官?”
侍从手忙脚乱围着慕容歆折腾,她双目空洞,躺倒在床,一言不发。
四方馆的郎官见状,只得先行离开,往宫里去递送消息。
馆驿内的随从和西凉官员尽数惨死,只活了慕容歆和一个婢女、一个亲卫,大魏难以凭借三人的口风,断定慕容歆就是宇文雁如。
若派人送画像去查证,一来一回耗时颇久。
况且北燕陈兵北境,西凉公主在宁州遇北燕行刺的消息若传出去,天子脚下遭黑手,只能愈发印证大魏无能,激发北燕士气,惹西凉猜疑魏帝实力,于魏国如今的处境,大大不利。
大魏皇庭内,魏帝云岫在书阁与太子和大臣的商议持续到午后方休。
慕容歆卧榻假寐,脑海里回忆着昨晚的行动可有疏漏,顺带揣度起了魏帝的路数。
以她对云岫的了解,约莫这人会晾着她不闻不问才对。
“圣旨到!”
正是思绪翻涌之时,慕容歆忽而听得尖声由远及近,意外坐起身来。
宫人们近前搀扶着她下榻,穿靴更衣。
饶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传旨的内贵人却颇为耐心,等她慢悠悠晃荡出来,朝着四方馆外冰冷的石阶处跪下身。
行礼的动作标准周正,没有丝毫瑕疵。
内贵人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狡黠审视半晌的贼眼,才展开旨意来宣。
眉目低垂,神思游离的慕容歆都准备好在四方馆骗吃骗喝后悠然远走的大计了,哪知下一瞬,耳畔的一句惊雷,差点把她炸晕——
“…着册为襄王妃,腊月廿日完婚!…”
“公主,领旨谢恩吧。”
“…同安公主?”
“啊…妾…妾宇文雁如,接旨。”
腊月廿日,不就是明日?
慕容歆满目惶惶,要她明日嫁襄王?
这窝囊舅舅急于促成联姻,是想挨云澜的揍了不成?!
行刺刚过,凶手查了么就赐婚?过家家呢?
被宫人们提溜着站起身后,慕容歆眼前发黑,身形虚晃,好似真受了重伤。
“公主今日好生休养,明日襄王会亲来此处相迎。婚期是仓促了些,但一应仪礼规程,陛下金口玉言,破例按太子纳妃之制来办,抚慰公主去国离乡的心神。”
宣旨内侍说罢,抬脚就要走,仿佛只是公事公办,无心多留。
“内官留步。”
慕容歆褪下手腕上的玉镯送过去:“小主有一事求教,我凉国使臣皆殒,还未来得及向我国君呈送此处事发后的条陈,国书亦丢失不见,这婚事,是否推迟好些?”
内官沉吟须臾,暂无心接话,手却实诚,揣了玉镯在怀。
“内官,我的身份还未证实过,昨夜歹人行凶,此刻有伤在身,怕是不妥帖。”
内侍微微拱手,笑言:“公主说得哪里话?您周身气度,言谈举止,搭眼一瞧就出不得错。您昨夜受惊,是陛下与皇后体恤,要让公主在年节前尽早熟识家人,特加急筹备婚事,也好其乐融融,稍解愁思。”
“再说,此刻各部郎君尽皆忙到脚不沾地,宫中喜乐热闹着呢。圣上顾念公主舟车劳顿,才未提前宣召,说是您与襄王大婚后,再见不迟。老奴还有公务在身,先告退。”
慕容歆微微颔首:“有劳内贵人。”
送走内侍,慕容歆压着满腔恼恨,悻悻走回床榻,扑进枕头里呜咽开来。
这跟她料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呀!
宫人面面相觑,试图哄劝。
她抄起身侧的药碗、药瓶、枕头、锦被一通砸:“滚出去!都滚!”
宫人只是退得远些,无人出房间。
慕容歆腹诽,这倒霉舅舅的脑袋被驴踢过便罢,还存心软禁了她!
如今算盘打脱,她被困入一方庭院,彻底进退两难。
带来身边的碧烟也被隔绝开,一星半点的消息都休要传出去。
日落月升,冬日扶光散去的速度仓促,转瞬又是迟暮。
慕容歆如提线木偶般,被人裹上繁缛雍容的嫁衣,头顶凤冠压得她脖子疼。逃离北燕是为逃避与西凉的联姻,如今可好,她自己钻进了成亲的囚笼,怪得了谁?
或许,怪她这张不修边幅的嘴,非要在匪巢与宁予一开什么“以身相许”的荒诞玩笑!
直到斜阳映红半边天,她还在企盼宁予一有些骨气,拒绝赐婚的圣旨,不娶她这异国弃女做王妃,免得耽搁此后的仕途。
下一瞬,礼官高呼,四方馆外锣鼓喧天,唢呐欢腾,雅乐绕梁,宫人成行。
宫里派来的喜嬷嬷扶住她的手,柔声提点:“公主,执稳团扇,襄王来迎亲啦。”
慕容歆巴不得仰天长啸。
不情不愿踏上宽大的舆车,板正半日的慕容歆转瞬颓废,趴在车内懒洋洋瘫软成烂泥模样。
冬日成婚的好处,便是寒风刮骨,舆车的窗口不会开向任何人。
外间夹道欢呼的子民瞧不见慕容歆哀怨瘫软的模样,慕容歆也见不到马背上宁予一凝眉肃目的臭脸。
摇晃的舆车不知在宁州城里走过几处官道,才悠然入了宫门。为周全云漪和襄王府的排面,云岫特为宁予一娶妃典仪,辟出一间宫内正殿。
但流程走过,喜轿便把人抬去襄王府,并未留宿禁中。
入夜,龙凤暖烛映照着王府内精心布置的洞房。
慕容歆在床榻上坐到屁股长毛,宁予一都没回来。
她在婚礼上不曾见到魏长公主云漪,据传这人身染重病,出不得府。云家宗亲倒是不少,只不过与她无甚相干。
“吱呀——”
房门开合的响动传来,慕容歆的眉心跳了跳。
身侧没有昭靖司的随从,只她一人应付,多少还是有些慌的。
“都退下。”
话音清冷寡淡,还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是,王上。”
一众随侍悉数离开。
慕容歆透过扇面的缝隙,余光紧盯着步步靠近她的那双锦绣长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今夜宁予一若敢动她分毫,她定要让人挂彩,这辈子失去作为完整人存在的能力。
在她身前一步之遥,长靴倏尔顿住。
慕容歆愈发警醒。
眼前人负手而立,幽沉的话音传来:“等着本王给你却扇吗?”
慕容歆眸光微怔,娶妻自当如此,不然她自己揭开?
一声冷笑划过格外静谧的室内,二人僵持半晌,随即,慕容歆只觉指尖一疼,团扇被人粗暴揪了出去。
惊诧的视线对上泠然无波的眸子,慕容歆从宁予一的眼底,读出了分明的敌意。
故作柔弱的声音好不凄楚:“…王上这是何意?”
“…呃…”
脖颈忽而被捏住,慕容歆吃痛,眉心深锁,猝不及防仰身栽倒于锦被,凤冠上的流苏丁零当啷,散落满脸。
宁予一勾唇讽笑,指尖在慕容歆的下颌处游走,力道时松时紧:“小狐狸,变声又变妆,你就这么急不可耐,要爬本王的床?”
“咳…呃,王上…嘶,松…松手…”
慕容歆胡乱拍打着宁予一扼住她的手,惊觉身上内力全散,可她只吃过婚礼上走流程的一口酒肉而已。
宁予一的狐狸眼危险眯起,手上力道渐紧:“能在本王的迷香里稳坐两个时辰不倒,你还要装?说,谁派你来的?”
迷香…
慕容歆后知后觉,转眸瞥向了身侧燃起的香炉。
她被掐得呼吸不畅,回话断无可能,脸颊憋得通红,眼底含泪,手指拼尽全力去抠宁予一罪恶的爪子。
宁予一咬牙冷哼,一条腿探上床来,抵住慕容歆软软的小腹,另一只手在她鬓角处来回摸索,指尖划来划去。
慕容歆还手无力,叫喊不能,急得当真落了泪花。
“省省力气,晚些去地牢哭。”
宁予一刮走她的泪珠,用以润湿手指,对着玉容就是一下蛮力撕扯,眼见面皮被拽起,都没有停手,反而愈发卖力,直到——
一层轻薄精美的皮囊被她剥离在手。
她对着烛火照亮这张假面:“好生精致的面皮,你什么来路?”
“呲——啊!”
慕容歆抓住她晃神的一刹,单手拔下金簪,用尽吃奶的力气,猛戳上宁予一的手心,血珠顷刻顺着簪子流了下来。
“啪——”
应激之下,宁予一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甩去慕容歆脸上,把她打得眼冒金星,脑子嗡嗡的。
“南星!”
房门又开,探身进来的,却非南星,而是一矜贵优雅的贵妇。
倒床上的慕容歆恰被宁予一粗暴攥住衣领揪了起来,抬眼时撞见入内女子的一瞬,她明眸里迸射出鲜明的惊惧,呼吸凝滞,连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像…不,不是像,是一模一样…
慕容歆捂着脸:你暴力!
宁予一攥着手:你阴损!
咕咕:你俩这洞房够热闹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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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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