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覃泷上扬的嘴角扯出一抹微妙的弧度,目光闪过狡黠,抵在慕容宥唇上的食指悄然垂落。那人所带来的窒息随冰凉的触感一同退去,慕容宥满脑空白,只觉对面之人翩然转身,淡蓝的发丝在水中倏然散开,扰乱了银白的月光。
“发什么愣呢,一会儿要是着了风寒,可别想着小爷会帮你喊人。”
灵泉虽泡着舒适,对修士更是大有益处,但呆的时间长了,泉中寒气入体,有损筋脉。这点慕容宥深知,但此刻身体已不是由他可以控制的了,即便他想出了这灵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啧,有够麻烦的…”
待东方覃泷上了岸,转头见慕容宥还在泉中未动,就知寒气估计已经入了骨,动不了了。
“身体素质这么差,还来泡什么灵泉,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方才似乎是自己将人强行拉下水的,不免有些心虚。想了想要是再拖下去,人可能就真挂这了,还是决定先救人。
思及此,东方覃泷伸出左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拈,氤氲的水雾便化作一张薄如蝉翼的符纸。他将符纸贴上慕容宥眉心,接触的一瞬间,符纸似有生命般蠕动起来,掐诀的指尖涌出缕缕银蓝色云纹,与符纸相连。
不过片刻,符纸便随银云纹渗入皮肤,慕容宥忽觉身体一轻,四肢不受控制地活动起来。
“你做了什么?!”
心中警铃大作,身体的不受控让慕容宥感觉到威胁。
“傀儡术而已。放心,小爷没有乘人之危的喜好~这灵泉甚好,小爷可不希望有人烂在里面…”
慕容宥正要发作,身体的主控权却在上岸后回来了。前面的人背过身,朝他来时的林中走去,依旧是那么熟悉,可若真是旧相识,怎会两不知?身影已经融入黑暗,只余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他就静静地望着那人消失的地方,定定的站在那,许久才回神。
——
夜色将墨水打翻,染了一身浓稠,月亮躲入云层,等待着黎明破晓。霜云宗一处偏僻的山头上种着翠绿的竹林,林中某处一间简陋的小屋还亮着昏黄的烛光。
“你…住这?”
“嗯。”
四处环顾了一番,东方覃泷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发出了这个憋在心里的疑问。得到肯定的答复,终于还是死了心。
“小爷还是去和小解凑合一下吧…”
说完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那扇破旧的木门,没想刚走到门口,衣襟一紧,被人拉住了后领。
“你做什么?!”东方覃泷惊道。
“现在已经子时三刻,你若还想休息,就别到处胡闹。”
东方覃泷盯着说话之人,察觉出对方说话语气好像与先前有些不同,却并未放在心上。他拍开身后领口上的手,面上是毫不掩饰的不悦神情。
“怎么,把小爷的话当耳旁风,吹一吹就过了?嘴上还没学乖,手又开始不老实了…真当小爷好惹的?”
烛火随窗外的风轻轻摇曳,东方覃泷自门口缓步行至床边,随手拾起枕上一把折扇,“唰”地张开扇面,迟疑了片刻,还是坐上了床榻。
“这是本座的床…”
慕容宥上前扣住那只晃着折扇的手,语气冰冷,眼底闪过若有似无的得意。
“懒得同你辩,小爷困了……”
不管左腕还被扣在对方手中,东方覃泷便向后一仰,跌入软榻中。
‘……’
伫立在一片静谧之中,没有虫鸣鸟叫,风也停了,只剩两道均匀的呼吸。少倾,慕容宥褪去湿透的衣裳,换上里衣,轻躺在东方覃泷身旁,鬼使神差的拂起一缕青丝,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樱花香中带着一丝勾人心魄的气息。
猝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慕容宥一震,敢忙闭上眼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大概是几日的疲惫滋生了困意,不多久便也沉沉睡去。
——
寅时的清晨天色将明未明,墨蓝的天幕上,星辰正渐渐淡去。双潭峰下,两汪碧蓝的潭水在晨风走过时荡起清波。解淩一手背于身后,注视着面前睡眼惺忪的几人,以及衣衫不整,被慕容宥强行拖来的东方覃泷。
“唔…小爷还想睡……”
东方覃泷整个身子都粘在慕容宥身上,束起的高马尾垂在慕容宥胸前,带起酥麻的痒意。
“站好,师尊看着。”
将人往旁推了一把,慕容宥才平静下来。
哈欠连天的楼平安蹲在一块大石前,看着精神抖擞的解淩,不免感叹这解宗主毅力竟如此强大,每日晚睡早起的,仍然神采奕奕。
“这次前往寒淩城,由你们大师兄带领,事情解决就回来,别给本尊添别的麻烦。”
话语简洁,意思明确,交代完便不愿再多说。见一宗之主都下了山,其余人也纷纷往山下行去,毕竟双潭峰这千尺深的寒潭怪瘆人的,谁也不愿多待。
行至宗门外,东方覃泷终于是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双眸迷离地望向四周,似乎在疑惑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你这祖宗终于是醒了,大师兄可是拖了你一路。”
万俟椿见东方覃泷还“黏黏糊糊”挂在自家大师兄身上,心情有些不悦。那双带着睡意的蓝眸斜睨万俟椿一眼,即使眼中带过杀意,也无人察觉。
“昨日小爷不也拖了…唔——”
还没等话说完,一只大手就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东方覃泷不爽别人打断他说话,更何况是直接上手?抬起手就狠拽起慕容宥捂着他嘴的手。
“唔哈…哈哈……你到底什么毛病,从昨日开始便对小爷动手动脚的!”
慕容宥看了眼沾了银丝的手,眼中似乎闪过莫名的情绪……兴奋?
“嗯。”
仍旧是不带感情的回答,没有辩解,亦没有承认。慕容宥自遇到东方覃泷以来,便多了许多从前没有的情感,不是雨后春笋般一夜之间突如其来,而是一种失而复得的随性,可以隐藏的极好,不被任何人发现。
面对东方覃泷淬了冰的眼神,即使胸口像被铁板死死压住,难以呼吸,慕容宥依然回望进那双深渊似的眼眸。东方覃泷忽觉这人是个傻的,不然哪个正常人看到这么明显,甚至不能说得上是暗示的眼色,还会巴巴地往上凑?
不顾几人的神情,东方覃泷猛地一甩衣袖,快步朝前方走去,直到与慕容宥拉开很长一段距离,才放慢脚步。
寒淩城与霜云宗相隔千里之遥,若就这般徒步而行,不知要走到何时。万俟椿擅御风,传至千里外的寒淩城不成问题,此行带上他,便是出于他玩的这套传送本领。
——
御风自是要比步行快,不消片刻便到了寒淩城宏伟的城门前。然而,跨过门槛的一刹,原本车马粼粼、人声鼎沸的街道陡然被黑暗吞噬,高墙彻底围死了这座瓮城,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经年不散的**气息。
“哎呀,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果然厉害~每次都能精准的踩中机关陷阱...”
东方覃泷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五人,扯着嘴角轻笑道。
“明明是你带的路,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作为慕容宥的忠实粉丝,万俟椿自是容忍不了旁人说他大师兄半点不是。
“唔...确实是小爷带的路,但是,谁告诉你...最现掉入陷阱的一定是领头的羊?小爷可是有证据的!”
一道银光划破黑暗,稳稳插入慕容宥脚下青砖,只差不到半寸便会刺进他靴中。那是根银针,自东方覃泷衣袖中挥出不足一息,过程果断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方才你落脚时这儿的声响不对。”
话虽说得胸有成竹,但显然无人相信。慕容宥半蹲下身,敲了敲周围的几块青砖,果然,被东方覃泷插了银针的那块声响与旁的不同。
“哎呀呀,这位小兄弟实力不凡啊,一听便听出机关在哪,厉害啊~”
身后传来一阵调侃声,东方覃泷回头,见来人一头半束的金发梳至肩头,金丝单边眼镜下是一双带笑的眯眯眼,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古怪的瓮城中。
“哪里的话,小爷只不过是耳力好些,何来不凡一说?”
东方覃泷双手抱胸,定定望着对方,回笑道。
“城...城主?”
听到两人的谈话,本不想打扰的苏折安还是忍不住往后看去,就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瞳孔骤然一缩,因为这人他认识。
“在下余栖,是这小城的城主,不知几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诸位莫将此事挂在心上。”
镜片下的眼睛依旧眯着,眼下两颗红痣左右相衬,有种说不出的奇异。与此同时,慕容宥站起身,轻拂去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大步向城内走去。方才他发现,那与众不同的青砖上堆积的尘土下,记着一串他不识得的图案,不知是一种符号,还是他未见过的文字。
“各位,你们的同伴往里去了哦~”
“不必管他,反正过不了多久,他自己会回来的。”
二人脸上皆挂着笑,只不过一人的笑容中满含玩味之意,而另一人是对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得意。
的确如东方覃泷所言,没一会儿慕容宥便从黑暗中大步流星地折返了回来。
“瞧,小爷说什么来着。”
“死胡同,出不去。”
听及此话,万俟椿与魏姗昫双双泄了气,慕容宥看了眼颓废的两人,随后盯着余栖,斟酌了一番,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余城主知道这机关,想必你我一行是如何进了此地的,大人你也是了然于心。但这出去的办法,不知城主大人可有想法?”
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你既是这的主人,此事若不是你做的,还有谁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唉~兄弟你这可真是冤枉在下了,这儿虽是由在下管着的,但在下实在是什么也不知道啊,”余栖似乎是演上头了,越说越起劲,“昨日一早,在下还在梦乡中,那柳篁就来砸在下的门,闹了一早上,直到午时才安分下来,在下……”
“你差不多行了!”
这哀嚎将刚建立起的人设全然压垮,东方覃泷受不了余栖的嚎叫,冷冷出声打断,吓得余栖浑身一颤,立马闭上了嘴。
“那个...其实这寒淩城原本便是一座死城,余城主才来没多久,自然是不清楚的,但我与平安从小便生活在此,城中许多东西我二人比城主大人知道的还多……若要论谁嫌疑大,大人还不比我们……”
这话说完,全场顿时寂静,众人目光纷纷投向苏折安。
“原本就是死城的话,那先前在城外看到的繁华...也就是我们印象中的寒淩城,会不会是其他几大势力里有人动了手脚?”
魏姗昫忽然来了精神,忙不迭发出疑问。
“这么说来,一月前,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出名的浔槆阁派人来过一次,自那以后,在下每次经过柳府时,总觉得府里下人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在下。会不会此事与浔槆阁的人有关?”
一番话似勾起了余栖的回忆,滔滔不绝地将所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你们先别管死城为什么突然‘活’了,你们看那...是不是柳老爷啊……”
就在众人一言一语,热烈讨论着寒淩城的怪事时,一旁自进城以来,就未说过话的楼平安颤抖着开了口。万俟椿率先朝楼平安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真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人影在不远处晃悠。
“别自己吓自己了,昨日你我可是亲眼看到柳老爷被人抬出府的,怎么可能会是他?一定是你……”
‘看错了’三个字还未说出口,苏折安就愣住了。前面的身影,真的是柳府那位已逝的柳老爷。
“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的尸身上缠了许多玫瑰花来着,不会真这么荣幸,遇到鬼了吧...”
楼平安想要厉声尖叫,但害怕动静太大惊动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柳老爷,索性用哭腔代替惊叫。即使这并不是一个体面的方法。
“那玫瑰是不是花瓣边缘有一圈金边,并且气味与寻常玫瑰花不同?!”
“嗯...好像真是。”
“看来这事儿果然与万蛇崖也拖不了关系。”
听到楼平安说尸体上缠着玫瑰,东方覃泷马上察觉到不对,连忙追问起具体特征。
“这种藤本月季是万蛇崖特有的一种玫瑰——金丝血玫,与我们东方家的樱花同属花蛊,弄不好,可是会将人置于死地的。”
此话像是特地说给慕容宥听的,但事实的确如此。
“你说的这个‘万蛇崖’,是那个魔教圣地?”
“不错。传言说浔槆阁主与万蛇崖主关系不简单,这两大势力会联手作案也在小爷意料之内。”
之所以称万蛇崖为‘魔教圣地’,正是因为其内部是封印着天魔一族的‘峛蜮’。
“既然如此,这柳老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依旧不明所以的万俟椿询问道。
“如楼小友所言,这就是人间常说的‘鬼’,但准确来说,这只是柳老爷的一缕残魂。按各位先前猜测,在下认为,寒淩城作为死城多年,却因为浔槆阁和万蛇崖从中干涉,让城内多了许多活气。但这些烟火气息却惊动了地下沉睡的东西,两大势力无法解决,只好再创一个同当年一样的孤城,以此迷惑那些东西。”
“依城主的意思,我等现下所处的地方,便是那本不存在的孤城。”
慕容宥顺着余栖的思路,与他一同猜想。
“是。不过这城,恐怕是由灵气与魂魄筑成的,这也便解释的通柳老爷的残魂为何会在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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