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速之客

秦子游利索地倒了盆水让恭叔、静婉净手。

三人坐在小桌前,其乐融融用着夜宵。

一向是不做活的秦子游吃得最多,恭叔如往日一般,拿了双没用过的筷子夹了许多菜到他碗里,让他多吃些。

每每三人用食,这举动最寻常不过,亲切自然,静婉悄悄朝二人看了一眼,又低头吃自己的。

与秦子游已算熟悉,二人却默契地朝对方透露过彼此家里的消息,观他做派,应该是哪家的贵公子,却也没有什么架子,与恭叔这样的老手艺人相处如同父子。

虽是好奇,静婉却不打算问个究竟,只是喝完了那碗豆腐菘菜汤,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端的小碗真是精致。

草帽式的小碗,大口沿,小圈足,釉色清白,一条鲤鱼往碗口跳去,格外传神。

瞧她打量得仔细,秦子游笑道:“这可是醉仙楼的碗,同窑出的,不一般吧!”

他提到醉仙楼,静婉先是觉着耳熟,突然想到什么来,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醉……醉仙楼?你说的是一颗菘菜就要十两银子的那家醉仙楼?”

秦子游随意点点头:“怎么,你吃过?”

再咽咽口水,现下还能再回味到才咽下的菘菜汤的甜味,静婉闭上眼,回顾十两银子的味道:“以前没有,现在是吃过了。”

她这模样生动好笑,恭叔安慰她:“别给他省钱,多吃些。”说完,便亲自给静婉再舀了满满一碗菘菜汤。

她抬起碗来,小口小口地喝着,每喝一口都要悄摸摸咂一咂嘴,似要品出些不一般的味道来,等又是见底,方抬头,便见秦子游笑看于她。

富贵人家在外多称内敛,少见这样笑得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来,便是这样直白,才那么感染人。

静婉抬着碗,也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晚些,秦子游送静婉回去,二人早已不见初时的不知所措,一路上都是话,到玉雀坊前,都有些话未聊完的遗憾。

可静婉始终没有告诉秦子游自己的半点家事,秦子游也是,他如往常一样,摆摆手,看她离开。

他们的关系看似更近了一步,其实,和初见时没有什么两样。秦子游不无遗憾地想。

还如往日一般从小门进来,脚步轻盈,裙摆飘扬,可才转身,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嘴,静婉的心瞬间吊起,两手死命巴拉着那只大手,挣扎间,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姑娘莫喊,是我。”

是冬霞的声音。

静婉高高悬起的心瞬间落地,这突然的一上一下,吓得她冷汗直冒。

胆子可真小啊。

冬霞悄悄弯弯嘴角,也只是眨眼功夫,又恢复成往日波澜不惊的样子,她个子实在高,只能弯下腰来低声道:“夫人同高芸姑娘在院子里,我看似是来者不善。”

原本才落地的心又高高悬起,静婉瞪大眼睛,急道:“夫人,哪位夫人?”

若是国公夫人还好,可若是王氏……

冬霞摇摇头:“二房里的夫人。”她又补上一句:“还有二爷,他也来了。”

静婉心怦怦跳,一时慌乱无措,大半夜的不睡觉,他们一家来这里干什么。

冬霞瞧她脸色焦急,自然拉她出了小门,安抚她道:“姑娘莫急,且听我说。”

她弯下腰,在静婉耳边低语一番。

等静婉再回自己的小院时,果然见主屋灯亮,王氏与高芸坐在里头等着她,高蕴不与她们在一处,一人在外头站着,见她进来,虽说不语,可眉宇间都是责怪,静婉心惊,却还是按捺心神。

高芸先发难,挑起嘴角讽笑:“哟,你可终于回来了,叫我和娘亲好等啊。”

又见静婉抬着个瓷瓶,她微微低下头,眯着眼睛审视道:“你抱着个什么?”

静婉不回话,朝王氏和父亲行了一个礼,小声问道:“不知父亲母亲有何要事,半夜来我院中。”

高芸哼了一声,朝屋里看了一眼,便有奴仆将青玉墨玉拖了出来,扔到院中,二人浑身抖个不停,有月光照着,能看清她们双颊红肿,连张嘴都困难。

得高芸示意,青玉抖着声音,哭道:“奴婢也不知姑娘半夜去哪了,只是有一日起夜,正巧见姑娘背着个东西出了小院。奴婢不敢跟着姑娘离开,也不知姑娘往哪里去。”

墨玉鼻涕眼泪流了一地,也附和道:“是是是,奴婢也是这样,只是我们不敢问,只能看着白日里姑娘多觉。”

静婉蹙眉看她,青玉的话倒还有些可信,可墨玉那句“白日多觉”就是朝她身上泼脏水了。

她一月就出去两三日,若是当夜回来,也从不贪睡,日日早起,只在午时多休息一刻补充精力,怎么就成了白日多觉了。

果然,听了墨玉的话,高蕴气急败坏,说道:“还不跪下认错!”

声音严厉,吓得她软了膝盖,音才落地,膝盖便扑通跪倒在地。

王氏慢慢起身走来,笑里藏刀向来是她的绝招,只悠悠哉哉走到静婉面前,声音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轻视:“西北粗野,你染些民间陋习也不奇怪,可现下你来了平都,便不能再有那些放荡做派了。”

“在咱们平都,便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也知未得父母允许,莫说家门,连自己的房门也不可以随意出去。你倒是不一样,竟还背着父母偷溜离家,胆子着实大……怎么,是这府门外有什么事,还是什么人勾引着你?”

见高蕴怒气冲天,王氏却住了嘴,倒不是怕高蕴生气,只是恰好停在这个时候,正便于丈夫好好想象一下,他这女儿抛弃女儿家的做派,行的是什么浪荡事。

静婉一听,便已知晓今夜王氏来此何意了,她紧紧抠着怀里的瓶子,低头不语。

这不加解释的样子果然再次触怒高蕴,只以为静婉确实在外有了苟且之事。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静婉,突然想起了那个早已埋入坟冢连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的女人。

他第二次去西北,要接她离开,没想到她说自己要嫁人了。

那时,她高高扬起头,颈子如天鹅一般,说:“庸野可没有女人守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这个道理。”

即便生过孩子,即便日子困苦,可那份傲气依旧未改,依旧叫人为她着迷。

高蕴最后是带着受心爱女子背叛的怒气离开西北的,可他却忘了,先背叛誓言的,是他啊!

而今夜的静婉,让高蕴想到了她亲娘的不忠与背叛,当即怒斥:“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和你娘一般,尽做些下三滥的事!若是知你败坏家风,我绝不肯接你回来,还不如送回西北去,省得早晚丢了我的脸。”

他骂得厉害,静婉突然抬起头来,一张小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羞愧,反而有些释然。

看着那双明亮溜圆的眼睛,高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等他终于闭上嘴,静婉才把手里的瓶子放到高蕴面前,低声道:“女儿听管家说父亲有不寐的毛病,心里着急,便去小花园里收秋些露,想要做些菊花露水给父亲送去。这几月来,天凉的日子少,只能趁着哪日天凉哪日去收,没想到会被这二人误会。”

她把瓶子高高举起,低头道:“女儿虽来平都三年,可也只出过两回家门,哪里敢背着父亲悄悄溜出去。

再来,府里两门都有奴仆守夜,若是女儿出门,早被门房告知父亲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由父亲来兴师问罪,还请父亲明鉴!”

小小瓶子里的露水清澈晃眼,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高蕴一震,似在瓶子里看到女儿一颗如露水一样清澈纯洁的心,看到了方才错怪女儿的自己的卑劣嘴脸。

愧疚涌上心头,原来她是为了自己才半夜起来的……

这下高芸气了,提着裙子跑出来,先是恶狠狠地抢来瓶子,看了看里头的露水,接着大声道:“撒谎!你那两个丫头可没有见过你收过什么露水!”

要是以前,静婉一定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可她想到了冬霞,那个向来沉默的姑娘好像把每一个环节都预料到了。

静婉照着冬霞的嘱咐,道:“父亲也知我不是在府中长大的,两个丫头亦知如此。我实在难以使唤她们,事事亲历亲为,从不曾麻烦这二人,她们不知我收集露水也是应该的。”

这下还在高蕴面前告了这两个丫头惫懒一事,她本不愿为难二人,可方才二人那话分明是要将她推入绝境。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凡所种种,皆因果报应罢了。

静婉起身,朝自己屋里跑去,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一个青瓷小瓮看。

高芸只看了一眼便恼怒起来,端起小瓮高高举起砸在地上。

瓷瓮碎裂,溅起一块尖锐的来在静婉右脸滑出一条细细的痕迹,眨眼间血珠就冒了出来。

高蕴知道这女儿向来跋扈,没想到这疯癫的样子尽得了王氏真传,眼见静婉受伤,忙要去叫人找大夫,静婉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高蕴的触碰,随意抹了一下脸,一看手心红红的,原来是出血的。

痛意轻微,她摇摇头道:“不碍事的,我带了药,待会儿擦些就好。”

她低头,轻声道:“天实在晚了,父亲母亲若无事便请回吧!”

高蕴何尝看不出她的疏离,只是今夜他这做父亲的实在不厚道,当下吩咐奴仆押着青玉墨玉出去,再看一眼静婉,只能拉着王氏和高芸悻悻离开。

小院又恢复了往日宁静。

静婉长长呼了口气,两手松开,手心的冷汗被风一吹,更是凉了。

“我来给姑娘擦药。”冬霞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脸上少有厉色。

今夜,静婉格外信任她,只跟着冬霞进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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