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成心靠在椅子靠背上,盯着接待大厅墙上的“严格执法打击犯罪热情服务一心为民”看了足足两分钟,才平复住自己的心情。
因为怕他虐待证人,小马哥已经把他请出了审讯室。
证人还是嫌疑人?木成心不能确定。
画像上的人确实跟梁失很像。这是他带梁失回来的原因。
但是这种画像的产生本身就需要多方面的配合,哪一个方面出问题都会导致误差很大,也不能凭他跟骗子长得像就判他有罪。
他说他一直在国外,这当然不排除是事实的可能性,但是撒谎的话明显益处很大。
往前两个月都不在国内,那最近瀚海发生的所有案子他就完全没有嫌疑。
还有就是他的身份证,“被老师扣下了”,这算什么奇葩理由?法治社会,哪有老师是这么不可理喻的?这一条,听着更像情急之下的谎话。
但高智商的骗子编造这么低智商的借口又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再有就是劫匪最后逃跑时把脏物塞给了梁失。乍看这一行为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劫匪明明已经上了同伙的车,他直接把包带走不是更简单吗?
反观梁失当时的情况,如果他也是接应,他拿到脏物还能脱身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这样的情况下,劫匪把包塞给梁失,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整个事件与梁失无关,他就是个平白倒霉被自己揪住不放的路人;极小的可能是他们内斗故意拖同伙下水,但这显然不理智。
还有一种可能性,劫匪脑子有坑,抢劫的目的不在钱财。
木成心拢了拢身上的制服,思忖着,梁失至始至终都在澄清抢劫案的事,不管怎么诈,都没漏嘴提过骗财骗色的事,要么是他心思太缜密能做到滴水不漏,要么就是他根本不知情。
结合被害人提供的线索对比,木成心自己更偏向于后一种可能。
梁失究竟是不是男色骗子只要等被害人确认就行。木成心真正关心的是,他跟最近突发的多起治安案件有没有关系。
木成心颇遗憾地弹一下手中的画像,可惜了,内裤尺码这么重要的线索,他居然拒绝回答。
骗子和被害人一直是以恋人的身份相处,两人曾经多次发生关系,被害人对于骗子那方面的体貌特征比较熟悉,并且还曾经多次赠送内裤给犯罪分子,知道犯罪分子内裤的精准尺码。
木成心本来是想着左右等不来证人,不如就用这方法侧面佐证一下,说不定能还人清白呢,只可惜梁失居然不领情。
木成心转头看向审讯室的方向。里面的人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温润如玉、翩翩风度,正跟小马哥和睦融洽地交谈着什么。
只是他不论怎么谦和有礼貌,都让木成心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他不热情,甚至有一些冷漠。
木成心双臂交叉环在胸前,远远地看着玻璃隔墙后面的人。那气质、那风度、那脸蛋……真的是不能怪自己多疑。
“警、警察同志,你、你好,我是来、赎人的。”
木成心转回头,就看见一个脸孔惨白、目眦欲裂、一头炸毛、还时不时地冒出一缕白烟的……简言之,就像是那从火山口刚爬出来的哥伟鬼。
木成心差点儿蹦起来:“你吓我一跳!”
来人是个穿着工作服的小胖子,一脸一身大白灰,立在木成心面前。看着像是一名装修工人,可能赶工忙没休息好,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小胖子一脸歉意:“对对对……不起啊。”
木成心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拖出一把椅子让他坐,问他:“赎谁啊?”
“梁、失。”小胖子坐下,一动作又扬起一片飘飘洒洒的大白灰。
木成心把今晚市局里十足充沛的茶水提供给小胖子,颇有兴致地跟他聊天:“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儿呢?”
“酒酒酒、吧的人告诉我的。”
酒吧的工作人员刚才来认过人,但是他们的证词不能采纳。有说像有说不像,酒吧来往人多,时间过去这么久记不住正常,再加上那天嫌疑人全程戴着帽子墨镜,他们很可能连疑犯的具体长相也没看清楚。
看样子今晚就是一脚乌龙球,问不出什么来了。安菲菲在外面都快把审讯室的门挠穿了,小马哥无奈,只能开门放她进去。
木成心回过头,打算攻坚小胖子。
“酒吧的人怎么会认识梁失?”
“不不、不认识,他们是中午的时候看见我们俩……在一块儿呢,所所以、告诉我了。”
“你是本地人?”
“不、不是,来得久了,跟、周围人熟悉。”
“什么时候来的?”
“两、两个月之前吧。”
木成心一下来了兴致:“才来两个月?还有别人跟你一起吗?”
“有、啊,我们一起八、八个呢。”
呦,还有意外收获。
八个人、两个月、串联十数起案子,努努力倒能满足条件。
小胖子完全不知道警察同志心里的揣度,主动攀谈起来:“梁、梁失犯啥错啦,被抓、因、因为什么?”
木成心:“没犯错,只是例行让他过来配合调查一起抢劫案。”
“抢、劫?他他他、被抢啦!”小胖子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身上的大白灰都快抖落干净了。
“没,”木成心不得不给桌上的茶水挪了个地方。否定完,又觉得小胖子这紧张劲儿很有趣,遂补了句,“抢劫不分两方面嘛,也可能是他抢别人。”
“哦,”小胖子点点头,复又安心坐下来,“没被抢、就好。”
木成心饶有兴致地看着小胖子。
小胖子友善地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抢、别人,不可能。”
木成心追问他:“为什么不可能?”
小胖子道:“抢劫、都是、图财,他、有钱。”
“有钱?他是做什么的?”
“有钱,好多。他做好多事,赚好多钱,他、特别有钱,”小胖子强调好几遍“有钱”,以此来证明梁失不可能参与抢劫,“他今天才从国外回来,他、不会做、坏事的。”
“做好多事?”木成心笑笑,“卖建材还是当老师?”
“卖、卖什么不知道,但他、他确实是老师,不过、不不不、怎么、教书,他搞、搞……”小胖子看着木成心,半天憋出俩字“科研”。
这证词倒是对上了。
反正闲着也是等,木成心单手撑着下巴,继续跟小胖子聊天。
“你刚说中午你俩在一起?”
“对,我请他去看酒吧装修得、合不合、合格。”
“酒吧?”
“哦对,”小胖子再次猛然起身,把自己工装裤六个口袋摸了个遍,最后找出一张弯折了一角的名片,双手递给木成心,俩字俩字说得特别郑重其事,“这是、我们、的酒、吧过、一段、时间、就开、业到、时候、欢迎、你来。”
木成心不明白他们酒吧为什么要安排小胖这种口才的做这种宣传工作,但也还是认真地接下名片。
名片上的酒吧外装修效果图似曾相识,上面印着酒吧的名字“珍珠酒吧”。
“珍珠”,这名字听起来就很不酒吧。
木成心抬眼看向小胖:“为什么让他去看?这酒吧跟梁失有关系?”
小胖点头:“他、他的。”
木成心意外,这居然还是一位开酒吧的科研人员。
“你们现在住这儿?”木成心食指中指交叠,轻弹了一下名片上的酒吧地址。
“不不、不住,还没装好,住不了、人。”
“那住哪儿?”
“我们有、宿舍,就在、酒吧街后面、的居民楼里,我们租了、两层楼呢!”小胖伸出两根手指,满意地比了个“耶”。
“梁失跟你们住一起?”
“不,他不住。”
“那他住哪儿?酒店?”
“不住酒店。”
“为什么不住酒店,没身份证啊?”
“没、没有。”
木成心挑眉:“他身份证呢?丢了?”
小胖子摇头:“没。”
“你怎么知道他身份证没丢,你看见了?”
“没丢、被他老师扣下了。”
“为什么?他欠人钱?”
“不不不、不是,他有钱,他老师怕他、再跑了。”
“再?跑了?”
“对对、对的。”
“干什么坏事了要跑?”
“不、不干坏事。”
“没干坏事为什么怕他跑?”
木成心这人性格不怎么好,哪怕是例行询问,有时候耐心用完了也是咄咄逼人的。
但是他的这个霸道性子对上小胖子这种结巴来,就毫无成效。
小胖明显不会中招,因为语速跟不上。
结巴对着街霸慢条斯理:“他他他是、很厉害的、人才,”小胖子竖起胖胖的大拇指,愈发得意,“他老师要留他。”
“切,”木成心明显不相信,“法治社会,什么老师那么罔顾法纪蔑视人权,还敢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身份证被扣了为什么不报警?不会是有什么把柄攥在那老师手里吧?”
“不不不,”小胖子手摇出叠影,激动到不结巴,“不用报警,他老师对他很好的。”
“是吗?”
“是,”小胖点头,“他、他也是自愿的,真的,他真的、不是坏人、他老师、也不是坏人。”
“他老师、对他、特别好。真的,要不是老师有儿子,我都要、以为、他是他老师的、私生子了。”像是害怕木成心不信,小胖又情真意切地补上一句,态度诚恳,咬字十分清晰。
木成心此人遇强则强,遇上这种态度良好的,就没什么办法了。
“木警官,这是梁失的基本信息。”值班民警送过来一份打印资料。
上面有梁失的所有登记信息。梁失的确不需要办理暂住证,他户口就在本市。
“天乾澜湾?”
值班民警点头:“对,他名下房产很多,但是户口是落在天乾澜湾。”
天乾澜湾,本市著名高档住宅区。有多著名呢?大概就是有钱还得摇号才能决定花不花得出去的那种著名。
又过了一会儿,值班民警小跑着过来:“副支,电话打通了,胡莉莉现在人在外地,暂时回不来。”
木成心起身走过去:“让她开视频。”
木成心举着电话进去审讯室,一屁股坐到梁失旁边,“哥俩好”地贴上去,跟人头挨着头,对着电话里的人问道:“你仔细确认一下,认不认识我身边的人?”
“哇!哇哇!好帅啊,两个都好帅!”
木成心憋气:“认人!”
“哦,不是他。”
木成心严肃道:“你看清楚了?”
电话那边:“非常清楚,特别帅!能……”
木成心起身,把电话扔回给同事,电话里声音还在尖嚣:“……不能帮我问问帅哥电话啊,加个好友怎么样……”
门口同事喊他:“小木哥,‘黄毛儿’来了。”
“是他吗?”木成心把“黄毛儿”拎到审讯室外的单面玻璃隔墙边儿。
“啊?”
“那个骗女人钱的小白脸儿,是他吗?”
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是梁失正在很配合地回答小马哥的问题,正面朝着这边,外面的人可以看得很清楚。
“黄毛儿”仔细看了又看,非常确定:“不是他。”
“给我认清楚了!”
“欸!”“黄毛儿”赶忙照做,再一次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真不是,那个没这个帅。”
“嘶!滚!”
“木警官,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梁失低头看一眼表,很好,已经晚上七点多了,住到老师家的第一个晚上就要让人等,真是多亏了面前这个小警察。
“当然。”木成心有始有终,临分别之前情真意切地送人一个骗人上车时候的阳光灿烂的笑容。
只见面前的人点点头,抬脚就往督察组的门口去。木成心赶忙上前指明公安局大门:“那个,督察组从不加班,早上来得也晚。”
“是吗?”
“千真万确!”
“那还真是遗憾,下次有机会……”
“缘分天定,不好强求的,下次的事下次再说。”木成心急着把人送出门。
“也对,”梁失点头,“我一直误以为警察破案是靠脑子的,原来是靠画像,这么说来破案是要靠缘分的。”
“嘶!”木街霸的温柔当即就要离家出走。
说谁没脑子呢!
旁边的值班民警和小胖突然紧张,这都眼见要“拜拜”了,不会再打起来吧。
梁失看看炸毛的木成心,很像在看一根等人点火的炮仗。一晚上的烦闷和不耐烦突然就被安抚了。就好像突然看清了一只总想要发威的小狮子的真面目,其实是只总要张牙舞爪的奶猫。
梁失笑了笑,没再说别的,径直往门外走去。
木成心不明白,自己就“嘶”一下,怎么就让对方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木成心觉得这心态可能跟打架差不多,看自己生气他就高兴。
想明原由,打架王立马就不生气了,乐呵呵地把人送到门口,就差顺势再往外推一把了。
“慢走啊,有事再来!”
梁失没回头,但是看背影就知道他又在笑了。
木成心觉得自己在这场“对方生气我高兴”的战斗里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回身看见领导办公室的大门就更不高兴了。今晚这事要是让老干部们知道了,指不定又得挨顿骂。
从市局出来,已经很晚了,但夜市上却正是一片热闹景象。
木成心快步往家走,他还没忘了木教授的话,今晚家里有客人。
“小木警官,才下班啊?”
“是,有点事耽搁了,今天生意好吧?”
“好好好,来,刚出锅的牛杂,给你盛第一碗。”
“谢谢阿姨,今天不吃了,家里有客人,等着回家吃饭呢。”
“有客人来啊,那快回快回。”
“欸。”
从市局到木成心的家,只隔了一条幸福小吃街的距离。木成心每天上下班都要从这里经过,早上买一个软糯的豆沙包,晚上买一碗关东煮或者两个烧麦,吃吃喝喝上下班,不能更惬意。
木成心打小在这里长大,整条街上没几个人不认识他。
小吃街上人很多,尤其天气转暖以后,这里的游客也会变得多起来,小吃街基本上是一整天都热热闹闹的。
小吃街算是老街的中心,这地段早二十年前价位也不低,但是年轻的木教授在那当时想都没想就在这买了房子。
倒不是因为投资眼光高,更不是因为料事如神,知道儿子长大以后要在这附近上班。木教授买房的原因,纯粹就是为了能让年轻时候的成医生上下班更方便。市局旁边就是市医院,直线距离的话,市医院距离家里还更近一些。
木教授上班的地方稍远一些,他在另一个区的瀚海大学任校长、带队做基因生物学方面的研究。虽然没有特别近,但是不堵车的话也就是十五分钟的车程。在当下住宅都建到郊区的格局下,实在也算不上远。并且只要不忙,木教授中午都一定要开车回来,去医院陪成医生吃一餐饭,然后再开车回学校。
二十几年如一日。
木成心见过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就是他父母的爱情。
当然,这种熏陶也并没有什么用,木街霸志不在此,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谁。在他看来,在饿得头昏眼花的现阶段,找女朋友这事还没有吃一顿炸鸡来得重要。
木成心拎着一份炸鸡回到家。
刚进门。
他爸的嘴就跟装了感应设备似的,几乎在他一只脚刚迈进家门的同一时间:“你怎么才回来!告诉你家里有人还回来得这么晚!你小子就是……”
“爸爸爸,拿一下,憋不住了。”
木成心把炸鸡塞到木教授手里,逃命般地跑上二楼。躲骂是真的,内急也是真的。为了不浪费,刚刚在办公室喝了安菲菲两杯浓茶,这一路回来憋尿憋得都快要爆炸了。
木教授家是两层独栋,毕竟地皮在那个当时还并不显得像现在这么奢侈。
爸妈住一楼,木成心住二楼。家政阿姨晚上不住这儿,所以楼上基本没人来。木成心还没走到卫生间门口,就迫不及待地解了腰带落下拉链。
白色内裤很好的勾勒出小木成心的勃勃英姿。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卧槽!”木成心手忙脚乱地捂住自己的小兄弟,越过梁失,冲进卫生间里。
楼下响起了木教授浑厚的谴责声:“你又说脏话!不准说脏话!”
得亏是独栋,不然这大半夜的,再惊扰到邻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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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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