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拿到热狗烤冷面的时候已经九点二十多了,索性直接拎着食物往约饭的地点走。
其实这个点儿了完全没必要买东西来垫肚子,而且食物都是小份儿的,对于正值壮年的这群男人们来说根本不顶事儿。何况吃饭的地儿就在隔壁那条街上,走过去用不上五分钟。但是木成心习惯了照应田谷的生意。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基本形影不离。一直到上高中那会儿,俩人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后来田谷家里发生了些事情,逐渐地就不能无牵无挂地出来玩了。
木成心知道田谷家的情况,田谷开口求助的时候他会帮忙,田谷不寻求帮助的时候,他就在田谷的摊位前吃热狗照顾他的生意,已经吃了有五六年了。
一大群人揣着烤冷面、热狗招摇过市,混在里面的木成心特别匪首。
“老大,刚才侯哥他们在群里说话了,已经到三儿那了。”花臂老方跟在木成心身边伏低做小,语气却特别洋洋得意。因为木成心工作性质的关系,大家都称呼他“心哥或者小木警官”。但是“花臂”不一样,他有特权,整个这片儿,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称呼木成心为“老大”或者“我大哥”。这就显得他在木成心这里相当与众不同,是会情不自禁,油然而生出一种嘚瑟。
每当老方能和他“大哥”一同出现的时候,他都会自然而然地摆出那副得意洋洋的“大内总管”脸。
也难怪他得意,看其他人那羡慕的眼神,确实就该他招摇。谁让他跟木成心有过过命的交情呢,他给木成心当“小弟”,那可是被官方认可过的。
老街这地方,自打木成心穿着开裆裤开始巡街起,他就是这片儿唯一的街霸。
早年这里住的都是本地人,政府宣传到位,大家都争做奉公守法好市民,不兴那个。后来城市一点点发展起来,外来住户逐渐增多,就有些胆大份子想着另辟蹊径,闯一闯。但是那个时候木街霸已经长大了,不好糊弄了。打从穿开裆裤那会儿养成的领地意识不可撼动,纠集了一群比他大的“小弟”,每天巡视街道秩序,保障老街安定和谐。
那时候木街霸还是个以暴制暴的和平爱好者,每天耀武扬威,谁想搞事就揍谁。
用安副局长的话说,两个高级知识分子养出一个大流氓来,这都不是基因结合,这是基因打架的产物。
木教授本人对此却并不觉得意外,要说这怪不得别人,孩子长“歪”了,纯粹是因为他们家宽松的家庭教育方式。
木教授家的传统:成医生说啥是啥。成医生性子安静,很少管事。但是不管是家里外面、大事小事、方方面面,只要成医生稍微透露出一点有兴趣的样子,那必须这件事就是成医生做主。
教育孩子就是成医生为数不多操心的事情里面,最操心的一件。
木成心小时候长得非常具有欺骗性,雪白皮肤,大眼睛,就跟橱窗里最好看最矜贵的那款王子布娃娃一样。他还很听成医生的话,直到现在也是。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成医生都觉得自己生了一个全世界最乖最绅士的崽。
木街霸的教育一直是成医生在管,所以这种友爱的误解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直到某一天,她出差回来,遇见了街上一个小不点儿追着一个差不多有他两倍高的男生打。
穿着条纹小西装、梳着小王子发型的气势汹汹的小不点儿,成医生当时就觉得,这应该是整条街最绅士的小恶霸了。
木成心告诉妈妈,自己因为亲眼看见那个高个子男孩儿虐待一条长得很像外婆邻居家小狗的小狗,所以一定要揍他。
成医生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手里那套“小小医生”的玩具背到身后,想着下次出差回来时,是不是应该给他带一套铁血重装小坦克什么的。
在大致了解了宝贝儿子的性格走向之后,兼顾释放孩子天性的同时,成医生也非常重视与儿子之间的沟通与引导。亲子时间不可或缺,所以,不管再忙,成医生每天下班回家都不会忘了往包里塞一张人体解剖图带回来,给年幼的儿子普及一些医学相关知识。讲讲哪些地方脂肪层后,缓冲作用大;哪些地方结缔组织薄弱,伤到了可以当场血溅三尺;哪些地方打了也验不出伤;哪些地方打完了就可以直接进少管所。
木教授眼见着这育儿走向越来越偏,赶忙悬崖勒马,从老婆手里接过小马/鞭,但为时已晚。
少年木成心已经选择性的记住了关键内容,并且加以整合,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打架方针”,还大方地把这些内容分享给了自己的伙伴儿们:挑那些痛感强烈还不用进少管所的地方,狠狠地打。
所以从很早很早的时候起,人多势众还有打架技巧的木街霸,就已经是个战神级别的霸道存在了。
“心心哥哥,心心哥哥……”
在这个世界上,敢叫街霸乳名的就只有木教授、成医生……还有家里那个也不知道吃没吃饭的不懂事儿。
不知道“不懂事儿”对这附近熟不熟,靠自己能不能顺利找到晚饭吃。
木成心忍不住腹诽:下班了也不回家,在外面乱跑个什么劲儿呢!
不会是刚住进来就迷路了吧?
算了,管他呢,找不到家不是还有导航呢吗,也可以打电话,再说了饿一两顿也死不了,叫外卖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两天阿姨不来,吃完了得他自己收拾。
“心心哥哥!”
木成心已经飘回家去的思绪总算被这一声声稚嫩的“心心哥哥”给硬拽了回来。这奶呼呼的声音听得木街霸浑身舒坦,转身就给对方一个大大的笑脸:“欸。”
木成心弯下腰,等着对面的小豆包儿跑过来,一把把人捞在臂弯里,抱起来:“皓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心心哥哥,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我爸爸又打我妈妈了!”
皓皓的妈妈在小吃街上卖肠粉,爸爸负责照顾儿子,兼顾帮老婆准备食材打打下手。皓皓爸爸为人呆板木讷,整天不言不语,问十句不一定能答出一句,典型的十棒槌打不出一个屁。熟识的人都打趣他,叫他老蔫儿。
老蔫儿此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喜欢喝酒,嗜酒如命。一喝起酒来那不得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侃天侃地,把生活对他那点儿压迫全翻出来数叨一遍,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还带着那么点儿愤世妒俗,好像他那点儿生活琐碎全世界都得为他承担责任似的。
酒是情绪兴奋剂,这话一点儿不假,在老蔫儿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那都不单纯是情绪上的事儿了,他喝完酒整个人都很亢奋,龙精虎猛地到处挑刺儿,看着就特别欠揍。
没人揍他,他就揍别人。
别人专指他自己的老婆孩子,老蔫儿喝醉酒了也是“老实人”人设不倒,枪头绝对不指向外人,属于典型的螃蟹打架窝里横。
横归横,但在这片地界没人能横得过木“刺儿头”。
偏巧老蔫儿那天运气不好,喝酒发疯忘了看黄历,傍晚喝了酒,在他老婆肠粉摊儿那急欲逞凶的时候,遇上了老街最横的那位。
木成心看着老蔫儿动手打自己老婆孩子的时候都愣住了。
木成心是跟老蔫儿正好相反的原则,那就是家里人最高贵,在外面打架斗殴不讲理那是外面的事儿,回家就是本本分分关爱家人。
木成心当时出手制止的时候还略懵着,甚至本着打狗看主人的原则征求了皓皓妈妈的意见。
木成心指着被自己制服的“老蔫儿狗”问皓皓妈妈:“这个可以打吗?”
得到许可之后的木成心还认真衡量了一下,这种情况是应该按照家暴还是欺负妇女儿童的标准教训,后来又想想,这两种情况哪一种都不能忍,索性就简单合并了一下,狠狠地教训了老蔫儿,两顿。
木成心做流氓的时候向来讲一部分道理,比如把人打伤的话,就会负责送医、支付医药费、请陪护。
陪护都是通过花臂老方的黑中介找过来的,准保能让皓皓妈妈安安心心地卖肠粉,不用挂心自己躺在医院里浑身疼还验不出伤的老公。
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基本没外人了解,毕竟护工们都很懂得保护病人**。
住进医院之前,老蔫儿还扬言要木成心赔得底儿掉。
出院后的老蔫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话虽不多,但是腿脚那叫一个麻溜儿。尤其护工朋友隔三差五过来买肠粉的时候,他勤快得都要跑出老街了。
家庭暴力这种事,外人介入只是一时,谁也不知道别人家关上门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主要还是得靠自救。
木成心那会儿就经常在下班以后约皓皓出来一起玩儿。有时候带他去附近的足球场踢一场球;有时候找个肯德基麦当劳什么的点点儿吃的,陪他在里面写会儿作业;或者有时候干脆什么也不干,两人一人一个甜筒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聊天。
每一次见面,做为皓皓监护人的“老蔫儿”都得被迫跟着。
木成心也会告诉皓皓,他是爸爸妈妈的儿子,他要保护爸爸妈妈,保护妈妈不受伤害,保护爸爸不犯错误。
细胳膊细腿的孩子当然不可能真的制止家庭暴力,但是传声筒就做得非常合格。
……
木成心抬手捏捏皓皓胖嘟嘟的包子脸:“行,哥哥知道了,咱们现在就一起找你爸爸去,批评他,让他改正错误,好不好?”
“好!”
瀚海是海滨旅游城市,现在虽说还没到夏季,但是街边已经随处可见卖特产的小摊位。烧烤摊儿也早早地把主场地搬到了户外。
“胡三儿”烧烤。
一桌人围坐在一起,差不多有七八个人,脚边儿的地上放着两个大号啤酒箱子,箱子里的酒瓶子已经空了大半。
“喝喝喝!不喝尽兴今儿谁也不许走!”
“喝喝喝!酒肉穿肠过,朋友心中有!干了,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喝喝喝!感情深,一口闷,来,老板娘,换大碗!”
这还没到夏天呢,一伙人就光上膀子了,坐街边儿呜呜喳喳,影响极坏。木成心摆摆手,示意身边的人过去提醒一下。
“我跟你说啊……谁他妈的扒拉老子!”
负责上前提醒的兄弟耐心地等待对方回过头来,才清了清嗓子,认真提醒:“请把衣服穿好。”
众“喝喝喝”们这才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大群人。视线穿过茫茫人群,最终定格在站在外围抱孩子的那位身上。
“小木……小木警官!”
“小木警官!”
……
打过招呼之后,“喝”们迅速穿上衣服并主动提出:“酒是穿肠毒药,那个什么,我们散了吧。”
“对对对,散了散了。”
“散什么散,你吃完了吗!”花臂老方将手搭上提议散场的那家伙的后脖子,手下使了点儿力气,那人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穷过的方哥最烦别人糟蹋食物。
那人双手捂着自己后脖颈儿,连连道:“不不,不吃了。”
“不吃了?”老方一个爆栗子,“点这么多你说不吃就不吃了?”说着就要上手。
“哎哎哎,”木成心把皓皓放地上,单手牵着,开口制止他,“干吗呢,这有孩子呢。”
“哦,对,”老方搓搓后脖子,低头跟皓皓说,“不能以暴制暴。”
木成心转身找了张空桌,双手拖住小豆包腋下,把人放在板凳上坐好:“皓皓,做事情呢要先讲道理,不能上来就像小方哥哥那样,知道了吗?”
“知道了。”
木成心屈指刮一下他的小鼻子:“真乖。”
警察和“街边混混”一起围在一张拼起来的巨大桌上吃烧烤,这在别的地方一定算难得一见的风景。
在这儿不一样。就听三儿一会儿“×警官”一会儿又“○兄弟”,招呼得热火朝天。
“皓皓,玉米好吃吗?”木成心照顾起小孩子来也非常有心得。
“玉米好吃。”
“乖。”木成心转头叫胡三儿,“再给皓皓烤俩玉米。”
“好嘞。”
对比之下,邻桌的气氛就稍显凝重。
一桌人穿戴整齐,扣子都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一个挨着一个板正地围着圆桌站成一弧排,塑料板凳撤在一边儿,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摞儿。
桌子正中间,一堆羊肉串儿、烤腰子包围着一个平板,正在放片儿。
预防家暴宣传片儿。
这是木成心千挑万选出来的片子,跟传统意义上的宣传片不太一样,这种故事性更强。影片主要讲述的是一个男人生在福中不知福,时常醉酒后动手殴打妻子,最后妻离子散、晚景凄凉的故事。
看片儿人少了没意思,木成心体贴地帮家暴男老蔫儿约上了他的酒友们。
光人多也没意思,得交流,观后感必不可少。
木成心提议,每个看宣传片的人,在观看的过程中都要说一句观看心得,大家轮着来,钟摆似轮流。到谁那儿实在想不起来了也没关系,浪子回头改过自新的机会大家都有,大不了就是五十分钟的片子拉回开头,再来一遍。
“一家人就要和和气气!”
“对,喝酒可以,不能闹事。”
“饮酒适量。”
“不能家暴。”
“家暴可耻。”
“家暴连累兄弟尤其可耻。”
“……对。”
轮到老蔫儿,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对”来,花臂老方立马放下手里的鸡翅膀,擦擦油手,起身去帮邻桌重又把进度条拖回来。
几轮之后。
“酒闹可耻!”
“家暴可耻!”
“杜绝家暴!人人有责!”
……
“再他妈跟老蔫儿一起喝酒我就是傻逼!”
终于,在再一次把进度条拖到“00:00:00”的时候,站在“老蔫儿”旁边的人崩溃了,他抓着“老蔫儿”的脖子大声警告道:“你他妈的再喝酒打老婆老子废了你!”
事已至此,老方又得适时抬起油手,提醒道:“哎哎哎,注意措词,你这个不行。”
一桌人坐一起吃饭不能像在群里一样不说话。
木成心首先对在座各位辛苦帮忙找“黄毛儿”的事情表示了感谢。
在场的人大概是好人好事办多了,都觉得小木哥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分内的事。
木成心坦言最近瀚海市不怎么太平,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儿,但也直说了以后可能还需要在座各位的帮忙。
维护社会治安本来就是警察的职责,市局的同事们当然义不容辞。
其他人虽不是警察,但也自觉应该要出一份力。
一个个的还争相表态。
“明天起,我们成立一个抓贼团伙,不是,为民除害小分队。”
“好!”众人支持。
“每天专人负责巡街,不是,那叫协助人民警察,维护社会治安。”
“对!”众人捧场。
“警匪,呸,警民同心,其利断金!”
“鼓掌!”众人啪啪啪啪。
木成心刚帮身边的小豆包剥好几粒水煮花生,酒桌文化就朝着没文化的方向发展了。
木成心无语,低头小声跟皓皓说悄悄话:“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然长大以后就要像这些哥哥们一样,话多,还说不明白。”
梁失今天的事情比较多,从实验室出来天已经黑了,他还要去一趟酒吧,关心一下酒吧装修的进度、给员工们添置一些东西、顺便嘱咐他们早点回宿舍,别单独外出。
值得一提的是,路上的时候他还遇见了两个奇怪的人。这俩人跟了他半条街,跟踪的技巧可以,但是嗓门太大。
一个:“人呢?”
另一个:“那边儿。”
一个:“你最近跟小慧姐处得咋样啊?咱奶还等你过年的时候领人回去呢!”
另一个:“好着呢,别瞎打听,更不许在奶面前乱说,听到没?”
一个:“听到啦,听到啦,别掐我……咦?人呢?”
另一个:“那边儿。”
一个:“可得盯紧了,我方哥说最近总有人想闹事儿,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外来可疑人员!”
待看到梁失正脸之后。
“我/操/我/操,这是电影明星吧,长得比我心哥还俊!”
另一个拍他一巴掌:“你懂什么叫俊,我都不信还能有比心哥更好看的。”待到另一个也看清了梁失的正脸,停顿了一会儿,没说话,之后就听他清了清嗓子,教育身边的一个:“长相这玩意儿,主观性很大,反正我就是觉得心哥最帅!”
一个不服气:“你那是有崇拜滤镜。”
另一个就又动起手来:“你还懂滤镜,你懂个屁!”
一个嗷嗷叫:“你不要总掐我!”
……
梁失并未理会那两个跟着他的人,径直进了酒吧。小胖那会儿正在煮面,便给梁失也盛了一碗。梁失因为还有工作要做,就没有留在酒吧吃饭,而是把面打包带了回来。
小胖面煮了很多,他是按照自己的食量给梁失打包的。
家里的灯没开,隔壁的小魔头显然还没回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梁失看着面前超大一份的面,犹豫着要不要分一半出去。这个点不回家,多半是在外面吃上了。再说即便没吃也不一定会喜欢这素面,毕竟是个挑食包。
梁失想了想,最终打消了分食的想法,坐下来开始吃面。
小胖是酒吧厨师,手艺非常好。不管是什么食材,到了他手里都能变得有滋有味。
梁失不算挑食,他很快地吃完面,然后回房间去继续工作。教授新开了个基因遗传方面的项目,让他负责。梁失刚回来就接手了这样一个大项,短期内工作量会非常大。
差不多十点半的时候,门铃响了。
梁失起身下楼打开门,小魔头正正经经地站在门外。
梁失侧过身想让他进来,却见木成心一动没动。
“进来。”过了好长时间,门口的正经人也还是不动,梁失只能主动开口。
正经人听见了他的话却也还是没动,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表情是走错门的疑惑。
空气中有淡淡的酒味。
梁失想了想,抬手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他稍微有些近视,度数不大,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并不佩戴眼镜。
门口的人这下认出了他,随即轻松下来,主动与他攀谈:“你吃晚饭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