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戎十二年,花木兰只在第三年的时候回过一次家,因为路过,而且连夜就走了,一走就又是三个三年。
三年复三年,三年何其多,人生其实也就十几二十个三年。
看着已经跟自己个头一样高的弟弟,木兰欣慰地狠狠薅了薅他的头发。
“二姐,我就给你找吃的。”
“行,我也饿坏了。”木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咦,猪呢羊呢?”
说好的磨刀霍霍向猪羊呢?
别的她都不在乎,就指着这一口了。这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绿色饲养的,味道一定不一样。
花小弟垂着头说:“年成不好,家里之前养的猪羊早就买了换粮食,现在粮食也不多了,我去隔壁问问。”
难怪她路上看见天苍苍,看见野茫茫,看见风吹草低,就是见不着牛羊。
敢情牛羊猪早就被吃光了。
木兰拦住了他:“别问了,大家一定都没有。”
她回屋对阿爹阿娘说:“我这次回来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就连大姐那边也先别说。”
“怎么,你还要出去打仗?”
花母想着她们姐妹才是真的十二年没见了,刚准备让人给女婿那边送信,无论如何也要送大姑娘回一趟娘家,见见亲妹子。
听说姐姐还有走,花小弟立刻说:“二姐,这次我去,你留在家里。”
“不是这事。”木兰简单把自己此行的任务说了,“我短期内不会走,这次是先回来打探消息的。”
花老爹和花小弟听的眉头直粥,木兰也不想一回家就是这么严肃的气氛,赶紧笑嘻嘻把包袱拿出来。
“这都是我带回来,给阿爹和阿娘的,给弟妹的,给孩子们的,给小弟的。”
她知道现在最缺的是粮食,看家里人都是面有菜色,花小弟的几个孩子头发都黄黄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可是带大量的粮食太过于扎眼,所以她只在身上藏了一些。
她把两个小萝卜头抱在自己腿上:“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啊?”
花老爹还是挺会取名字的,她叫花木兰,姐姐叫花木莲,弟弟叫花雄。
男孩子说:“我叫花英。”
另一个说:“我是花朵朵。”
一家人互诉了一番衷肠,在木兰脑海中,那些模模糊糊却异常坚定的家人的身影,终于和现实中重合了。
“孩子。”阿娘抓着她的手,“你受苦了。”
木兰摇了摇头,忽然喉头哽咽,落下泪来。
这些日子,她经常尝试放空心情,去感受一下花木兰十二年从军的过程。
《木兰辞》大概是南北朝时期的故事,但花木兰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一直都有争议,也确实没有特别的证据证明,大概率还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正因为虚构,所以太美好。
人总是幻想美好的东西嘛。
为国尽忠,为子尽孝,自古忠孝难两全、她都做到了,而且还高风亮节,只干活不求进步,哪个朝廷不想要这样的人呐。
因为太美好,所以太虚幻。
可看到后面,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然后,花木兰的爹娘、阿姊、小弟、还有从前的伙伴一一出场,却有真切感觉到,花木兰决非一个符号,她有家人、有战友,她是这世上活生生的一个人。
木兰拼命摇头:“我不苦,一点儿也不苦。”
苦不苦,都是主观的感受。
不是苦不苦,而是值不值得。
阿娘摩挲着她掌心的老茧,这是多年卧刀射箭留下的痕迹。而她的双手伤痕密布,和阿娘的手都差不多了。
花小弟回来看到这一幕,一下子忍不住了,抱着她大哭起来。
“阿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瞎说什么呢。”木兰啐道:“你姐我还要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呢。”
花父坐在一旁,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木兰这是要回来做官,可是……咱们怀朔可是知道你身份的。”
军中大部分人不知道她的女子,乡里乡间还能不知道么。
人多口杂的,万一给捅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阿爹。”木兰避开这个话题说,“怀荒的事你也知道?”
“都闹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
花小弟抢着说:“姐,倒也不能怪他们反了,这人都要饿死了,早早开仓放粮,决不会有这种事了,怀荒那个镇将死得不冤。”
“住嘴!”花父怒骂,“你二姐如今什么身份,你是不要脑袋了么!”
十二年前,花小弟才九岁,上不了战场。
如今他已二十了,孩子都生了两个了,早该挑起一家的重担了。
花木兰安抚道:“爹,小弟说的也没错,我原本也不想接朝廷这个差事,只是没办法。看来就咱们怀朔,像小弟这样心思的,也不在少数。”
上头的镇将军头,吃朝廷饭的,饿谁也饿不着他们,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可他们这些普通镇民,谁想饿死他们,他们就要谁的命。
她心想,如果花木兰早些回到家乡,陪在父母亲人身边,却发现自己打了这么多年仗,结果爹妈一把年纪了,连饭都没得吃。
他们去要求官员开仓放粮,却遭受到无情拒绝。
那在这样的情况下,曾经一腔热血的花木兰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她会不会也像那个韩凌一样揭竿而起?
“眼下,韩凌的反贼主要进攻武川,若是能拿下武川,下一步就是怀朔了。”
“不可能的。”花父摇头,“一伙乌合之众而已,武川城池坚固,他们打不下来的,更别提怀朔了。”
“倒也未必。”
木兰就把在洛阳所见羽林军作乱的事说给花父听。
“爹,在内禁军作乱,在外边境不稳,这天下将有大乱。”
即使韩凌这次不成,就算这次六镇没有结局,总归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天下大势不会变。
花父依旧不同意:“你还年轻,血性太过,不懂这世间的道理。”
简单说,就是老爹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要多。
木兰自有打算,既然眼下的工作没法拒绝了,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他们这些六镇军户世世代代也是为国作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和那些文人不一样,真把人逼急了,可是直接拿刀就砍的。
“这……”花母被他们的话吓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花父瞪了她一眼:“忠君报国之念你都忘了吗?!”
木兰心里吐舌头,她是新时代新青年,长在红旗下,早没有这些封建糟粕了。
怀荒韩凌他们哪里是叛乱,明明是引领被压迫的各族同胞的起义,是正义之师。
她去□□起义,这叫做助纣为虐,是封建统治阶级的爪牙。
他们可以对外抗敌、马革裹尸,但对自己的同胞动手,怎么也说不过去。
不过,不能指望花老爹有这样的觉悟,他年轻的时候也与柔然真刀真枪作战,身上的伤便是功勋。
天子于他、朝堂于他,自然是有无尽的光环的。
这眼睛上带了滤镜,看什么都是模糊的,看不见本质、也看不透真相。
可总是有极少数的人能超越时代,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阿爹。”花小弟也忍不住说,“如今的六镇,早不是你从前那时候了,看咱们日子都过成什么样子了。”
随着朝廷迁都,上头对于北境已经越来越不放在心上了。
总归柔然人总不可能打到洛阳去吧,他们这些老东西的死活他们自然也不放在眼中。
木兰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老爹,你是老了,不想折腾了。可孩子们还年轻,一辈子不能就这样没有指望地过下去。
现在的六镇就像是炸药桶,一点就炸。
怀荒已经炸了,焉知不会来个连环炸。
……
晚上,花小弟说要给姐姐烧水洗个澡。
“算了,这太麻烦了,我就住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就走。”
“不麻烦,你让他去。”花母说,“你在军中这些年,这都多不方便吧。”
古代洗澡本来就不方便,军中洗澡也更不方便,女扮男装去洗澡极其不方便。
“还好,这不是有齐泰、老段他们给我打掩护么。”
热水烧好了,花母硬是拉着她脱了衣裳,看着她身上的伤,又是含着泪,然后哭哭啼啼。
“阿娘。”木兰岔开这话题,“老爹身上不也有这些伤么。”
“可你是女娃。”
“我早不是娃娃了。”
“你啊。”花母叹气:“原想着,你这次回来,以后也不用上战场了,还做回女儿,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
热气氤氲,木兰捂脸,真是不管什么年代都要被催婚啊。
“阿娘,我不想嫁人。”
“女子怎么能不嫁人……”
“能从军,就能不嫁人。”木兰摊手,“而且现在我做官了,更嫁不了了。”
可花母还是觉得,这场叛乱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平息,到时候他们一家人还是能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
“你在军中这些年,就没看中什么后生?”
“娘,我是去打仗的。”木兰望天,“不是去相亲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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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猪呢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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