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的沉默和鸣叫都没有任何征兆,像疯子一样。它们识别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用,却执着于愚蠢。
愚蠢的疯子。
病房的床上,维汀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选择尽可能保持沉默,然后不再去做任何识别。
这样他就会安全。
“先生,您现在有没有觉得呼吸困难?或者心脏跳动不舒服?”医生俯身问,再次执行职责。
“……没有,谢谢。”维汀看见医生,听到问题,思考问了什么,然后尽快回答。
然后虽然又沉默,却有些期待听到什么,比如“那太好了,您可以离开了”之类的。
“好的。”医生回复,又直起腰,专业性地对病床前两位关心男孩的人说:“因为刚才一个小时内对病人进行了电复律,我们建议观察——”
“六个小时。”
“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马上离开。”医生又看向男孩,眼神间流露非常专业的理解和安慰。
六个小时。外面的太阳还很高,他可以回到家好好睡觉。维汀听到有些高兴,带一点笑点头答应。
医生松了口气,小心检查了男孩的手背,又亲自去卫生间调整水温到足够可以清洗温暖脚部,就致意离开。
“艾先生,我有工作,需要尽快离开。”钟先生说了第一句话。
“当然,再次感谢,祝您顺利。”艾先生真心实意感谢又握手。
陌生人离开了。维汀犹豫了几秒钟,又看父亲:“我们可以现在走吗?”
“维汀……”艾先生愧疚珍惜地抱住儿子。
那不是一个好人,如果他要因为昨天的事情伤害他的孩子,他不能保证绝对没有什么该死的意外。
……每次都这样。
维汀没有动。鼻子闻到的父亲身上的味道就是这样的味道。一直都是。
“爸爸……”维汀叹了口气。
艾先生离开看儿子要说什么。
我不喜欢昨天的宴会。
维汀渴望至极,想要说出这句话。
我不喜欢所有的“宴会”。
还有这句。
但他的父亲也没有任何办法。公鸡被喂饲料,就要生蛋。不能既要饲料,又不给生蛋。
维汀被这个想法逗笑。
艾先生眼睛有点红,没有说话,只又抱住儿子。
“爸爸做点吃的好不好?”艾先生问。
“这没有吃的。”维汀无奈抿了抿嘴唇。
“有的,爸爸去找,马上回来!”艾先生立刻离开。
然后可能,做一碗面条端到他面前,就又要离开了。
维汀慢慢转头,看向不远处窗外。
院子里的雪上带着一点简单的阳光。像他父亲总是煎不熟的蛋……
蛋?
鸡要生蛋……
维汀愣了愣,意识到刚才思维跳脱,无奈笑笑,舔了舔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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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稳安静的汽车里,钟先生跟什么人正在通话。
“我猜您又去度假了。”钟先生声音微笑。
“是的,我需要尽快见到您。”又带着邀请。
“您可以理解成是我。”对面玩笑问了什么。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在我挂断电话后就出现。”是要紧的事。
“感谢便利的交通。再见,空森医生。”钟先生微笑结束对话。
然后点击号码,再次通话。
“您好,上周我请您帮忙查找书店一个系列的绝版童话,我姓钟。”说完话隔了一会儿,对面在说什么。
“您可以直接发送给我,以及印刷信息。”
“我们可以签订法律协议。”
“明天上午九点,我需要先确定内容。”
“不会影响您工作,我会去店里。”
“好的。”
对面说了不多,挂断通话。
钟先生并没有使用隔音装置,前排的司机和助理听得很清楚。
“先生,需要帮忙吗?”助理准备好了做些什么。
钟先生在思考什么,然后问:“添加工业糖精的蛋糕,味道是不是更好?”
助理给出了很好的回答:“亲手做的蛋糕味道最好,先生。如果有需要,我会帮您准备原料,请告诉我口味。”
钟先生又思考了一段时间。
“如果蛋糕被喜欢,您的报酬也会令人愉快,我保证。”钟先生微笑把棘手的问题推给了别人去思考。
司机技术很好,笑着抖了抖紧实的肚子,车身依然行驶平稳。
助理短卷发精致,又热爱工作,和金钱,于是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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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病房里,父亲还没有回来,留在床上的通讯设备却发出重要提醒的响声。
维汀要来了笔记本电脑,正在平静工作,看到有人发来消息,移开电脑去看。
“钟先生”。给父亲发来一份文件。
维汀点开信息。
“书籍复制权授权合同”。
此前是医院的地址。没有别的信息。
“叮——”又一条信息。
“艾先生,等待您的空闲时间。”
维汀想点开文件看看是什么样的合同内容,就听到门外:
“哦,谢谢。”父亲回来了。
护士体贴地帮忙开了门,艾先生端着托盘进来。
“来吧,维汀,昨天晚上没有饱对吗。”艾先生在稍远一点的桌子上放下混搭“下午茶”叫儿子。
维汀下床给父亲看新消息。
艾先生看到信息后露出点疑惑,让儿子先吃。
焦糖梨烤面包……和带着不多棕色油花的面条。父亲的精致快餐。维汀没有忍住抽嘴角笑了笑。
然后咬了口面包,靠近去看父亲的合同。
“要印刷什么书,爸爸?”维汀提问,他只看到了合同末尾的签字部分。
“爸爸也不知道。”艾先生始终疑惑,说完给对方回了电话。
对方正在通话。没能拨通。
维汀的好奇很快冷漠地消散了。
今天人们都习惯使用文字契约。来确定对方同意自己的要求并积极实行,在此之前的利益互换如同所有乐谱的音符线,隐形,但长长地贯穿始终,比所有音符符号加起来,还要长许多。
维汀不想再跟那个人有任何联系。除非他在某一天出现在谈判桌对面,那么到时候他将尽可能的礼貌谦虚。
“新学期从什么时候开始,维汀。”艾先生看儿子吃饭又闲聊起。
“……再过一星期,爸爸。”维汀意识到这个问题,表情苦恼,完全不想面对。
艾先生不禁笑笑:“学习有压力?”
“不。”维汀皱眉头慢慢摇头。
“那为什么?”艾先生问完,听到提示音看新消息。
“唉,我的老师——”维汀就要苦恼地对父亲倾诉。
艾先生接起了电话。
表情逐渐严肃,没有说话。
对面可能在汇报工作,可能在提出申请,可能在安排行程,可能……
我的老师总是跟我谈论艺术,那是专业以外的事,我并不觉得我有义务对他提供太多私人时间。
维汀沉默。继续吃面条。
“尝试继续,准备终止。”艾先生神情没有显得凝重,只是完全理智冰冷。说完后挂断通话。
维汀听声又看父亲。
给了面包裹糖的一角。
吃吧,老伙计。维汀无奈同情微笑。
程序不可控地出了错,合作对象并不通情达理,耗费许多成本的计划不能继续实施,对家正等着看好戏然后抢走好处。
还能是什么样的糟心事。没办法。
“我一直幻想,如果自己是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自由杀手,我就可以在一瞬间解决掉所有问题——”
“嘭。”维汀抬起手,五指放了个烟花。
“我希望我们的律师团可以有这个勇气。”艾先生笑了,接过儿子掰下的面包。
“你刚才说什么,维汀?”艾先生想起来又问儿子。
“我说我的老师,他总是挑错,我怎么做他都不满意,但是又不说应该怎么改。”维汀有点生气。
“你不一定要采纳所有意见,那是你自己的工作,维汀。”艾先生告诉儿子。
维汀抿了抿嘴唇。他有点后悔因为错误的估计没有告诉父亲事实。
父亲好像并不着急离开。
“怎么了?”艾先生感受到情绪,问道。
“嗯……”维汀朝父亲的通讯设备看去,有点犹豫。
“叮——叮——”又有人需要通话。
维汀已经吃饱了。
于是拿起杯子喝了点水。
艾先生直接挂断电话。
“你遇到了其他困难,儿子。”艾先生轻声说。
维汀又看父亲。然后是通讯设备。
艾先生叹息,不过没有显露。然后只是等待。
维汀于是希望自己可以说完:
“其实是……我的老师,他总是在休息时间问我——比如一场画展,或者雕塑展的某件展品,我觉得怎么样……我最开始回复过几次,但他后来总是这样……我有点烦躁,我没有义务一直为他讲解……但是他决定我能不能毕业。”
艾先生听完后问:“这样的打扰持续了多久?”
“嗯……在我进入研究生时段以后。”维汀答。一年。
“你采取了什么办法解决吗?”艾先生点了点头,又问。
“我尝试过告诉他我并不非常了解绘画和雕塑艺术,然后‘抱歉无法解答’,但他没有停止,我不能总这样说,所以又试着敷衍——然后他给了我‘B’等级,在我当面说我的回答很好之后。”维汀想到这,就又有点生气苦恼,抿嘴唇看向父亲。
艾先生没有表态。
“……好吧,”维汀低头承认,“我在看到成绩之后尝试求助权益办公室,但是没有得到回复,再寻求其他部门进行申诉……我觉得有点麻烦……等他们层层调查——或许能帮助我更换导师修改成绩,但那时我已经快要毕业了,新导师可能并不了解我的论文……也或许会发生其他意外……总之……我觉得不如就这样忍耐半年。”
“怎样做都会发生意外,维汀。”艾先生等了会儿,没有再听到后话,于是对儿子说。
“如果他可以因为对你的回复不满给你不公平的成绩,他就可以因为对你的回复满意,延缓你的毕业。”
艾先生看着儿子,眼睛平和:“这完全有可能,不是吗。”
维汀意识到,几秒钟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如果你再想申诉,事情就会更加复杂,而且你的毕业延缓大概率无法被改变,即使理想状态下,学校为你更换新导师。”
维汀的眼睛开始逐渐变得像父亲刚才一样,理智冰冷。
“我会处理好的,爸爸。”维汀轻声回复。
对于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越界和冒犯,他处理得拖沓犹豫又完全不周到妥帖,对于他这个完全有能力反击的受害者来说。
艾先生并没有轻松很多。
他的儿子太过心软。
他不会因为昨天的事,记恨上“钟先生”,只会想着离远一点,避免矛盾和冲突。
对其他人,也是这样。
“维汀,我的儿子,”艾先生眼中终于流露出担忧和郑重:“你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的任何情绪,影响自己的的理智判断,即使某一天伤害过你的人无比卑微地请求你的原谅。他可以是你的老师、朋友、工作者、合作者、以及你的‘猎物’,等等。”
维汀逐渐扬眉,深吸一口气吐出,笑了笑:
“爸爸,他们的忏悔和补救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艾先生完全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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