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照不耽误寒风凛冽。
祝禾昨日睡的晚可仍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她在门口探了探头,见春明并未起,便在院子里捣鼓自己的草药。
她低头翻弄着,抬眼间却见一女子站在院子里。
她穿一身素色青衣,脚下踩着云顶靴,腕间系着裘皮护腕,目光如炬,身型挺拔。
她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目光在角落的祝禾身上游走一圈又收了眼神。
“果儿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可是姑奶奶有什么吩咐?”
陶远听下人传信便小跑着从屋里出来,笑脸相迎。
手里的橘子才剥了一半,还未来得及吃。
乔果儿见陶远这副样子也未说什么,只将手里提的酒囊递给了陶远。
“许质殿下赏给京都各家的,二爷也有份儿。”
陶远听了忙将橘子塞进袖子,双手捧着将酒囊接过来。
灿笑道:“若是小殿下赏的,那必是绝世佳酿,辛苦果儿姐特意送来,您让人来说声我亲自去……”
陶远捧着酒囊还眼巴巴地说着,乔果儿却越过他往里看了看,说道:“坝上,许质殿下未玩尽兴,五日后于城郊设宴邀各家公子小姐一同围猎,东家替二爷应了,二爷若醒了劳烦传达。”
“二爷该醒了,不如您进去歇歇吃杯茶,等二爷醒了亲自告诉他。”陶远欲留乔果儿多待会。
乔果儿只抱拳行礼:“东家还有事吩咐。”说罢便不顾陶远的挽留跨步出了院
春明仍未醒,不知昨夜读书到几时。
春明先前说要考取功名,她原以为是在胡说,毕竟他生来就有爵位继承,何必真的上山剿匪、费劲读书。
可昨夜用过晚饭,春明便一头扎进书房,她这个做书童的也只能跟着。
只春明关了门便要脱衣服。
他说:“这屋子里暖和,使人昏昏沉沉,要冷些才能读的下去书,若让下人少加了炭火,他病了这些人免不了被问责,若开窗吹着冷风定会病,所以少穿些是最妥的。”
说着便脱的只剩中衣,虽她看病时什么样的男躯女躯都见过,可这不是看病的时候,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便低着头,目光躲躲闪闪的,坐立难安。
听春明说了,她确实觉得这书房有些燥热,刚想说:“我去倒些茶水。”
可话还没说出口。
春明见祝禾要走便将人整个团住。
隔着薄薄的中衣,她都能感受到春明的心脏跳动、说话时胸膛的颤动。
“看你热的都出汗了,快脱些吧,我们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这屋里暖和,不脱只一会便让你梦周公了。”
春明将祝禾拉了回来,松开手,笑着说道。
“不用了,哈哈,我怕冷,不脱了。”
祝禾懵了头只将衣服裹的更紧了,干笑着回绝。
春明见状没再说什么,笑了笑,只撑了书看起来。
春明看的投入,全然没有平日嬉笑的样子,只是她有事做自然不困,可春明只撑着书读,不言语,也不吩咐她做什么,茶水她换了几波,灯芯换了几次……
等着她会完周公再醒时,春明正蘸了墨汁写些什么,见她醒了便吩咐她回去休息……
陶远有些沮丧,将酒囊递给了丫鬟嘴里嘟囔着:“送个酒囊何必特地跑一趟,殿下也是,这酒囊又算不得什么吉物,酒囊饭袋送到各家去,让多心的人听了又惹非议。”
说着他想起什么似得进了屋。
“二爷说了,书童也算春府的门面,所以给你置办几身行头,你试试吧。”
陶远端着摞衣服站在她面前。
这几身衣服都是素净的颜色,看着便让人觉得舒服。
跟着衣服送来的还有几块织绣的头巾和几个雕工精妙的木雕、瓷器面具。
那头巾溜边绣着白花、粉花,不像是遮丑用的,反倒像姑娘家的头盖,若给男子用显得有些过于秀气,犹豫再三,祝禾还是换了面具带上。
她有些扭捏的出了门,正撞上陶远,引得陶远一愣,手上剥橘子的动作都停了,随即一阵惊呼。
“妈呀!小祝子。”
陶远拉着她左右前后瞧了瞧。
“不是,小祝子,若你是这幅扮相,那些山贼掳你上山确实可以理解。”
说完啧啧叹道:“就你这身板,若换副漂亮脸蛋指不定要惹多少麻烦,所以说……”
说着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该庆幸你是个男人,还是个脸皮丑的男人,若你是个姑娘,你那个爹估计早把你卖了。”
祝禾尴尬的笑了笑便进书房,春明昨日看过的书还撑开着放在书案上,上面描描画画的有许多批注,祝禾看着不禁感叹果然是有钱人家。
若是穷苦书生,这些书只能是攒了银子跟书局借,或是到镇上富贵人家借了,仔细的誊抄到纸上,到了日子,不管看没看完,只能将书连带着千言万语的感谢还回去。
书案上的书她动不得,只能扫扫书架却发现架子上放着几本医书。
她抽出本《金匮要略》这书她母亲原也是有的,只是母亲走时,她尚且年幼,等她跟了师父遇见病症想要查阅一番时,书早不知去了哪里,她也只能跟师父借了书,得空了,日夜不分的誊抄。
拜师学艺,本是没有工钱的,师父可怜她,一月给她一钱银子,所以她哪里有钱买什么宣纸,只能誊抄到糙纸上,自己拿针线缝到一起,看时仔细小心的翻着。
“少爷,今早大小姐让人送了许质殿下的赏赐。”
说着将酒囊拿了出来,呈给春明。
春明拔开塞子,酒囊中流出一股温热的白色液体,香味顺着流出的液体散开,是羊奶。
春明却并未喝,只将塞子又塞了回去。
“还带话来,说许质殿下五日后在京郊设宴宴请城中公子小姐,大小姐以替您应下了。”
陶远小心翼翼地说着,说完抬眼等着春明的反应。
“祝禾到哪里去了?”春明将酒囊又递给了陶远,四周张望着看了看。
“祝禾这小子勤快,已经去书房等您了,”
又说:“夜阑布庄的邱掌柜将衣服送来了,只是……”
他顿了顿,挠了挠头:“邱掌柜怕不是将店里剩下的衣服改了改送来,衣服太俏了些,小祝子倒是没说什么,老实换了。”
春明默不作声地吃着饭,那些衣服是他亲自去夜阑布庄订的,邱掌柜算得上盛国最好的裁缝,只听他言语便知他要什么样的衣服,当即做了样衣给他。
他觉得祝禾穿这样的定是好看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陶远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俏是俏了些,可小祝子穿着确实好看。”
听到这,春明才开口道:“邱掌柜的手艺,不会错的。”
春明到书房时,祝禾的脸正埋在书里睡着。
这书房真是建的太好了,房子小小的,屋子里外各一间。
外间,生着炉火,点着熏香,内间,修了书案和榻子,勤时端坐于书案,倦了便能在榻子上小憩,窗户透亮,阳光钻过窗前的海棠花树丛洒在书案上,温暖柔和,让人萌生睡意……
春明于案前坐下,一只手撑着,侧着脑袋看着眼前睡着的人。
手酸了便趴在书案上接着看,他第一次觉得她这么的真实。
她果然长的副白净的皮囊。
她向来把自己从头裹到脚,虽他们相处多日,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她先前穿着宽大的袍子,那衣服仿佛把她吞没,走起路来两只袖子都是空荡荡的……
让他觉得,祝禾是轻飘飘的,虚无缥缈的,仿佛一缕烟,若一不留神便飘走了,再也找不到。
她的乌发挽起,还有些碎发洒在白净纤细的脖颈,看的人心痒痒的。
若不看脸,这副身子确实能让人动恻隐之心。
所以她才从头到脚把自己包裹个严实,所以才无法面对自己的容貌吗?
许是闷的,祝禾皱着眉将埋在书里的脸转了出来,轻叹了口气。
看着她脸上挂着的面具,他心底一抽。
失神般伸手抚在她的脖颈上,可还未触到她便醒了。
“春、少爷,你来了。”
祝禾一睁眼便对上春明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初醒的朦胧吓的精光,猛地站起身来。
春明仍趴着,未起身,笑道:“我早说过这书房最容易让人瞌睡了。”
说着将刚刚压在祝禾脸下的书拿了起来端详一番:“这些医书不知几时放在架子上的,若你要看,便让陶远在这给你放张桌子。”
他将书放下,指了指旁边的空地。
祝禾脸红的发烫,从脖子红到耳朵尖儿。
她清楚她在春府是当差做下人的,哪里有人当差日日睡,还要支了桌子在旁一同学习的道理。
春明盯着祝禾的无措的样子笑的出神,原来在衣袍下裹挟的她脸红是这副样子的,怎么脱了袍子气焰也短了一截……
“少爷,莫开玩笑了,您可是要用笔,我给您研墨吧。”
说罢便凑到一边准备笔墨纸砚,春明起身欲脱衣,祝禾忙小跑着将门窗关了。
他写什么,她便强撑着精神看,可当困意席卷时再精妙的书法在她看来都和催眠咒差不多……
她又强打着精神要自己去想些高兴的事,那便想和阿牛哥团聚吧!
她在春府不认识什么人,又不愿让陶远去掺和她的家事,她只跟胡妈妈说了,让她帮忙留意打听帮她找找同乡。
虽暂未有消息,可找了便比不找强,阿牛哥先前说等他们攒够了银子便开间客栈,虽不大可也是他们自己的营生,若又有钱财便买个宅子,做他们二人的家,现在想想,这宅子该大些,若往后阿牛哥娶了嫂子再有了娃娃该是不够的,况且现在她也能挣钱了……
那本金匮要略又被推到她眼前,春明敲了敲桌子引她回神。
一张脸在她手边凑了过来,嘴角挂笑:“知不知道你瞌睡的样子像根木鱼槌,一下一下敲的人瞌睡。”
他伸手揉了揉她昏沉的脑袋,扯着她的袖子让她在边上坐下:“你不如坐下读读书,研究下怎么将药汤熬的好喝些,如何?”
他这话是在说她熬的汤药苦。
她熬着药汤子确实苦,虽苦,可龇牙咧嘴的喝下去,他的病便好了。
她的药于他而言,毒死人和治好病都只一帖。
啸风寨是这样,前几日也是这样。
人在病时总是脆弱烦躁的,他仍记得年幼时,若病了那些大夫拍着胸脯说:“少爷乖,喝了这药明日便好了、三日后不便好、不出半个月准好……”
他吞了苦药,病症却不见消。
久而久之他烦了,他们又端来各种滋味的汤药给他喝,那些五颜六色的药,若说滋味,算不上是药,更像是各种甜蜜的汤羹,可吃了病也不见好。
只是这药叫旁人吃了,定不能说是吃药,只说吃的不是药,是滋补身体的……
既然没吃药又怎么能说是病了呢!
祝禾不一样,她的药苦的让人咂舌,可他拒绝不得。
不喝,她便哭了、急了:“怎么会是毒药!”仿佛你辜负了她的心意。
不喝,她便嘴上柔声哄着,将药塞进你嘴里:“喝吧,喝了明日便好了。”
可明日便真的好了,她不会骗人。
是吧,她可真是一剂良药,苦口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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