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应是不知,这等机密岂会轻易外传?怕是祁王府中也不是人人知晓。”清虚真人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合命宫乃逆天道之事,祁王府还不值得我为此花心思,是此行中听北派的鸿钧子所言,当年谢长珏出生时,祁王府许以重利,请了北派某位天师合的命宫,我碰巧算了算,推出谢长珏的命宫,竟在郡主的身上。”

大抵是想劝云郗好好想想其中利害,推人及己,清虚真人又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否则祁王府如何舍得将谢长珏留在观中,过这般清苦的日子?还不是为了叫谢长珏能讨郡主的欢心。”

云郗闻言笑了一声:“郡主目下无尘。”

言下之意,便是郡主如何能看得上谢长珏那个草包。

清虚真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微微有些诧异。云郗素来是个极冷极淡的性子,鲜少这般说起旁人。但他旋即又想,应是方才谢长珏在殿前对云郗不敬,这才惹了他的含沙射影,遂将这点微不足道的诧异抛在脑后,复又说起方才的话题:

“话是如此,可镇南王府与祁王府有一桩渊源,镇南王必定有为两家议亲之意,否则怎会容得谢长珏长久在观中,日日围着郡主打转?

你久不在红尘里,不知父母之命何等力若千钧。且他两家也算门当户对,还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年龄亦是合宜,比起盲婚哑嫁已是不错。

若镇南王定了心思,今年年节过完,便会将郡主留在府中待嫁,无论郡主殿下是如何想的,多半也无能为力。”

他絮絮叨叨这许多,云郗不曾应声。

那些温柔的花瓣,不知何时已经在他的指尖被碾碎了。

清虚真人以为他又在装聋作哑,长长叹息了一声,还要劝道:“祁王府为谢长珏费劲心力,偏是你不知好歹,油盐不进。我日渐老了,也没几年好活了,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余力,你且好好想想罢。”

清虚真人起身离去了。

殿中霎时又静了下来。

云郗垂着眸,似在看身侧随意展开的经卷。

卷上正好一言,道:

“爱者,且夺之。”

他忽然吹灭了灯火。

*

明锦自是不知,三清殿中竟说起这等与她相干的事,若是她知晓清虚真人的话,恐怕要大吃一惊。

她的前世与清虚真人所言分毫不差,因家中的渊源,且也有少时相识这样的缘故在,父王与母妃对谢长珏确实属意。即便她也曾说过她与谢长珏的性子不合,也并无旁人所言的“青梅竹马”,但母妃说来宽慰她的话,亦是“世子至少知根知底,总比不认得的人要好”。

明锦不知从哪里申辩起,便被父母半是规劝、半是命令着应下了这桩婚事。

她对谢长珏从无男女间的情意,甚至有些不喜他的性子,但父母之命如此,她也只得说服自己,父母总不会害自己,世间夫妻也大多没甚情意,婚后相敬如宾也好。且自己若迟迟不嫁,后头的庶妹们也跟着无法议亲,她身为大姊姊,不能带累家中姊妹。

只是彼时,谁曾知这桩婚事会要了命?

翌日早起,明锦在用膳之时,倒听闻了谢长珏在殿前诘问云少天师一事,顺便知晓了两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名字。

“云郗。”明锦在心中念了念这名字,随口问起,“滇中可有云姓?倒不曾听闻,有些罕见。”

鸣翎亦道:“是少见了些,不过出家人大抵有些道号化名之类的,兴许不是本名也不一定。”

明锦点了点头,没多在此事上停留,因外头使女叩门,传了一封家书进来。

昨日赵嬷嬷才来过,怎生这时候还有额外的家书?

明锦以为是家中出了什么急事,见那信笺鼓囊囊的,不知写了什么,面色已然有些发白,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立即将方才用的粥推到一旁去了,连忙将信笺拆开。

却不想,从里头先倒出来一只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支簪子。

如金似玉的,不知是什么料子,入手发沉,镂空雕着,很是精巧。

明锦没工夫看那簪子,草草放下,先将信笺展开,倒被字里行间蹦出来的蓬勃扑了满脸:

“阿锦吾妹,见信安好……”

是兄长写来的信。

明锦看罢了,高高吊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有些没好气地将那信笺放进鸣翎掌中,气呼呼地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急的连膳都不用,谁曾想阿兄尽说些没油没盐的,浪费我一番心意。”

是明锦一母同胞的兄长,镇南王府的世子明镌传来的书信。

在明锦出世前,鸣翎亦曾照料过明镌,心中定牵挂着,故而明锦才将这信拿给鸣翎一观,免得她也胡思乱想。

鸣翎看了,那信中一点要紧的事情也没说,只说什么家中哪个花园里有鸟儿筑巢,下了几个什么花色的蛋;什么自己哪里去了哪里游山玩水,得了一只乌黑的猫崽;又是什么自己养的树莫名其妙落光了叶子,只得铲了种新的云云。

末了又说,自己先前从友人处得了一枚簪子,自己留着也没甚大用,故送来给她。

“你瞧瞧,没一桩重要的事,竟还巴巴地写信过来,害人吓坏了!”

明锦嘟嘟囔囔的。

但鸣翎分明瞧见,她那奶凶凶的气鼓鼓下,全是松了一口气的快活。

鸣翎少时照料过明镌几年,心中就难免牵挂,更别说明锦与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怎会不担忧?

信中说的跳脱,实则是报了平安。

是以鸣翎将信笺妥帖收好,笑道:“殿下怎么还同世子闹起脾气来了,世子一直惦记着殿下呢,这才写信来。”

她平素里也管着明锦的箱笼钗环,收那簪子的时候看了看,哄娃娃似的献宝:“这簪子乃是经年之物,价值贵重,殿下还不开心?”

“不开心,恼人。”明锦故意扁扁嘴,可眼角眉梢的快活怎么也藏不住。“打搅我吃早膳,干脆也不吃了,备笔墨来,我要写封‘讨兄檄文’。”

“好好好,殿下不开心,奴婢这掌管箱笼的婢子最开心。”兄妹俩总是嘴上往来争斗,实则心中皆是最牵挂彼此的,鸣翎笑着给了明锦台阶,去为她准备笔墨去了。

明锦想起方才信笺中的内容,唇边的笑意终于忍不住越来越大,“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真好,疼她爱她的兄长、父母皆还在,何等好光景?

——即便是这样想着,明锦的鼻头都是一酸。

只是如此,明锦便想起前世里兄长的死,唇边的笑容渐渐隐了下去。

兄长幼时曾生一场大病,自那以后就有些不良于行,随着年岁渐长,这病症也渐渐愈发严重,尤其是这两年,恶化得极为厉害。

在她的记忆中,这一年兄长便已然不能自由走动,每日下地行走的功夫不可超过两个时辰,否则钻心疼痛,不能自已;

只是他向来报喜不报忧,从来不拿这些事情来叫她伤怀,反而常常写信来逗弄她,信中的蓬勃与他自身的衰败截然不同,前世的她分毫不知。

而等到自己回府及笄待嫁的时候,兄长的病情已然迅速恶化,便是不行走也日渐疼痛,他这般潇洒肆意、自小便敢策马风流的好儿郎,再也不复当年英姿。

前世自己出嫁时,兄长还撑着病体背着她上花轿,便是疼得双腿一直发颤,他亦一字一句安抚她,有舅兄背着上花轿的新嫁娘,夫家是不敢随意欺侮的。

再后来,噩耗突发,兄长远行求医,却在途中被山石砸中,绝膑而亡,明锦连最后一眼都不曾见到。

她那好兄长,自小便将她捧在掌心,同她嬉笑怒骂的兄长,已然闭上双眼,溘然长逝。

明锦心中,已迸出刻骨的哀痛。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恸痛,在鸣翎备好笔墨回来前,明锦已收拢好面上的哀痛之色,瞧上去只是面色有些发白,并无什么异常。

回忆着前世里与兄长斗嘴的时候,明锦尽量叫自己那封“讨兄檄文”写得天真松快,免得心思极细的兄长察觉到不对,牵动病情,又一面状似无意地问鸣翎:“兄长腿脚的事,可寻到良医了?”

鸣翎的眉头微微颤了颤,藏住一抹愁绪,低头掩去了,话中却是安抚的笑:“一直医着呢,想是比从前更好了些。殿下也好好养着,健健康康地回去。”

明锦看出她眉头的一颤,心中更觉愧疚——鸣翎亦知晓兄长的病情。

所有人皆知晓兄长的病情,可父母、兄长,乃至于鸣翎,皆舍不得她为兄长的病情担忧,拖累身子,将她蒙在鼓里。

她感念如此情意,故悲痛;

她悲痛兄长病情,故寻法。

是以,将那“讨兄檄文”写罢,在里头又反反复复叮嘱兄长不得自己跑拖出门之后,明锦叫鸣翎更了衣,往三清殿去了。

她这几日,昼夜思索,兄长之事,真正的根源还是一个“病”字。

前世兄长的病症便已极为严重,即便没有山洪落石之事,恐怕也命不久矣。

若能将这“病”除去,兄长自然不会远行求医,更不会遇到那一场天杀的山洪落石。

但距离兄长病情恶化的时候已没有多少时日了,并无时间给她遍寻天下神医,是以明锦反复思索,在这样紧迫的时间内何处还有名医可求来为兄治病,终于在看到自己那一颗金珠时醍醐灌顶——近水楼台,这观中便有位医术卓绝的神医。

清虚真人。

她知晓,父王母妃自然也知晓,她也曾问过为何兄长之病不请清虚真人医治,父王只说自己早已恭请数次,只是真人说过,是缘分未到。

明锦死过一次了,不信什么缘分未到,只信事在人为。

为了兄长,她愿一试再试。

故而她今日才这样早起用膳,只为去三清殿,撞撞那前世撞不开的缘。

只是她才到三清殿前,便见有人负手而立,衣袍随风而起,如捉摸不透的云。

是云天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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