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鸢搬家那天,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早已收拾停当。虽然是同一个小区,但是隔着好几个单元,孙妙妙踩着恨天高叫了搬家公司来,看着进进出出的工人,唐鸢心里隐隐作痛。
“你怎么出趟国回来到成严监生第二了?搬个家也扣扣索索的。”
孙妙妙叉着腰指挥工人搬东西,精致的眉毛冲唐鸢挑挑,见她仍锁着眉忽生出些愁绪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见你家老头?那边派助理来我这里要了好几次你的联系方式,我没给,想着你要是回去自然就回去了。”
“忙完这段吧。”
唐鸢下意识手指搅在一起,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回国的时候,他们派了人来机场,但天气有变,我临时改签了,所以正好错过。后来签单位的时候也有人来,我只说安顿好就回去。”
“呵呵,唐家人这阵子倒是突然疼起你这个女儿了,当年在国外差点就……那个时候没见他们有多关心你,现在那个后娘生的死了,倒是忽然记起你的好来,我呸!”
唐家在江临的实力自不用多说,唐鸢的父亲唐玄礼是80年代最早放弃体制内工作下海经商的一批人。靠小小的五金配件起家,如今已建立起横跨房地产、食品、金融、互联网、医药的巨大商业帝国,其中财富难以估量。
唐鸢本是唐玄礼和原配生的孩子,只是在唐鸢幼时,原配便生了一场急病去世了,没过几个月唐玄礼便转头再娶,对方是商贾之族赵家的千金,这桩联姻曾被媒体大肆渲染作强强联姻的豪门典范。
后来赵氏又给唐玄礼生了一儿一女,唐鸢从小性子淡,并不亲人,久而久之也就被边缘化,外界都知道唐家有两个女儿,却只道小千金唐姝自小被奉若掌上明珠,是唐赵两家捧在手心的宝贝。
只可惜唐姝自小患病,还没过二十便发病去世了。也就是自那之后,曾经叱咤商界的唐家掌门人隐退,将诺大的家业都交由妻子和职业经理人打理。
孙妙妙自小同唐鸢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在唐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见她脸色煞白也知道说错了话,忙挽着唐鸢的肩膀去外面透风。
收拾好搬家的琐碎,唐鸢请孙妙妙吃了个饭将人送走,自己心里仍像压着一块石头喘不上气。她便没有回家,而是踩着月色顺着邻江的大桥散步。
很难说她对唐家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她生母走的太早,之后的起居都是赵氏一首安排的。有段时间她真的很努力的尝试过接纳对方,但得到的永远是冷冰冰的训诫。
赵萱对她不像一个后妈倒像是一个老师,她教她懂规矩、知进退,教她缄默不语、温良恭顺,教她如何做一件上流社会来日待价而沽的花瓶,而不是一个爱吃爱玩的唐鸢。
她原以为赵萱本就是这样的人,比起那个终日见不到人影的父亲,她至少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直到她有了弟弟有了妹妹,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成长轨迹,她曾经奉若圭臬的东西突然就碎了。
原来被爱着,是那样的啊……
原来不被爱着,是那样的啊……
后来她就收起了旁的心思,不贪吃、不贪玩、不贪爱,一心扑在学习上,倒无心插柳成了唐家最拿得出手的门面。
只是唐姝却更厌恶她了,说她是个“掐尖要强”的可怜虫,想分走爸妈的关注而已。
再后来的事她大多记不清了,只是强撑着在高中毕业前拿到了国外医学院的全额奖学金,便一声不啃地走了。在国外那些日子她过得格外拮据,也自有唐家人背后的手段,不过是觉得她吃不了苦,闹够了就会回去罢。
心里揣着事不知不觉就走远了,等唐鸢反应过来,早已过了大桥快要上了新修的盘山公路。这一段几乎没什么人,路灯也还没接电,她不敢停留打车。
她攥紧了口袋里的防狼喷雾,先快步往回折返,想走到人多些的地方再叫车。
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摩托的轰鸣,不时有机车在她身旁飞驰而过,偶尔伴随着一两声轻浮的口哨。
“漂亮姐姐,这么晚一个人出来玩啊!要不要上车一起兜一圈,可刺激了。”
一辆宝蓝色机车在她身侧缓缓停下,穿着黑色夹克的年轻男孩笑得十分张扬。
唐鸢没有说话,依旧快步往前走,步子越来越快看起来倒像是在小跑。
机车男孩见她这样也没放弃,一边笑一边改变了车速同唐鸢保持一致,口齿却越来越轻浮。
“别跟着我,不然我报警了。”
唐鸢尽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冷静,只是她蹙眉冷眼的样子倒让机车男孩更有兴趣。月光下,女孩的皮肤被镀上一层冷光,整个人透着一种神圣的疏离感,更显出尘明艳。
对方只是笑,机车却越来越靠近她,近到几乎一伸手就能将她捞上车。
唐鸢吓出了一身冷汗,手中的防狼喷雾却怎么也拔不出保险栓,就在她心跳快滞停的一瞬,身后忽被一道刺眼的车灯照亮,宛若白昼。
“艹!开他妈远光灯要死啊!”
唐鸢回头,看见一辆黑色越野,荧白的车灯将夜色隔开。她伸手微微挡住眼睛,有些看不清车上的人,只听汽车喇叭连着按了三声,一声比一声长,似是一种挑衅。
“妈的!多管闲事!”
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绒绒的碎发轻轻刮在额角,脊背纤薄,穿了一件灰色的落肩短袖,素麻色的长裙不时随风翻动透出她一节藕白的脚踝,整个人笼罩着一种破碎感。
他关了一档强灯,车速放慢开了过来同唐鸢保持一定距离,直到跟前才放下玻璃。
“上车。”
言简意赅,听着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唐鸢盯着男人深邃的眸子,轻吁了一口气,启唇:“许队长。”
许逍看出她眼角浅浅的红色,看她像只刚刚落地的惊弓之鸟转过头没再看她。
“以后直接叫我许逍,上车,我载你回去。”
唐鸢轻手轻脚上了后座,车内空间很大,笼着一层淡淡的柚子香气,有点苦又有点酸甜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许逍,谢谢。”
“嗯。”
“你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他抬眼看了看后视镜上的女孩,脸色惨败,唇色比他第一次在医院见时还要薄,像个受惊的猫,明明瞳孔里还全是防备,却要表现出一副巧笑倩兮周全模样,在这种时候说什么寒暄的话。
“害怕的时候害怕就好,不用顾及别人……我没事。”
唐鸢楞了一下,眼睛忽然有些酸,像是常年压抑的情绪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轻易看穿的无措和委屈,处处妥帖是唐家自小教育她的体面。
她没再应什么,那边也没说,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唐鸢偶尔压着声音轻咳几声。
许逍开了暖风,又随手打开电台,孙燕姿空灵的嗓音让车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呢喃。
唐鸢看见男人挽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精瘦的手腕,手背的青筋根根分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时百无聊赖地敲打几下。
她忽然想起孙妙妙以前说得那句话“帅对于男人来说更多时候是一种氛围,真正有魅力的男人不见得要多帅,但你会莫名其妙被这个人的背影、身材甚至是一些其他的东西所吸引。”
许逍就是属于那种既好看到旁人不敢肖想,又处处散发雄性荷尔蒙的类型。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他刚入院那天的事,脸颊有些发烫,咳嗽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许逍皱眉将车停在了附近的一个居民区,没有拔掉车钥匙就离开了,唐鸢没问。
过了几分钟,许逍手里拿着些什么东西回来了。
他敲敲车窗,递进来一大包东西,还有一杯温热的开水,不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
“你吃过了吗?”
唐鸢还没反应过来,只点点头。
“你可以在车上休息,不用担心有人过来,我去吃点东西。”
“这么晚还没吃。”
许逍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不自然地偏开头:
“嗯,晚上有任务。”
唐鸢没有将车窗关上,看着许逍长手长脚没几步就闪进了便利店,买了两个三明治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吃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说不出的感觉。许逍和周哲都是上周五出的院。
本以为日后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今夜却莫名其妙地见到了。他不仅帮了自己,还不动声色地给了她喘息惊厥的空间。
她一开始其实是害怕的,男女天然悬殊的力量差异让她无法在刚刚经历过一次冒犯后,又能完全放下戒备面对另外一个男人。
但不知为什么,她就那样鬼使神差上了许逍的车,是因为他警察的身份?是因为他是自己曾经的患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其他,唐鸢自己也分不清楚。
她打开许逍刚刚给她的袋子,里面杂七杂八放着好几种感冒药,还有好些小零食,糖果也是花花绿绿好多花样。再翻翻,下面是一个小恐龙模样的报警器,是那种一按就尖声鸣叫的款式,还接入了公安系统。
她看着那小恐龙呆头呆脑的模样,抬头对着远在便利店埋头干饭的男人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将它栓在自己的钥匙扣上,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是为女性设计的警报器。
过了十几分钟,许逍回来发动车子。
“去哪里?”
“锦府花园A区。”
许逍似乎轻声笑了一下,唐鸢抬头看去,他仍是专心开车,她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窗外的灯火逐渐变得柔软,一辆小小的车,两个人窝在里面倒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
孙燕姿正好唱到【而夏天还是那么短,思念却很长】
唐鸢喉头动了动,看着男人随灯火变得明灭不一的侧脸,鬼使神差般开口。
“许逍,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僵了一下,耳尖的一抹绯红隐藏了他小心翼翼的紧张。
“在什么地方。”
唐鸢想了一下,却没有什么头绪:
“抱歉,应该是我记错了。”
许逍没说话,手指却忽然攥紧了方向盘,用力到骨节都有些发白。
果然,她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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