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狼狈为奸

白道的庆功宴,比在怀朔那天声势大多了。

瞧着终于从一个潦草的草台班子,成为一个正规的草台班子了。

段兀尘想着之前许多年,他们纵横南北,每一次大胜之后也都有庆功,却没有哪一次如今夜这般。

从前,他们浴血奋战,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这一次,至少真的是为了自己。

贺抜明月突然跳过来,看着段兀尘的脸啊了半天:“你是那个……那个……”

他拱手行礼:“在下姓段,段兀尘。”

“哦哦,段将军。”贺抜明月左右看了看,“木兰呢,她没来吗?我找她好久了。”

“在啊,不就在……”他也咦了一声,“刚刚还在这儿呢,可能被谁拉过去喝酒了。”

喝酒只是表象,说不定就是和慕容颢他们一起琢磨弄死韩凌的事了。

这一天天的、想起这个他就魂不守舍。

他是真的不想目睹韩凌就这么命丧黄泉,他可以战死沙场,哪怕是被朝廷砍头,可这么死、着实是太窝囊了。

可是,你让他就这么出卖木兰,他也干不出来。

他自嘲地想:“我这人,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果然天生就是成不了大事的。”

他偏过头,看着远处觥筹交错、意气风发的韩凌。

“他究竟知不知道,刀已经悬在他头顶了?!”

只等一刀落地、血溅当场了。

之前六镇百姓苦不堪言,不知道饿死冻死多少人,朝廷完全不当回事。

甚至韩凌揭竿而起,朝廷的援军也迟迟不至,就让他们几个回来北镇送死。

到如今,六镇屡战屡胜,国内各地纷纷响应,夏州、凉州、秦州、幽州相继发生民变,那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官吏这才慌了。

十日前,朝廷下诏——“各个州镇只要不是因犯罪而被流放的,其余镇民府户全部免为平民。”

同时下令将怀朔沃野、武川、怀朔、抚冥、柔玄、怀荒、薄骨律等镇全部改为州,以怀朔镇为朔州。

“如果……”

段兀尘心头酸楚,时事瞬息万变,若是韩凌真的丧命,眼前轰轰烈烈的六镇军民群龙无首,岂不是很快就如一盘散沙,再难凝聚起来了。

也许,慕容宏父子杀韩凌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韩凌作逆,为国巨患,我父子诛之,其功甚大!”

六镇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一两日了。

木兰深知这一点,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重新将长发拢好,以防止待会儿动手的时候干扰到自己。

她抬起腿,将刀捆在小腿处,方便下手。

推开门,她抬头看着今夜如水的月色,额角也泛出一点冷汗。

微微顿了顿,她还是毅然决然抬脚走了过去。

“慕容兄。”

慕容颢回头,颔首道:“花将军,我此处有个最新的消息。”

木兰没想到他会自己先提出来,愣了愣想,这样也好。

“什么消息?”

“为镇压韩凌反贼,朝廷已向柔然请求出兵。”

夜色太暗,双方都看不清彼此的脸色。

木兰还是庆幸,她之前就已经听到这个消息了,不然难以想象她现在的表情,一定跟吃了一坨屎一样难看。

柔然可一直就是大业的死敌。而且,六镇之乱本来就是柔然惹出来的,要不是他们四下劫掠牛马,六镇的军民也不至于到要饿死的地步。

慕容颢这边的消息更新一点,柔然可汗已经答应出兵十万,和陈崇一起夹击韩凌。

“前几年,朝廷大军在与南朝的作战之中折损不少,根本抽调不出一支像样的军队来解决北境。”

当然,柔然也不会白白出兵出力。

“想想真是可笑……”

木兰喉头哽咽,柔然从来都是敌国,而六镇明明才是大业的英雄。

“当初本来就是为了抵御柔然、拱卫平城,所以才建立了六镇。”

而现在朝廷无力压制六镇的起义军,甚至不惜出卖土地和人民,与原本为敌国的柔然联手来消灭曾经为国家浴血奋战的子民。

花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征战沙场、凯旋回朝、建功受封、辞官还家,终究只是一场绮丽虚幻的梦。

打击柔然、保卫家乡的六镇,最终为朝堂所抛弃,而六镇也在这之后抛弃了大业。

“所以,你还是决心现在就要韩凌的人头?”

一心要与这样的朝廷站在一边?

慕容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韩凌一死,也许朝廷就没必要和柔然合作了。”

木兰心想,不是未必,而是决不可能。

底线一旦被击破,那就没有下线了。

“动不动手?”

“好。”

慕容颢似乎是松了口气:“何时?”

“今天。”

“今天?”

“现在。”

话未出口,她手腕陡然翻出一柄匕首,一刀就抹向慕容颢的脖子。

他们两人真要战场上对上,也就五五开,但杀人这事讲究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慕容颢绝对没有想到,木兰会在此时对自己痛下杀手,条件反射地侧身避开,正要高呼,木兰左手一刀干脆利落地从侧面洞穿了他的脖颈。

全程快如闪电,她身上甚至都没有溅到多少血迹。

木兰握刀的手抖的厉害,她当然没有杀过人,她连鸡都没有杀过。

刚才那行云流水的似乎根本不是她,而是这具身体二十多年的主人、真正的花木兰,她走过刀山火海,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十五岁前,在怀朔,花木兰也是在爹娘家人的满腔爱意中长大的。

但之后十二年,血与火淬炼了她的灵魂和身躯,她用手中的刀剑保护自己和身后的家园。

慕容颢救过花木兰,花木兰也救过慕容兄弟,他们本是生死之交。

但在明知朝廷与柔然狼狈为奸媾和,慕容颢却没有站在六镇这一边,他早已背弃了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

“慕容颢,你也是从前与我们一起和柔然殊死抵抗的人!”

看着慕容颢死不瞑目的双眼,她痛心地说,“你全都忘了吗?!”

你可以杀韩凌,可以因为任何理由杀韩凌,哪怕你只是单纯地看他不顺眼。

但现在不行。

那些把持大业政局的高官显贵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敌人,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和韩凌得走一条路了。

*

贺抜明月坐了木兰的位子:“这次我军中缴获了一柄良弓,比铁还要坚硬却非常轻便。”

段兀尘刚要接过来看,却从半空被木兰给捞走了。

木兰简单空试了几下:“送我的?”

“正是。”

木兰笑的都要咧嘴到耳朵根了,用别人的诗换这么好的名弓,她真是赚大发了。

“那我就不谢了。”

表面上她是镇定的很,和贺抜明月谈笑风生,但老哥们儿段兀尘自然觉察出了她的不同寻常。

之前木兰叮嘱过慕容颢,他们之间的交易不要告诉第三个人,包括他父亲慕容宏,但他也未必会守信。

按理说,一般情况下是怀疑不到自己身上的,她实在是没有杀慕容颢的理由。

但她还是迅速把现场打扫了一遍,尽量不要让人发现。

等贺抜明月醉倒在桌上,被她手下给扛了回去。

段兀尘低声问:“你做什么去了?”

“没什么,酒喝多了,散散心。”

老段真的以为她杀韩凌去了,但现在韩凌确实还好端端在不远处,人影看不清楚,但声音大家都能听得见。

“如你所愿。”木兰笑笑,“我不杀韩凌了。”

“当真?”

从前老段是很信任木兰的,这种信任不是无缘无故,而是在十多年风霜剑雨中点滴凝成的。

不光是木兰,对齐泰、大头、二头他们也是一样。他们一脱裤子,他就知道他们拉的屎是方是圆。

可这几个月的木兰,也不说完全变了个人吧,确实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你不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段兀尘撇嘴,没有吗?

“我不杀韩凌了,我杀慕容颢。”

段兀尘:???

“你要杀慕容颢?!”

“不是要,是已经杀了。”

段兀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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